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一心向善

窦天权一听说母亲受伤了，连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对涂德胜说，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夏姨是在5.3轰炸中受的伤，左大腿骨折，胸口无名伤。当时日本人的炸弹震倒了两米多高的罗汉像，而她恰好躲在下头。

那天，她和囡囡到罗汉寺还没来得及烧香，空袭警报就响了。看大伙往防空洞方向跑，她也拉着囡囡跟着跑，跑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接着又跑出去一条街，夏姨那腿就不行了，每走一步，那腿就钻心的疼，像是有人在骨头里插了把尖刀。她咬着牙又走了一条街，那汗水浸得衣服都湿透了。再也走不动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冲囡囡使劲挥手：“囡囡，快，鬼子的飞机要来了，你跟着人群跑，前面有防空洞。”

囡囡看了一眼亡命奔逃的人群，迟疑着跑了两步，又返身回到夏姨跟前：“奶奶，我要你一起走。”

在囡囡的搀扶下，夏姨站起身咬着牙又移动了几步，还是不行，痛得快要窒息。她再次跌坐在地上，让囡囡赶紧跑。可她无论怎么喊，小女孩就是不动。她急了，就脱下布鞋狠抽囡囡的屁股：“快走，你个死丫头！”

囡囡眼眶里蓄满泪水，但听那凄厉的警报，她也知道危险来了。一路上都听人讲，说敌人的炸弹凶得很，好多人都被炸死了。她也晓得奶奶想让她逃命，可她不能这做。当年逃难来重庆，母亲死在了路上，要不是奶奶一家好心收留，她和父亲说不定早就活不成了。夏奶奶从没拿她当外人，吃的穿的，和亲孙女窦一盼都没差别。再说，出门的时候，翠姨还嘱咐过，要照看好奶奶的。

一看囡囡不肯走，夏姨下手越发狠了：“走哇，再不走我就打死你！”

“奶奶，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走！”囡囡抱住夏姨的脖子：“我答应翠姨的，要照顾你。”

夏姨骂了声死妮子，就让囡囡搀扶她站起来，防空洞怕是走不去了，她想着还是回寺庙，哪里至少还有菩萨保佑。夏姨龇牙咧嘴的一步一步往罗汉寺方向走，刚走出去十来米，江北方向就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

囡囡抬头往远处望了一眼，说了声奶奶等我，就箭一般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看她拽了个年轻后生回来。那后生二十来岁的样子，衣服上印有大公口防护团字样。是囡囡跪在地上，把他求来的。

后生看了看远处腾空而起的黑色浓烟，又看了看地上的夏姨，一跺脚，弯腰把夏姨抱起来：“跑防空洞来不及了，回庙里躲躲吧。”

年轻后生是大公口刚招来的新人，由涂德胜带队，也属于民间防护团。在重庆城遭遇第一次轰炸后，窦天权带同庆防护团参与了救援，他的英勇事迹老百姓口口相传也就罢了，各家报纸还头版报道，硬是把风头都出尽了。关键是窦天权还长得人模狗样的，很符合人们对英雄的想象。他的事迹经过反复宣传，竟被许多年轻姑娘誉为史上最帅的英雄。那些日子，窦天权的大相片，天天出现在报纸上，晃得涂五爷直喊脑仁疼。

组织大公口防护团，是赵锦程的主意。他说：“涂叔，你不能让同庆社把风头都抢光了。再这样下去，他在重庆袍哥界可就一呼百应了。”随后又解释说，组建民间防护团很有必要，好事做了，政府官员也讨好了，还能为以后的前程做铺垫。

看涂五爷似乎没听明白，他继续解释：“听我爸说，您家老爷子当年可是跟着中山先生混的。也就是说辛亥革命的胜利，也有他的功劳。我的意思啊，涂五爷根正苗红，得为以后的前程未雨绸缪。”

涂德胜当场就傻了。这小子，哪还需要他保护啊。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狗日的，小小年纪，那心眼就跟渔网子似的，比赵探长那脑子转得还快。记得当时他还问了一句：“你小子拜窦三为师，到底安的啥子心？”

赵锦程双手插在裤兜里，没回话，只是嘿嘿笑，临走出门才小声说了一句：“涂叔，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涂德胜可没心思想虎子狼崽的事，他寻思着，这小子说的话，还有些道理。撇开为前程捞资本不说，当然这个也很重要。再说组建民间防护团救人这一茬，窦天权能做，他为啥不能做？难不成许你同庆社的人有善心？就不许我大公口的兄弟有血性？好人好事又不止你同庆社会做，怜悯心同情心也不止你有嘛。

说干就干，涂德胜马上通知兄弟们开会，商量组建防护团的事。按他的想法，大公口的人，都是有权有势的，要做点事，还不容易得很吗？等一圈意见收集下来，才晓得事情没他想象那么简单。

众所周知，大公口是仁子号的堂口，在里边嗨袍哥的，都是不缺吃不缺穿的主。战乱年代，那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又不长眼睛，谁愿意拿命陪你玩。就算你是大当家，有些威信。可是再大的威信也比不过命重要。商量到最后，大伙都说，不就做好事嘛，我们出钱，需要多少，涂大爷说个数就行。

涂德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组建防护团去现场救人，更直观震撼一些，那是活广告嘛，走到哪就宣传到哪儿，肯定比捐钱更有效果。于是乎，他就用大家伙募捐的钱，以优厚的安家费为诱惑，招了一批愿意卖命的年轻人组建了一支临时防护团。背夏姨去的小年轻，就是他刚招来的人。

虽然时间有些仓促，涂德胜却没忘给队员们做统一的服装，后背和前胸都印有大公口防护团几个字。这些年轻后生在涂德胜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的，终于在空袭警报拉响的那一刻，赶到了罗汉寺附近。说是防护团，却没人参加过救援培训，甚至好多人分不清空袭警报和预先警报的区别。他们只知道，同庆防护团的人，做的就是疏散人群，救人救物之类的体力活。

以至于在空袭警报响起的时候，老百姓都拼了老命往防空洞跑，而涂德胜带队的大公口防护团，还在罗汉寺附近傻愣愣到处寻找需要帮助的人。后来，在敌人的炸弹在身旁爆炸的当口，要不是牛二反应及时，抱着他滚到了低洼处，涂大爷那条命恐怕就交代在第一次防护行动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