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方清同

蜈蚣堡的故事慎全在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讲过，他到现在依旧记得殷文易的生平往事，以及那个说遥远不遥远说近又不近的九鼎坛之战-参战者叶文公现在仍旧对周天有着重大的影响，正冶天子的登基据说也是在文公影响下完成的~

龙渊慎全对叶国颇有兴趣，不过江南距离古森之地尚且遥远，他没怎么和叶国人又交集，因而当他来到传安镇附近时，杨树下一个卖树叶饭的叶国商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那商人身体残疾右腿畸形，个头也矮，要不是一个劲地强调“正宗叶国树叶饭咧~！”，慎全决然无法得知此人的身份。

“一份树叶饭。”慎全来到那杨树下，紫红色的糯米饭被苇叶包裹着，以稻草扎紧，放于充满异香的蒸笼推车内，商人咧嘴笑着给他弄了份，让他拎好“五铜一个”，交完钱后，慎全眯着眼看了看这周围来来往往比较稀疏的人流，边吃树叶饭边与商人闲聊起来“你是叶国人？”

“是啊”商人擦了擦汗“不过我已经十五年没有回去喽。”

拨开苇叶，里面的米除了紫米、糯米外，还有蜜枣、大米、黄米，非常杂，慎全咬了口，味道甜香非常顺口，不由得默认点头“为什么不回去呢？”

“老家的人都去世了，我儿女们又在宁国，回去做什么？又不是什么阔老爷府邸，难不成回去继承遗产？”商人笑了笑，慎全也附和着微笑，这里是传安镇的郊外商道，来往人不少也没有客栈，肚子饿了找不到地方买东西吃，这叶国人是有点头脑的，在他们闲聊期间有三个人过来买了树叶饭，商人收钱时慎全还发现他的小布袋中沉甸甸的都是铜币，收获定然不小。

“您本是叶国哪儿人？”

“导石”商人说了个慎全完全陌生的名字“不过是在导石城的外郊，距离久木比较近。”

“久木~”叶国国都慎全还是听闻的“那里真有一棵非常巨大的树么？”

此话一出，那商人眼中有了光芒，他转头看向慎全，沉默了几息后深沉地说“那是神树苍浮，比山还大，年轻人，我建议你这辈子一定要去一下久木城，当你到了那边后，才会明白人在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我一路南下，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任何一棵能和苍浮相提并论的存在——哦不，哪怕是能抵得上苍浮一半伟岸的树都不曾见过。”

【传闻和描述果然是真的~那枷锁长城和半人马呢？】慎全点了点头，他吃的有些着急，糯米团卡在喉咙口，拍了好几下还不能完全咽下，直至商人给了他竹筒水壶让他灌饮才罢“谢谢~”

“小伙子，你是玲水人吧？”商人解释“我听你口音跟我女婿很像，他就是玲水的，喝蛟龙水长大的人就是不一样。”

“哪里的人都一样，还不是肉长的”事实上慎全自己都难以分辨古苏口音和玲水口音之间的显著区别“你们叶国人对于叶文公，是有什么感觉？”

“文公少年得志，英明神武，是一代明君，扶持天子歼灭武国这点连传安镇的小孩儿都很清楚。”商人对这话题显然没太大兴趣，相比于王侯将相，他们更在乎今天能赚多少钱“要不是文公在，几年前圣都怕不是得打起仗来~哈哈。”

【他现在是诸国盟主，威风地很】“托文公的福，你们叶人现在在外也是混的如鱼得水啊。”

“嗨~拉倒吧，哪有这会儿事啊”那人摇头“小伙子，你这是不明白喽，各有各的活法，到外头混跟你是哪国人可没啥关系，关键得是靠个人。”

慎全观察了一会儿那人畸形的右腿，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问了下蜈蚣堡的方向，商人指向西北处，告诉他蜈蚣堡过一条小溪后就能直接看到，那是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建筑物，特别好辨识。

“非常感谢”

“你要去蜈蚣堡做什么？”商人喝了口水，皱着眉观察慎全背后的刀“不是我多嘴，年轻人，若是要找什么仇家，我建议你先放放~那帮江人狠地厉害~”

【鱼头帮的人果然盘踞在蜈蚣堡，妈的~传安镇本地督察卫都是吃干饭的？】“仇家？不不不，没有仇家，我只是要去那个方向，顺路问一下。”叶国商人因而不多说话，慎全顺着路往前继续前进着。

当他快要看到那小溪时，偏僻的路边，一棵大槐树下，一抹白影吸引了慎全的注意力，他顺着这映像看去，发现是一个跪坐在草地上，神色恍然、憔悴、甚至有些不正常的女性雪灵，这个雪灵外表要比真实年龄大，她消瘦苍老，在慎全看着她约莫三秒后，女雪灵也看向了慎全，接着古怪的事情发生了——那雪灵好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一般，连滚带爬地直接冲向慎全，一边快走一边哽咽地吐着“帮帮我吧~帮帮我吧~大人~”

慎全果断一避，阻止这女人抱着自己的腿，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向背后的剑柄“你？做什么？”

“帮帮我吧大人~求您了~”她跪在地上，目光中闪烁着泪水，双手合十“阿兰德黛保佑您~我的丈夫和女儿已经死了两天了，我没有钱没有本事给他们弄个棺材，求求您帮帮忙，只要一口像样的薄棺就行了~”她猛地磕头“求求您了~小哈什生前就没有家~日子已经够苦的了，但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求求您了~我想让她死后能有个安息之地~”

“小哈什？”

“那是我女儿的名字”可怜的女人说道“她真是个命苦的孩子，一个月前她额头开始发烫，传安镇最好的医师也治不好，到后面又下了两天大雨，她的额头更烫了，跟锅炉一样”女雪灵擦着眼睛，咬着牙“孩子她爹再出去找医师，结果两天没回来，最后我只找到了他的尸体，有人打碎了孩子爹的脑袋…抢走了我们唯一的一点钱…”

慎全一顿唏嘘，他感觉这人不是在说谎“是谁做的？”

“大人~我不知道~”女人无力地摇头“小哈什也在同一天随着她父亲而去了~大人~我求求您了~阿兰德黛的子嗣一定要有棺材，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帮我~我下辈子愿意跟着您后面做牛做马，干什么都行~”

慎全短暂思考了会儿，他看了看这周围荒野，知道搞棺材是个麻烦而又极浪费时间的行为【我必须快点找到那个方清同-让蛇泉兮一直呆在桃花阁不是一个好事】“非常抱歉，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无能为力”话音刚落，那雪灵女子来不及再做央求，慎全就直接快步离去，任凭其如何凄惨都不为所动，当他要离开那片树林时，慎全本能地是想要看一眼那女人后来怎么样了，不过理智让他视线坚定地看向前方。

蜈蚣堡现在已经很难说它是一个堡了，它就像一个伤残的老兵，顶着不完整的身躯伫立在孤零零的冷风中。

三十多年前，殷文易对自己的命运应该早就有所预料，他砍光了蜈蚣堡周围方圆多里的树木以增加视野，并将一侧修建在湖边，这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增加城堡的防御能力——然事实上天理军根本没有废一兵一卒去攻城，殷文易最大的敌人是绝望的心理和无法摆脱的饥饿。

在殷文一族理论上最后的血脉被屠戮至尽后，天理军对蜈蚣堡进行了报复性摧毁，然而摧毁一个城堡也是需要耗费时间和经历的，疲于干活的圣都人在意识到这工作没有意义后就半途而废，将残缺的蜈蚣堡遗留在原地。

从一些周围地势的蛛丝马迹中可以推理出，之前该是有一些村落在蜈蚣堡附近的，既然殷文易娶了传安本地人为妻子，那说明他生前名声不错，村民愿意在蜈蚣堡附近生活…慎全对堡附近荒废的农田感到困惑-其实仔细想想应该就能明白原因是什么，村民恐惧于被扣上‘同流反贼’的帽子，那是要掉脑袋的，惹不起。

不过这事已经过去太久，天子都换了好几个，殷文易的事情早就被人遗忘，江国水匪占据了这里都没人管的。慎全换股堡四周，大体观察了一下，确定里面是有一些武装分子，【那方清同肯定是在里面了】他淡然地走上前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拦住了他“喂！干嘛呢？”

“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方清同的人？”

壮汉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他一下，警惕回答“你是谁？”

“我是安诗元小姐派来赎他的。”

“哦？”壮汉双手环抱于胸前“那你钱带够了吗？”

“多少钱？”

“六十金，不要昌平年的。”壮汉噘着嘴，他不大相信眼前这人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六十金？”慎全也大吃一惊【这安诗元干什么了？】，即使在高消费的玲水，四枚金币也够穷人家使一辈子了“你确定是六十金？”

“要不然你以为？那女的没事先告诉你？”

“没有”慎全抖了抖钱袋，观望“我只有十枚”他如实回答，壮汉起先不想理会他，不过最后想了想咬牙挠头“妈的，算了算了，十枚就十枚吧，该死，那穷书生就算把肉割了卖钱也值不了一点金子，还长了个天天吃饭的嘴。”

“愉悦的交易”他将金币拿出来递给壮汉，其中有一枚又扁又弯，壮汉嘟哝了些不满意的话，不过没有细追究“你在这里莫动，我去把人给你带出来。”

在等待期间，慎全听到了堡内的争吵声，几分钟后，一个衣衫破旧肮脏、面色苍白干瘦、浓眉方脸的书生模样男子被带了过来，此人气质不凡，眼神中一直有着股倔劲，在看到慎全时，又露出了迷茫和困惑。

“这就是你要的人。”壮汉把他往前一推，差点令其倒地。

“你是——方清同？”慎全上下打量了下这个人，他脚上没鞋。

“你又是谁？”

“我问你是不是方清同。”慎全皱了下眉。

“是的。”方清同站直身子“正在在下。”

“我是安诗元派来接你的人，现在你自由了，你得跟我走。”

“诗元？”方清同听到这名字后眼中顿然闪现出光泽“诗元派你来的？她~她还好吗？”

壮汉咧着嘴摇了摇头，把方清同的绑绳解开后就离去，“她好得很。”慎全面目中露出了一些忧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们——”方书生被问到，他顿了一小会儿“师徒关系，我是齐阳人，是赱手君门下学生，来南方云游学道…”

“那怎么会更安诗元有师徒关系？我当你是个弹琴的。”慎全虚指一处，示意方清同跟着他往前走“她可不像个云生。”

“事实上诗元对云学文史有浓厚兴趣”方清同敏锐地意识到这个陌生人不太了解安诗元，所以绝不主动去延展话题“话说~你又是谁~诗元为什么要让你来…”

“你叫我慎全就好”

“慎姓…嗯~是个少见的姓氏。”

“这是我的名，我姓龙渊”慎全平静出口，这平淡无奇的几个字入了方清同的耳如一道惊雷劈动他的思维，云游者机械迟钝地转向慎全，细腻观察他的侧脸，轻咳几声，小心翼翼问“您刚才说自己姓什么？”

“你没听错，现在龙渊家族在留意着你”慎全疲惫地瞄了他一眼，正在这时，前方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惊恐地往蜈蚣堡的方向奔跑，那人在路过并看到慎全后吓得腿不听使唤，一个踉跄滚在地上踹土，站不起来，慎全正疑惑要过去问这人怎么回事时，那人胡乱中站了起来，疯了般狂奔离开。

方清同也理解不来“龙渊家族？可…我与宁国世家没有~什么接触。”

【那人是怎么回事？】“你当然没有，但安诗元有，我即刻带你前往古苏桃花阁，为了节约时间，路上你可以如实讲述一下你和安诗元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另外不要对我撒谎，否则我就把你交给我弟弟处理。”其实慎全对这个云游者没兴趣，他纯粹是问着消遣时光，方清同则感觉是有什么大问题，支支吾吾挤出很多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他第一次和安诗元见面是在乐国方琴湖岸边渡船、他们在江国呆了一小段时间、他给安诗元讲过那些云学知识等，而且方清同讲的内容里八成是在说他自己，慎全丝毫没有兴趣，在当方清同要把话题延展到他当初在追日岭穴中如何与赱手君以及众多其其他门客谈学论道时，慎全果断打断了他，叫他暂且闭嘴。

慎全带着方清同一路原返，在越过之前那个小溪后，他惊奇地发现了两个衣着皮质盔甲的督察卫正在这郊外聊天，在看到慎全后者两个督察卫愣了下，果断走过来主动询问他是不是龙渊大人。

【我没跟传安镇的督察卫说过话见过面】“你们为什么会这么问？”慎全不避讳。

“请问~您莫非是——慎全大人？”

“告诉我原由”他摊手，感觉不妙“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此话一出，那两督察卫顿然行了一个半跪礼，齐声“参见世子大人”，云游者方清同看到这等驾驶，更是额上缓缓泌出几滴冷汗，【大宁国世子亲自来接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敢多舌【我哪里摊上大事了？】

“报世子大人”督察卫甲道“今早些时候您的兄弟龙渊利寒刚离开传安镇，他——主持公道-将——”

“主持公道？”慎全皱起眉，这四个字跟利寒拼凑在一起简直是灾难“发生了什么？”

“一些江国无赖寻衅滋事，利寒大人做了一些处理~”

“死了多少人？”【这家伙是个疯子】慎全脸色一沉【该死，我当时为什么要答应跟他来古苏？】

“三个。”督察卫如实报道“不过的确是那三个人有错在先。”

“那你们现在怎么会来这里？”【他来传安镇做什么？】慎全隐隐约约感觉之前那个溜向蜈蚣堡的江国人跟此事该是也有关系。

“村民报道有个雪灵刚在这里上吊死了，世子大人，您也知道现在情况特殊，雪灵是北冥太后的敏感话题，我们前来调查一下。”

慎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心是凉了下，在视线远处看到那个女雪灵的尸体【这是她自己的命运】“除此以外，利寒有没有对平民造成伤害”见督察卫支支吾吾话不连贯，他追道“如实回答！”

“没有”督察卫乙说“利寒大人提醒我们要把传安镇的江国恶霸清干净~不过~您也知道，我们人手有限，而且若是没有充分的证据…不可随意…”

“就在蜈蚣堡里”慎全竖起指了指身后“那里全是江国人，利寒这点说的很对，你们派人去古苏要人手，就说是我让的，至于证据，尊义天子的金币发行量不多，蜈蚣堡里就有十枚，那是我的，是江国人对我胁迫所得，这十枚金币就是证据，你们督察卫把他们全抓起来塞牢里后所有缴获的钱可以全部平分，这是世子的命令，谁有疑问可以到玲水找我对峙。”

那两个督察卫相互看了眼，脸上露出一丝兴奋，顿然抱拳行礼“遵命！”

“这事情要快点弄完”他挥了挥手，小声嘟哝“我还不知道江国人在古苏这么厉害，希望铜沙那边情况可以好一些。”

“铜沙？”往外离开时，方清同捕捉到了慎全嘴里的这两个字，云游者回想起此人是宁国大世子，果断谨慎闭嘴，不继续多言。

“怎么？”慎全来了兴致“你有什么想说的？”

“不~没有~”方清同挠了挠眉上“铜沙~”

“那是宁国北部必不可少的城邦”慎全把视线从那吊死的女雪灵身上收走，坚定地看向前面“也是江国人一直想吞掉的地方。”

“世子大人…”方清同警惕地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且说。”

“我和安诗元路过铜沙时，正值其城主陈图恩死于意外，其少主陈流继位，也就是~铜沙男爵~他们家族受封于龙渊，归属于宁国…”

“你了解地还挺多，想说什么？”

方清同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无聊，随口感叹一些不该有的谣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