第024章 山魈野怪

渣渣师傅没料到我爸妈会同意得如此爽快，站在原地愣了又楞，旋即脸上笑开了花，眼角鱼尾纹全部皱在一起，适才那股世外高人的气质顷刻间荡然无存，笑呵呵地说道：“孩子交给我你们尽管放心，我保证会好好对待他，既然你们已经答应，咱们先不着急拜师，解决慧珍的事儿才是当务之急。”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对我说：“徒弟，把咱们上火车之前贺老太太给你的包包拿出来。”

我急忙照做，将那个小挎包递到我爸手中。

我爸打开一瞧，立时傻了眼。

但见厚厚一摞子老式十元人民币安静地躺在挎包中，少说也有五百块钱。

要知道那个年代赚钱很不容易，我爸贩卖烟草一个月才能赚不到一百块钱，至于工人的工资那就更低了，只有四五十块左右，所以当我爸妈看到那一摞子崭新的十元人民币以后，表情别提有多错愕了。

我爸无比吃惊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渣渣师傅，吭吭哧哧地问了声：“查师傅…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渣渣师傅本想说这些钱权当你们把孩子交给我的见面礼，这时候忽听躺在炕上的我姐痛苦呻吟了一声。

我们一家四口以及渣渣师傅全部跑到我姐身边，只见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到我们四个脑袋呈现在她眼前，本应高兴的当口却听她惊呼了一声：“鬼呀…救命…”

听我姐这么一叫，我立刻朝房间四处瞧了瞧，渣渣师傅说灵童子天生自带阴阳眼，所有邪祟怨灵都无法躲过这双眼睛。

也就是说，一旦有鬼我会第一时间发现，那么既然我没看到，说明房间里并没有鬼。

我妈看着我姐的模样无比心疼，急得直流眼泪，我爸卷了一袋烟闷头抽着，不知说什么好。

我凑到我姐身前，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说姐你别怕，我现在已经拜师了，就算有鬼我也会帮你把它们打跑。

“靠边靠边。”渣渣师傅满脸不耐烦，一把将我推开，而后他站到我姐身前，上下瞧了瞧，信誓旦旦地说道：“无妨，慧珍只是惊吓过度而已，没什么大碍，等我解决了她身体里的邪祟，教她一套净心神咒，念一段时间就没事儿了。”

我爸吐了一大口烟，叹息说：“那就有劳查师傅了。”

“师傅，你现在就把我姐身体里的鬼弄出来吧，你看她多痛苦啊。”我略带哭腔开口恳求。

渣渣师傅听后坐回到凳子上，笑呵呵地应道：“现在还不行，你姐身体里的鬼是旁门左道豢养的，应该有是冤情，所以不能随便杀，等天黑以后我带你去黄仙小庙看看。”

我妈端来米汤给我姐喂了一点，我姐的状态才逐渐安稳，我爸将小挎包还给渣渣师傅，说无功不受禄，这钱实在太多了。

渣渣师傅说你尽管拿去用，这是我和小胖儿共同得到了酬劳，理应归你们支配。

他说的很隐晦，将为贺国立驱邪的事情全盘托出，却保留了黄泉十八罗汉那一段，难辨真假的我爸见推辞不下，这才勉强将钱收下。

渣渣师傅一直在我家待到晚上，吃过晚饭后，等天色完全陷入黑暗，才对着躺在炕头的我姐说了声：“出来吧。”

沉沉睡去的我姐听到这句话，‘腾’的一声从炕上坐了起来，紧接着下地穿鞋，冲到渣渣师傅身前跪了下去，恳求说：“道长您一定要帮帮我。”

渣渣师傅低头注视着我姐，点点头，说你还算听话，我叫你出来才肯出来，就冲这个我也得帮帮你。

此时此刻，屋子里所有人都明白，现在的我姐已经不是我姐，而是她体内的邪祟怨灵在主导她的身体。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行了，带我们去瞧瞧吧。”渣渣师傅站起身，让我姐走在前面带路，而后拉着我走出房门，朝黄仙小庙的方向走了下去。

单从背影看，我根本看不出我姐有什么异常，可此刻的她的确已经不是我姐了。

黄仙小庙距离小南村大约在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那里是一处洼地，日俄战争的那段时间死了不少人，战死的日俄军人尸体都被埋葬在了那边，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片乱坟岗。

相传刚建国不久的时候，附近村庄的人们总能在深更半夜听到乱坟岗传来鬼哭神嚎般的声音，一些身体孱弱的人甚至能在大白天看到大量冤魂，久而久之那边便成了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禁区，加上刚刚建国，人们的心思都放在了生产上，所以也没太多时间理会乱坟岗的事情。

直到前些年镇里为了安抚广大村民，请来个道士在乱坟岗中建立了一座黄大仙庙宇，用来镇压怨气，但是效果却不怎么理想，依旧没人愿意往那边去，最后导致庙宇破败，都不知道多久没人供奉过香火了。

走在前往黄仙小庙的路上，我将这些陈年往事讲述给渣渣师傅听，他听得极其认真，生怕错过一丝细节，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直到我讲完才听他缓缓说道：“镇里请来的道士应该懂得些堪舆术，只可惜他算错了一点，军魂怨气根本不是妖仙能够镇压得住的。”

“师傅，什么是妖仙？”我好奇地盯着他。

“就是一些成了精，心念善的动物，以后你会慢慢接触到的。”渣渣师傅的回答有些敷衍，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世上除了有鬼以外，还有妖怪吗？

一个来小时的路程并不算远，不知不觉间我们便来到了黄仙小庙近前，走在前面的我姐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渣渣师傅一言不发，似乎想说：道长，咱们到了。

我们这对正在聊天打屁的师徒急忙走到她身前，渣渣师傅凝视着黄仙小庙对我姐说：“你先过去，我们在外面瞧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庙中供奉的神像就是你的执念吧，它跟你一样，都是被旁门左道豢养的怨灵，尸体应该还在，如果我帮你完成了心愿，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带我去你们的大本营瞧瞧如何？”

一开始渣渣师傅的眼神还很戏谑，说到最后却变得无比凝重，听得我姐身体连续颤抖，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脸色白的吓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渣渣师傅何许人也，他知道‘我姐’在担心些什么，故而安慰道：“别怕，现在已经是末法时代，连我们玄门正宗都没落成这个样子，旁门左道又有何能耐？几个废物点心还入不了贫道的法眼。”

我抬头斜视着他，心想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打不过黄泉十八罗汉呢？

当然，我也只敢想想罢了，一旦说出来他能撕碎我这一身肥肉。

我姐站在原地踌躇了一番，最后把心一横，看着黄仙小庙开口说道：“只要道长能帮我救出淑凡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好，你先进去吧，剩下的交给我。”渣渣师傅叮嘱我姐一句，然后拽着我朝西北方向走去。

我心系我姐安危舍不得走，无论此刻是谁占据着她的身体，可毕竟还是我姐的容貌，把她一个弱女子丢在黄仙小庙那么恐怖的地方真的行吗？

我姐头也不回走进黄仙小庙，渣渣师傅拉着我在乱坟岗中到处转悠。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走进这片日俄军人的乱坟岗，也不知道日俄当年在旅顺港那场战争到底死了多少人，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坟包，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且没有后人修坟祭拜的关系，许多坟包都已经变成了小土包，而且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白茫茫一大片。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乱坟岗中，一路上我居然还在心里数着坟包的数量，可数着数着就忘了具体数到了多少，而这时候，只听渣渣师傅无比认真地对我说了声：“小胖儿，这件事恐怕要比为师想象的复杂许多。”

“怎么了师傅？”我见他如此严肃，心里立时有些发毛，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目视着远方对我说：“我观察了一圈，发现这里本是一处风水绝佳的场所，日军当年将战死的军人埋在这里一定是看中了这里的风水，而现在……风水已经被破坏了，绝佳宝地成为了养尸地。”

渣渣师傅伸手指向不远处：“这里本是高坡，吸取天地灵气日精月华，现在却变成了洼地，凝聚八方阴煞邪气，看到那边的口子没有，洼地口正对着你们小南村，积年累月下来，你们村子里的人所有福泽都被这片乱坟岗吸收了，哪还有什么时运？长此以往说不定要出什么娄子。”

这番话对于那会儿的我来说无疑是深奥玄妙的，只能含糊其辞地问了声：“师傅，口子为什么要对着我们村？是要害死我们村里的人吗？”

“这个不太好说……”渣渣师傅眯着双眼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片养尸地里养着东西。”

“养着东西？厉鬼么？”

“比厉鬼还可怕。”

“那是什么玩意儿？”

“僵尸。”

僵尸两个字吓得我浑身乱颤，本来寒冬数九就挺冷的，这下更是瑟瑟发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以前村里老人给我讲的那些面目狰狞恐怖，浑身僵硬无比，手脚力大无穷，专吃小孩儿的僵尸，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实际情况是僵尸的确恐怖，不过以上形容的僵尸只能算是恐怖僵尸中的垃圾……

我担心僵尸会随时出现要我的小命，紧紧抱着渣渣师傅的胳膊不松手，他狠狠掐了我一把，嗔怒道：“瞧你那怂包样，一点也不像我徒弟。”

看过了乱坟岗风水，渣渣师傅带领我原路返回，然而还没等回到黄仙小庙近前，离老远我便听到了我姐的哭声。

“淑凡哥，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我现在请来了一位道长，他答应我一定会救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姐的哭声足以用凄凄惨惨戚戚来形容，我和渣渣师傅闻声后急忙走了过去，还没等我们走进小庙，我倏然看到庙门口的位置矗立着一道虚幻缥缈的高大身影，极为朦胧，不注意看甚至会以为那是一团雾气，随时有可能被清风吹散，但又无比邪异，看得我心里极不舒服。

渣渣师傅明显感觉到我的变化，立时停下脚步低头问我说：“小胖儿，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指着黄仙小庙大门口的那道朦胧身影说：“那边好像有个鬼影子，我看不太清，师傅你看不到吗？”

“鬼影子？”渣渣师傅顺着我指引的方向望去，皱起眉头轻声道：“长什么模样？”

“这个……”

我实在无法回答师傅这一问题，因为我根本没看清，要不是刚才那段僵尸故事令我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力，我甚至会认为那真是一团雾气，至于是胖是瘦，是鞋拔子脸还是猪腰子脸实在分辨不出来，因此吱吱呜呜地应道：“看不清啊，师傅，咱们走近点……”

不待我把话说完，渣渣师傅徒然道了一声不好，抓起我火速跑向黄仙小庙。

我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急忙问：“怎么了师傅？”

渣渣师傅一边跑一边沉声道：“你刚才形容的应该是个山魈野怪，而且还是有点道行那种，你姐刚才把请我出马的事情抖搂了出去，万一那山魈野怪伤了你姐后果不堪设想。”

我一听我姐有危险，连害怕都忘记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像个移动的小肉球一样快步冲向黄仙小庙。

弹指间我们便冲进了黄仙小庙当中，速度可谓快到了极致，我姐见我们回来原本很高兴，然而就在她转身看到我们的那一刹那，口中爆发出一道极为凄厉尖锐的呐喊声，仿佛被闪电劈中了一样。

出现在门口的那道虚幻身影似乎知道若再不出手它便没机会了，宽大漆黑的手掌对准我姐的头颅狠狠抓了下去。

明明跟黑雾似的手掌居然将我姐给抓到了半空，离地好几米，夹带着呼啸的劲风准备飞出黄仙小庙。

我见状急忙摘下琥珀项坠，一边呐喊着“姐”，一边飞扑上前，被我落在身后的渣渣师傅速度比我还要快，难以想象年老体迈的他居然能够拥有年轻人的力道。

但见他从腰间摸出枣木剑握于右手，左手掐了个手诀，口中厉啸一声：“山魈野怪也敢造次？”

枣木剑被渣渣师傅舞出一朵剑花，封锁住了那山魈野怪的去路，那个我叫不出名字来的手诀向着山魈野怪的眉心印了下去。

作为山魈野怪，它自然晓得枣木剑与道家手印的威力，哪敢与渣渣师傅斗法，在半空虚晃一圈向我飘了过来，脸盆般的手掌对准我的头颅狠狠拍下，空气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变得粘稠了起来，我耳畔尽是呼啸的阴风。

我没想到它居然能摆脱惯性束缚，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深深地明白它很有两下子，心里不敢怠慢，连忙来了个急刹车，一边用琥珀项坠抵挡一边向大门口方向退去。

琥珀项坠出自崂山道无极之手，虽说我那会儿还不知道道无极是何许人也，但琥珀项坠的确是一切怨灵邪祟的克星，那山魈野怪的手掌原本都要将我抓起了，看到琥珀项坠后硬是改变了下落轨迹，生生收了回去，且目光中写满了惊惧。

我手中有琥珀项坠，渣渣师傅有枣木剑和手诀，山魈野怪知道短时间内根本奈何不得我们，于是再次将目标放在了我姐身上，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宽大的手掌宛如九阴白骨爪一般抓向我姐。

渣渣师傅的速度同样极快，在山魈野怪冲向我姐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拿出一张灵符穿在了枣木剑上，灵符上绘画的符文宛如火焰一般耀眼，妥妥的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气势汹汹的渣渣师傅拿着枣木剑向前一刺，那山魈野怪只是低了低头便轻松躲了过去，下落的手掌瞬间抓住我姐的头发，像拎小鸡一样再次拎到半空，我姐除了惨叫还是惨叫，连反抗都做不到。

“师傅你也太菜了吧，这么近居然都刺不到，搁在射雕英雄传里你连江南七怪都不如，亏我还一直把你当洪七公看待，你们之间简直差了七八个丘处机……”

我这边如同泼妇一般的骂大街，山魈野怪那边抓着我姐就要冲出黄仙小庙。

眼看即将逃离的那一刻，被我吵到脸色猪肝一样的渣渣师傅先是怒骂了一声“闭嘴”，旋即将手诀改成二指诀，与枣木剑同时对准盘旋在小庙顶空的山魈野怪朗声喝道：“离火降坛中，追魂千里去，神兵火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声道令号出，黄仙小庙中的气温立时升高了不少，渣渣师傅手中那张穿插在枣木剑上的灵符，似乎受到了冥冥中某种力量的牵引，顷刻间燃烧起一团团火焰，向盘旋在半空的山魈野怪聚拢而去。

山魈野怪这时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它没料到渣渣师傅居然会有这一手，刚才那一剑看来并不是没刺中，而是故意刺空的，目的便是为了施展此刻的离火神咒。

几大团离火灼烧在山魈野怪身上的那一刹那，顿时令它的身体扭曲了起来，像是气流一样飘忽不定，但凡被离火沾到的地方全部冒起青烟，并夹带着‘嗤嗤’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阵烧胶皮的气味。

山魈野怪盘旋在半空凄厉惨叫着，那声音像是用泡沫擦玻璃一样，直往人的骨子里钻，某个瞬间它再也坚持不住，手一松将我姐丢在了地上。

我强忍着刺鼻的胶皮味，急忙跑到我姐下方，用身体充当气垫将其接住。

这也就是我田小胖儿，换做其他孩子估计两人都得受伤。

我和我姐两人全部摔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杂草，我急忙站起身护在我姐身前，手里握着琥珀项坠以防不测，却没料到琥珀项坠把身后的我姐给吓坏了，抱着双肩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用极为恐惧的目光注视着琥珀项坠。

我这才想起她的身子此刻正被邪祟怨灵主导着，急忙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又不敢离太远，以免被山魈野怪钻了空子，一时间左右为难。

好在渣渣师傅那一手离火神咒已经让山魈野怪失去了战斗力，掉在地上不断打滚，奇怪的是它身上明明燃烧着熊熊烈火，却偏偏无法引燃地面的杂草。

直到后来我才逐渐了解到，离火不非凡火，可以焚烧阴煞邪气，却无法燃烧有实之物。

渣渣师傅见山魈野怪被离火焚烧得苦不堪言，持剑上前痛打落水狗，趁其不备一剑刺在了山魈野怪的胸前，只听‘噗嗤’一声，便将其刺了个透心凉。

离火顺着伤口向山魈野怪体内烧去，渣渣师傅站在一旁时不时刺上一剑，令它的身体愈发透明起来，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一缕缕青烟飘上虚空，渣渣师傅大约刺了十几剑后，山魈野怪虽然虚幻却也真实的身体已经变得跟纸张一样，薄薄的一片，如波浪般卷曲翻滚，最终化为一丝丝柳絮烟消云散于黄仙小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