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长水

安诗元麻木地跟着蛇泉兮走了一段时间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干了些啥！？”她一下子挣脱兮的手，以惊恐的表情直面蛇泉兮的冰冷“那些事明国的公子哥，人家也没怎么你，你怎么一下子出手就那么狠？”

【他们竟敢叫我艺伎】“我不喜欢他们的手不干不净地乱摸。”

“这里是桃花阁，他们又不知情，你解释一下就好了，那些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商贾。”安诗元皱眉“亏你还是玲水贵族，现在倒好了，惹了明国人，现在过姐肯定要怪罪下来。”

“明国人怎么了？这里是古苏，是宁国。”

“是啊，玲水的人当然无所谓，但桃花阁的收入很大都是明国老爷供的”安诗元脸上出现了些厌恨“相比于其他人，姐妹们更喜欢明国老爷，他们至少懂得尊敬人，出手也不小气，哦~你当然不在乎了，你这种贵族又怎么懂得小人物的处境呢。”

【你是小人物？我连诸神宫的样子都没见过】“尊重人？你把那种货色的行为也叫做尊重人？”

“哎~”安诗元摇了摇头【跟这家伙没法沟通，太自大了，龙渊一族都一个德行。】“随便你怎么理解，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总之跟我无关系，这点你好证明下，总可以吧？”

“我——”蛇泉兮话未答完，她和安诗元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种哭声，兮正疑惑时，安诗元敏锐地了解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小步往前跑去，兮刚茫然于要叫她停下步伐，安诗元就解释“是林长水，你快过来。”

【林长水？她是谁。】“你别乱跑”蛇泉兮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则是按捺不住巨大的好奇心跟在了安诗元后面，他们绕过桃花阁的主楼，走进一处花园，哭声越来越近，在绕过假山后，蛇泉兮和安诗元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了小亭内掩目抽泣的一位蓝衣女子，安诗元对兮做了个严肃的安静手势，她们两人放慢脚步，缓缓走向亭子，那女子太伤心了，声音都已经有些发不完全，蛇泉兮和安诗元渐渐地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染，兮微微皱眉，砸吧了几下嘴，这次安诗元快速跑向那女子时她没有阻拦，而是跟着一起到了伤心女子的身边。

“她就是林长水”安诗元向蛇泉兮颇有尴尬的介绍，这位长相普通的女子红着眼眶茫然地看向蛇泉兮，不过没有多理睬，她擦了擦眼角，尽力去把抽泣的感觉放松放慢，但本能使然，难以控制，大部分人看了都会心碎。

【她怎么了？】蛇泉兮在给安诗元眼神示意，然安诗元根本就没看兮一眼。“你——还好吗？”诗元问道。

“不好”长水摇了摇头“很不好，非常不好~真的，这个世界坏透了~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理解我们。”她微微咬牙“我知道道理，就不要再说了，活着真的太难了，为什么要努力？努力就代表着受尽折磨，你说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安诗元诚恳地摇了摇头“我见过很多人死去，相信我，那滋味不好受~”

“你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滋味不好受。”

“会有人为你伤心，很多人…”【她不是骨紫纹~】安诗元说谎“你既然爱她~就应该活着，为了她…”

此话戳到了林长水的痛点，她突然嚎啕大哭，蛇泉兮和安诗元都没有丝毫预料道，但她的泪已经不多了，眼睛都肿了起来“可是我辜负了她~！”那声音很轻，但极度绝望。

“怎么了？”安诗元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问道“又发生什么了？”

“竹喧给我的玉佩被我弄丢了~那可是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相信我~交给了我，但是我却…”她越想越伤心，说不下口。

“是那只~貔貅？”安诗元记得这个事情，那是个很精致的白色貔貅玉挂坠“你丢哪儿了？”

“三井口”林长水越想越难受“我真傻真蠢，我在井边洗衣服时竟然没有吧玉佩取下来~那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真该死，真该死在那井里。”

“别傻了，物再值钱也只是物，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如果玉佩和你之间非要选，竹喧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要你。”

“三井口？”蛇泉兮开口，摊手“那是什么地方？”

“对啊”安诗元忽然惊讶地看向兮，对林长水道“可以让她帮你，兮的身手是我见过最好的，你肯定不相信，就在刚才，她一个人放倒了四个大汉，下井取个东西肯定也不在话下。”

“哎？”兮睁大眼睛“我？不是…”

“真的吗？”林长水似乎找到了一丝希望，她那目光一旦与兮接上，兮就难以拒绝地愣住，不过长水自我思索了会儿，又陷入绝望无奈“没用的，那东西在水底，水太深了，寻找难度就是大海捞针。”

“我~”蛇泉兮很不确定，但是她有很大好奇“三井口是在哪儿？或许我可以看一看。”

“在城南，距离桃花阁很近”安诗元率先回答，林长水眼中闪过一丝光点，不过不抱多大期望“只有青楼的人才会用那里的水，所以人不多，有点荒凉…”

“为什么？”蛇泉兮颇为困惑“那水有什么特殊的？”

“其实没有”林长水道，她看向旁边，双眸无神“都是谣传…”

兮更困惑了，好在安诗元补充“人人都说青楼衣物里到处都是梅毒，污染了水，事实上并没有~不过嘛~谣言总比真相更有传播力，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是如此。”

事实上，这谣言出来的瞬间蛇泉兮也害怕了，她暗自打了个冷颤“哦~好吧，那可真是~愚蠢。”

“在古苏你得学会接受愚蠢”林长水冰冷地说“这里人太多了，我从小在关国长大，百花河那边除了贫穷外哪一点都比这里好，你今天刚认识的‘好朋友’明天就会背叛你，在别人后面胡乱地说你坏话，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玲水大蛟宫可不比你们所以为的轻松】兮脑海中回想起龙渊族女子对她的态度，微微闭眸，再次睁开后多了不少同情，轻轻点头。

“所以~要我带你去三井口吗？”安诗元问道，整个周围气氛僵硬了好几秒，【该死~慎全应该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不要去节外生枝】但她又想起了利寒“好吧~”这话极显犹豫，安诗元却兴奋地几乎要蹦起来，林长水疲惫无力的脸上也浅浅地挤出一点微笑。

离开桃花阁后往南路过古苏两个街道后就是三井口，三井口之前不出名，甚至古苏人都不是很清楚有这么一个地方，那个时候这边也没有‘梅毒’之类的谣言，直到几十年前，往细里说是八百九十一年，著名画家朴胜书在这里临摹绘画，将洗衣的艺伎刻画在了《九春图》这幅画中，名声大噪~然而天不随人愿，朴胜书在画完这画三年后得梅毒而死，加上三井口多是艺伎的洗衣地，因而现在这谣言就诞生了。

此刻天色已快黄昏，阳光微弱，来到三井口时，蛇泉兮才明白谣言诞生的另一种可能性了——这里人烟稀少，是‘城中荒野’，枯树繁多，除了一些流浪汉聚集于周围外，连路人都看得少，大蛟湖近在不远处，将残阳景色倒影其中，着实让人感到舒坦，但这舒坦中细细品味的话，不难发现其中有一丝诡异。

明明近在水源旁，为何又都是枯木？兮感到一丝不安，她走过去仔细观察，发现三井口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井，而是三个打通的地眼，以来可以接到这地下水，也就是说，井内有一滩藏在地下的水池。

【如此一来，找玉佩也变得不是不可能】她蹲到井旁，仔细观察【不行，从井里下去的话太危险，应该能有别的什么方法进去】看着正在往水平线下埋没的太阳，她快速思考着，起身往前寻找，果不其然，在下坡一处不易察觉的花丛中，他发现一团枯萎的荆棘，透过缝隙观察，兮敏锐地观察到这荆棘挡住的背后就是三井口的下面，因而果断拔出红月，进行一番快速地削砍。

在将荆棘去除之后，她才留意到旁边大石头旁边有一个神龛，因而她没有第一时间进三井口内部，而是收起红月，来到神龛那边。

这个神龛原色应是上的红漆，不过由于年代久远而掉漆严重，神龛内没有任何雕像或者图画文字，这点非常奇怪，不过里面却仍然燃烧着一根劣质蜡烛，蜡烛下混乱巨量的蜡油则预示了已经有无数根蜡烛在这里燃烧殆尽。

【无形、无描述之神？】兮挠了挠头，想不出所以然来，她没有高兴多理会，看了眼安诗元的确还在原地等她，再看了看那洞内比较黑暗，便当场找来木棍绑上布条，洒上一些白酒，借蜡烛上的火做了个暂时用的照明用火把，走进了潮湿阴暗的三井口洞穴内。

现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仍有余光洒在洞内，不过随着不断的深入，除了脚下潮湿了很多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直至后来，她绊到一个硬物，差点摔倒。

火把凑近一看，兮顿然吓了一跳，不过由于受过一定训练，她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只是单纯地心跳加快手心发汗——那是一个蜷缩在地，焦黑的人骷髅，骷髅还极度残缺，年代无法分辨，兮擦了下汗【虚惊一场】当火把顺着骷髅旁边的墙壁往上看时，她发现墙上写着一些文字，这些文字她认识-

‘全知全能的主，救救我’

兮不由自主地读了这几句话，带着困惑继续探索三井口下的洞穴。

微弱的光顺着她头顶的三个洞口打下来，隐隐约约照到了穴顶部的一些根系植物，蛇泉兮以火把照明后明白了为什么外面的树木都已经枯萎——它们的根茎都被焚烧枯黑，从内部就已经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不由自主地唏嘘发音，穴内除了哒哒的水滴声外，还有的就是她的回音，这潮湿的墙上还有着一些其他文字，虽然年代久远，但仍然可以看得清晰，不过语句不太连贯，文字用的也比较生僻，蛇泉兮只知道墙壁上多次提到‘永恒’二字。

兮摇了摇头【得干正事了】她来到水面附近，困惑地看着火光中自己的倒影，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去，不出所料，‘咚’地一声响，预示此水很深，而且稍微思考也应该明白，其源头可能是直通大蛟湖的。

潜水寻找不大可能，兮的水性并不优秀，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能跟鱼一样游泳，水下暗流涌动，那玉佩可能也已经流进了海一样的大蛟湖中，林长水说的不假，在这里寻找一个掉落的玉佩，难度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兮叹了口气，火把扫视四周，确定没有遗漏后，沮丧无奈地离开了这里，她回到三井口顶部，告诉了安诗元实情，安诗元脸上稍有的期待顿然全无，转而又了一种后怕。

“你怎么了？”蛇泉兮察觉到诗元脸上的不对劲。

“如果这事情林长水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去自杀的。”

“自杀？”兮想到那天跟慎全来桃花阁时，年轻老鸨提到过两个闹自杀的女子“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我知道这~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上就是这样发生的。”安诗元和蛇泉兮边往桃花阁走边回答“竹喧和林长水都是我们这里算是小有名气的艺伎，艺伎和妓女不一样，我们只卖艺不卖身~当然~我承认现在古苏很多人都会有一些暗规则~不过她们两个和我一样都不会去触碰那条底线~桃花阁可是古苏的大场所，和港口的那些破店可不是一回事。”

【是啊，连骨紫纹侍女都来的地方，不会差到哪儿去】兮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八石斋是古苏最有名的糕点楼，那里的糕点贵到一银一个，每天在那里品尝的人还特别多，多有钱就不说了~”，听安诗元这么一说，蛇泉兮回忆起来，八石斋的糕点连公爵大人都赞不绝口，“八十斋之主丰老爷就是桃花阁的常客，在几个月前，丰老爷点名要林长水陪他过夜，那天晚上丰少爷该是喝了酒的，不过他肯定早就有那种想法了，丰老爷的年龄完全都可以做长水的父亲，长水当然不同意把干净身子交给丰老爷，然而~她越是不同意，丰老爷就越是暴躁，还扬言要让林长水当他的小妾~”

烤鸭的味道飘了过来，蛇泉兮闻到，她第一反应是想去吃的，不过考虑到自己身材，还是作罢。

“然后呢？”兮把视线从烤鸭店那边重新移到安诗元脸上，旁边两个路过的男人瞥了她们两一眼，嘴里谈论着关于苦茶寺起火的话题。

“然后竹喧就做了一个不该做的事情~至少按规矩来说是绝对不该的，她冲了上去拉开了林长水，把丰老爷的饭桌都掀翻了，还怒吼着让他滚蛋~啊…当时过姐脸都绿了，丰老爷的家丁上去就要揍竹喧，结果竹喧发起狠来抓起了一把小刀，嘶吼着说‘谁要是过来我跟他同归于尽’”

“有点意思”蛇泉兮颇有赞赏地吐了句。

安诗元提不起一点高兴感“家丁犹豫了，丰老爷酒似乎也醒了一半，他看场面不光彩，叹了口气，带人回府了。”她疲惫地瞥向蛇泉兮“其实姐妹们都知道林长水和竹喧两人~是早已相爱的恋人关系。”

“恋人？”兮表情有一个瞬间可以用扭曲来形容，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诗元，不大能理解“你是说~两个女子~相恋~？”

“是的”安诗元诚恳认真地回答“是的，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古怪不堪~但这就是事实，其实当你接触后，你会明白的，种族、年龄、样貌、乃至性别这些其实都不重要，爱是一种非常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它会让彼此相互吸引、沉迷、排除他人、最终走在一起，你无法否认这是神的安排。”

【神…】她知道安诗元指的是天界诸神，但兮脑海中就会想起了那洞穴内部的文字和外头古怪的神龛“所以~现在她们遇到了什么难题？”

“我不知道丰老爷有什么要求，我只知道从那以后丰老爷没怎么来到这里，偶尔有几次过来也只是简短地跟过姐谈话~过姐被竹喧气得不轻，从那晚之后就一直把竹喧锁在了三楼，就像监牢一样。”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这不是故事，这是事实。”安诗元垂眸低头“林长水思念竹喧已经成疾，而过姐则一味地认为她们两个脑子有病…一直到现在，过姐也没有让她们两个人见面…而现在~竹喧给林长水的唯一留恋又被她自己给弄丢了，这肯定会成为压倒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该~怎么办？”【不要节外生枝】她脑海中回想起了慎全的话。

“我不知道~不过也许…”安诗元抿嘴鼓腮，吐了口气“你别说这主意是我出的。”

“什么主意？”

“或许~你身手这么好，又是玲水贵族，应该有能耐把竹喧救出来，她们需要的只是相互的陪伴和一匹良驹，周天这么大，离开古苏，有很多其他地方可以去。”

蛇泉兮皱起了眉，她没有回答安诗元。

“当然，这事情不归你管，大可不必这么上心~毕竟…他人的悲剧不能算悲剧。”安诗元不抱期望，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法阻止一个求死的人——毕竟，几年前她见过更重要的人因情而死。

“我觉得可以试试看”蛇泉兮抬眸，出乎意料地说道“三楼~如果我能前去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安诗元颇为惊讶地看向蛇泉兮，她眼中透露着强烈的难以置信“你认真的？”

“当然~”兮尴尬一笑“前提是，你们过姐别知道是我干的，否则…慎全肯定不会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