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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冯团长山里用兵 蔡老师坟前交子

作者:赵默 | 发布时间 | 2018-11-27 | 字数:10286

米仓山地区匪患猖獗的情况,上级早已知道,而且剿匪计划也早在酝酿之中。

本来县委已经决定在春季对米仓山地区的土匪发动全面彻底的清剿。没想到在远离匪区的老官镇竟然发生了震惊一时的“除夕惨案”,这使县、地、省各级下了决心,形势迫在眉睷,决定立即配合全省行动,剿灭这股残匪。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成都解放,进驻成都平原的六十军一七八师政治部主任朱向立同志接到北京通知,奉调回京准备出任驻某国使馆的驻外武官,六十军派一个加强班护送他到成都,路经简阳龙潭寺时,遭遇土匪巫杰一伙的伏击,朱向立一行全部遇难。六十军参谋长邓仕俊奉命勦灭了这股土匪,正在休整,又接到上级命令调该师的一个团前往川北通江剿匪。一个团长主动请缨要求到通江执行剿匪任务,这个团长的名字叫冯喜财。

冯喜财,本书第三回中俞家大院的那个磨牙子,因与月牙儿相好,关系暴露后,被俞保长送了壮丁。在胡宗南的部队里没有呆几天,他就逃离了国民党军队,参加了解放军。屡立战功,现在已是一名团长,上级同意了他的请求,他带着一个团的兵力,昼夜兼程,奔赴通江。

冯团长来到通江就立即要求开赴芝包剿匪,可是县上的领导让他先把队伍驻扎在县城,因为当地百姓有人给县委写信反映了一个情况说,芝包的地理位置接近巴山老林,老林就是原始森林。如果直接以大军进剿的话,匪徒一旦逃进了老林那就等于放虎归山。老林方圆八百余里,要在老林里剿匪无异大海捞针。写信的人献了一条计策,所以县委召开了各有关部门和军队连级以上的干部会议,讨论剿匪的具体行动方案。

同时,老官镇何七观惨案的调查工作也在进行之中。现已查明字条是俞明写的,送信人俞成贵畏罪潜逃至两河口,现已被抓获归案。蔡醒安排在县招待所住着,由潘君陪护,暂且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只称俞明到外地出差去了。

今天是正月十五,整个县城笼罩在舞狮子,耍龙灯的节日气氛中,鞭炮声声,锣鼓喧天。一片祥和的景象。

忽然,一行人从县公安局的大门里缓缓走出,那是几名解放军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老头儿胸前的大牌子上写着“反革命通匪罪犯蹇学恭”。原来是因为这老头儿通匪,公安局将他游街示众。铁皮喇叭筒里还喊着他的犯罪事实。说他给芝包匪首写信提供情报,与人民为敌等等。解放军押着此人把县城的大街小巷都游了个遍。

群众对此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国民党的遗老,本来就是个反动家伙。有人说他这个人知书达理,应该是识时务的,怎么会与芝包那帮社会渣滓同流合污?也有人慨叹人心叵测,他甘愿为蒋家王朝当殉丧品,真是自作之孽。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六的早上,又传出了一条让人震惊的消息,说是昨晚关在文庙里的蹇学恭,在土匪的接应之下居然逃跑了。看守他的两个武装队员已被关了禁闭。

其实,这事又与那位聂老板有关。前面说过,这聂老板是邢志贤的联络员,蹇学恭上次给邢志贤写的信,就是这姓聂的送给邢志贤的。信中主要谈了他对共产党的不满,并且称有意与邢司令共图大业云云。聂老板昨天看到蹇学恭游街的情况,便给邢志贤发报,报告了这一情况。邢志贤电令他设法营救。他探知蹇学恭关押的地点是在文庙,这文庙本是清朝时候考童生的考场,年久失修十分破败,半夜里聂老板乘两名武装队员打磕睡时救走了蹇学恭。并且连夜护送到了芝包。

邢志贤一见蹇学恭,如获至宝。立刻封蹇学恭为“反共救国军”总参谋长。

邢志贤设宴庆贺,他向麻龙神和靳庭方介绍道:“这蹇老先生,是我们通江的饱学之士,他是满清最后一批秀才,要不是科举废制的话,这学恭兄怎么也得弄个举人、进士干干。咹!真是黄钟毁弃呀,这学恭兄的满腹经纶都荒废了。不过,有道是大器晚成,这回是该你施展才能的时候了。从今以后,学恭兄就是我们的军师,在运筹帷幄,攻伐策略方面,我们都得听他的。老先生,我们戮力同心,在这米仓山上大干一场,待到蒋委员长回师大陆之时,你我定是高官任坐,骏马任骑。老先生东隅虽失,桑榆非晚,这八百里米仓山便是先生建功立业之地。老先生,只要我等鞠躬尽瘁,报效党国,定将名垂青史,像附凌烟。 ”

蹇学恭拜倒在邢志贤面前说道:“司令重看了,学恭不才,一介匹夫。承蒙司令收留以赐温饱,感激不尽。”

邢志贤忙将蹇学恭扶了起来:“老先生过谦了,快快起来。”

蹇学恭说:“老迈无用,愿在鞍前马后以听差遣,此生足矣。待司令宏图大业功成圆满之日,老朽附骥尾而至千里,诚惶诚恐。”

这时麻副司令端起酒碗说道:“蹇老先生,要是两个月前,你是不敢见我的。我就是土匪麻龙神。此时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喝酒,不知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不管是我变成了良民也罢,你变成了土匪也罢,能够坐在一起喝酒,真是可喜可贺。来,老先生,我麻龙神敬你一杯,干!”麻龙神一扬脖子把一碗酒灌进了肚里。

蹇学恭也颇有些酒量,端起来就把一碗酒干了。

靳庭方也端起一碗酒说道:“蹇老先生,蹇参谋长,我是个粗人,没有读过圣人的书,也不懂圣人的礼节,但是我靳庭方是个直人,我表个态,今后我们都听你的。你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初次见面,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了。”一扬脖子,也干了。

蹇学恭双手捧着酒碗说道:“学恭不胜酒力,二位真是海量,跟二位初次见面,承蒙二位抬举,舍命也得陪君子。”又把一碗酒喝干了。

邢志贤说道:“老先生好酒量,我也敬先生一盏如何?”

蹇学恭端起来说:“恭敬不如从命。”又喝干了。

蹇学恭醉了,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爬在桌子上,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酒话:“我---是党国的人,他们----要想弄死我,哼,没那么容易。”

邢志贤问:“谁要想弄死你?”

蹇学恭打着酒嗝,说话已吐字不清了:“他们,---就是他们,他们想整死我。”

“他们是谁呀?”邢志贤问。

蹇学恭说:“还有谁?工作队呗。他们要分我的房子,要分----我的田地,这样一来,我----我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只有跟他们斗争到底。”

邢志贤问:“你真的要想跟我们一起干吗?”

蹇学恭说:“不跟你干跟谁干 ?你邢县长,不不不,邢司令,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邢志贤说:“你跟我们干是有危险的,弄不好就可能为国捐躯。你不怕吗?”

蹇学恭摇摇头说:“不怕,你以为不跟你们干我就能活吗?就因为我给你写了那封信,他们绑着我游街示众,说我通匪,要不是聂壮士冒死相救的话,我今天就被他们枪毙了。何况,你邢大县长都提着脑袋在干,我的脑袋值几个钱?干 ,干 干。”

邢志贤还想问什么 ,可是蹇学恭已经睡着了。他双眼紧闭,嘴里梦呓般地重复着:“干,干 ,干,干,我也敬你一碗……”

邢志贤见蹇学恭醉了,便吩咐几个喽啰伺候他去睡了,让靳、麻两位副司令留下来继续喝酒。

邢志贤问:“你俩觉得此人怎么样?”

靳庭方说:“既然是司令的故交,那还有啥说的,一定错不了。”

邢志贤说:“也谈不上什么故交,认识而已。此人学问是有的,我的宅子上<夜雨轩>的匾额就是他题赠的。只是一贯恃才傲物,自命清高,所以我们之间并无深交。”

麻龙神说:“司令认为这样一个人可靠吗?”

邢志贤说:“可靠,绝对可靠。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共产党一争取,他就过去了,我们一争取,他就过来了。可笑共产党不能容人,他们为渊驱鱼,这不,就过来了。刚才,我趁他喝醉了,故意拿些话儿去引他。你们都听见了吗?看来他是被共产党逼上梁山了,现在他只有跟着我们好好干,别无生路了。”

靳庭方说:“如此说来,这蹇学恭比那俞哲夫还可靠?”

邢志贤说:“哼,那俞哲夫是个什么东西嘛?他儿子、儿媳都是地下共产党员,要不是他杀害了红军干部的那点事,共产党要他偿命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跟我们走到一起的。就是现在他也未必跟我们是一条心。”

麻龙神说:“俞老头听见他的儿子自杀了消息,还对司令你很不满哩。他说你把字条留下,是借刀杀人。”

邢志贤说:“我就是要让他这个脚踩两只船的人尝尝共产党的枪子。哼,他还敢抱怨我,老子把他从这儿撵出去,他就要成为丧家之犬。你们两个都注意着他些,他若不老老实实地好好干的话,我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三人谈到深夜,临了时邢志贤关照说:“对这蹇老爷子,要礼遇加厚待。饮食起居由靳副司令负责安排。对那个俞老头儿没有什么可优待的,放在士兵伙食上就行。还要严格监视,不让他散布不满言论。”

蹇学恭受到厚待,他自己仿佛也很卖力气,连夜写出了《米仓山反共基地创立建言》的万言书。翌日清晨就呈献给邢司令。邢志贤读后立即召集麻、靳两位副司令开会商榷有关事宜。

万言书的主要内容分四部分,第一部分是对邢、麻、靳三位的感激之情。称三位恩公不啻重生父母,再造爹娘;第二部分是因感激而生报效之意,说是“为图涌泉之报,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敢竭鄙诚,谨书拙见以尽愚夫之千虑。”那么他究竟要说啥呢?第三部分里,他分析了形势,说“自古用兵者唯天时、地利、人和为致胜之要素。今国民党大厦倾矣,荆棘铜驼,气数已尽,而况抓壮丁,繁捐税,民心尽失,此天时、人和之不占也。”又说“共产党之打富济贫政策,惠及万民,人皆趋附,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当今之势,孰者为载孰者为覆,不待言而可知矣。”也就是说天时和人和他们都不占。又说“唯巴山险峻,兵家必争之地利,而我军次芝包一隅实非长策。此地也,守,则无可踞之险塞,攻,则无克敌之锐旅,何以图之?况遒敌当前,危境日促,措火而积薪,饮鸩以止渴,居危而不思危,实非明智。”这意思是说,他们只剩下一个‘地利’了,可是他们却没有重视地利,至今还守在芝包这鬼地方,这是十分危险的。对邢志贤他们不积极寻求险要地势,不充分把握地利这一要素提出了批评。第四部分里说“盖我蜀中素有八城之险,剑阁之苦竹、南充之青居、合川之钓鱼、奉节之白帝、苍溪之大获、蓬安之运山、金堂之云顶、通江之得汉。”又说得汉城“堑岩崛起,四面峭壁千仞,西南小径凌险转折,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又说“其上有泉出,冬夏不竭。城中广千五百余亩,良田近千亩,亦战亦耕,即可长期坚守,以待蒋总裁之回师大陆。若得此天险以踞,实我等兴师之万全之策也。”

蹇学恭想把匪巢建到得汉城的建议,得到邢、麻、靳的一致赞成,邢志贤对蹇学恭的才华大加赞赏:“吾之得先生,犹刘皇叔之得孔明耳,此天之扶我也。”

蹇学恭还提出建议说:“如果要实施移师得汉城的计划,就得抓紧时间,一旦让共军捷足先登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邢志贤说:“兵贵神速,趆快趆好,只是沿途若遇共军袭击怎么办?”

蹇学恭说:“这个我早有运筹,我们兵分左中右三路轮番前进。左路进,中右路警戒,右路进,左中路警戒,中路进,左右路警戒,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来,我们都能左右支援,首尾相顾。并且,避实就虚,从竹浴关方向迂回,急行军只须十四五个小时。如果我们今天下午出发,一夜急行军,黎明时分也就到了。行动出其不意,等共军发现之时,我们已逍遥于得汉城上,共军只能望城而兴叹了。”

这一番话使邢志贤等人看到了希望,麻龙神和靳庭方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军师,一致同意就在今天拔营,以防夜长梦多。

这个计划的实施很顺利,一千多人的队伍,绕道竹浴关,一夜急行军,于黎明时如期到达了位于苦草坝境内的得汉城下。麻龙神、靳庭方二人骑着高头大马,麻副司令走在左队的前头、靳副司令走在右队的前头。邢志贤和蹇学恭坐着滑竿在中路,郑营长、汪营长步行跟在邢志贤的轿子后面,唐玉儿也坐一乘滑竿跟在中路后头,俞哲夫领着百余人断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之上平安无事。

邢志贤不禁发出感慨:“我等在芝包蟠踞日久,共军理应有所防范,此乃兵家最起码之常识,居然没有布置一兵一卒,如此愚蠢的军队,我真不知道是怎么打败了国民党八百万美式装备之精锐之师的?学恭兄对此有何看法?”

蹇学恭说:“共军主力如今尚在西昌一线,四川境内暴乱群起,共军之兵力捉襟见肘,这正是你我的良机,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抢占先机,我们马上就要登上得汉城了,从此以后,我们在这高高的山顶上,深沟高垒,静观风云变幻,那岂不是神仙境界么?”

说话间,部队开始上山了。原来的三路队形现在在上山的羊肠小道上只能改成一路了。以左、中,右的顺序依次上山。部队蜿蜒在唯一的崎岖山道上,麻龙神让马弁牵着马,自己步行登山,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邢志贤和蹇学恭也放弃滑竿步行,走到半山腰,望远处群山纠纷,看近前河水萦带,正是大好春光,万物复苏的季节,山河一派生机,大地春潮涌动。邢志贤和蹇学恭兴致高涨,诗兴大发。

邢志贤脱口而出:“又是一年春正好。”

蹇学恭接上说:“故邑生机上柳梢。”

邢志贤接上说:“移师得汉图光复。”

蹇学恭接上:“菩萨保佑得逍遥。”

邢志贤摇头说道:“呃,这最后一句没有诗意。以学恭兄的才气,不会吟出如此的俗句来的。老先生玩笑了。”

蹇学恭说:“此句俗是俗了一些,但却是老朽的心里话呀。”

邢志贤不解地问:“先生何出此言?”

蹇学恭说:“带兵非同儿戏,当居安思危,不可有瞬息懈怠。有道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而今你我举事之初,兵寡将微,战略上须傲视敌人,以恢弘士气,须有气吞山河之概,而在战术上则须重视敌人,时时当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警惕,所以但愿菩萨保佑你我身首无恙。”

邢志贤听完此番言语,虽觉得有道理,但心里总觉不快。特别是‘旦夕祸福’、‘兵寡将微’、‘身首无恙’之类的辞句,他听起来很觉别扭。

部队已全部进入了得汉城的寨门,邢志贤仔细观察了一番,口中赞叹不已:“真果是个好地方,良田美池,桑竹成行,不光是军事要塞,还是一处世外桃源,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块福地。”

邢志贤指着寨子纵深处的一些房屋问蹇学恭:“那些房舍里面有住家户吗?”

蹇学恭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也许有吧。司令你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

邢志贤点点头说:“去吧,找一间可供我们休息的房子,我太睏了。”

蹇学恭朝那些房屋走去,眼看只差数十步就要接近房屋了,麻龙神突然向着蹇学恭大声喊道:“寨参谋长,站住,站住,回来,快回来 !”

蹇学恭一听,放开步子就朝着房屋那边飞奔,麻龙神见此情况,立刻有所察觉,朝着蹇学恭连开了数枪,蹇学恭倒下了。

原来,大队匪徒上得寨来,正在集合清点人数,唐玉儿独自跑去想找个背静处方便。她准备到那些房舍后面,不料当她走到离房屋几十米远处的高坡上时,她发现从房屋的窗户里伸出了一挺挺的机关枪,而且房子里有解放军走动。她没命地跑回来告诉了麻龙神。正在这时麻龙神又发现蹇学恭正朝房舍那边走去,就命令他站住,而蹇学恭不但没有站住,反而拔腿向那边飞奔过去。麻龙神什么都明白了,举枪打倒了蹇学恭。

麻龙神大声吼叫:“准备战斗,寨子里有共军的埋伏,我们中计了。”

这时房屋那边已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匪徒们乱作一团,扭头想往山下撤退,可是寨门已被解放军十几挺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网封锁住了,寨墙的各个方向响起了解放军的喊话:“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匪徒们知道,这是解放军在‘关门打狗’,除了投降和被打死之外,没有第三种选择。于是纷纷扔下武器,举手投降。

靳庭方一把抓住 邢志贤的领口骂道:“老子在芝包背靠巴山老林,进可以攻退可以逃,你他妈要亮出你娘的狗屁委任状,现在你的蒋委员长呢?你吹嘘的空投的军火、物资呢?你的军师呢?我一步步地跟着你走向黄泉路。老子先打死你这狗杂种。”靳庭方举枪正要打死邢志贤时,背后有人开了一枪,靳庭方应声栽倒在血泊中。原来是邢志贤的同伙郑定星,现在是郑营长,手疾眼快从背后打死了靳庭方。

邢司令,郑营长,汪营长,麻副司令等人很快就束手就擒,成了俘虏。只有俞哲夫和唐玉儿没有被 抓住。结果打扫战场时才发现俞哲夫从一处悬崖上跳下去摔死了,唐玉儿失踪了。

整个战斗只用了二十几分钟,一千多名匪徒无一余漏地成了俘虏。

这就是冯喜财团长进山来旗开得胜,兵不血刃地打的一个漂亮仗。也许当俞哲夫纵身跳下悬崖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终于败在了他当年的磨牙子手下。

蹇学恭老先生不幸被麻龙神打成了重伤。他一共中了三枪,一颗子弹在胸腔,一颗子弹在腹腔,一颗子弹从腿上穿过。在单架上,他生命垂危。他要求要见冯团长。

冯团长来到单架前,蹇学恭拉住冯团长的手说:“我不行了,我完成任务了。我没有什么遗憾,在我的风烛残年还能为通江的老百姓做这点事,我感到无比欣慰。”

冯团长问:“先生,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待的吗?”

蹇学恭说:“请转告人民政府,一定要把这次军事策略的真相告诉通江的几十万乡亲父老,不要让我的乡亲们真的把我当成土匪。要让世世代代的通江儿女都知道,我蹇学恭是拥护共产党,拥护人民政府的。别让我在后人面前背骂名。”

冯团长说:“老先生,这次剿匪,如果不是老先生献出的好计策,如果在芝包进剿的话,势必让匪徒们逃进巴山老林,那将遗患无穷。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人民政府会追认你为烈士的。通江父老会永远纪念你这位老英雄的。”

蹇学恭老先生安祥地闭上了眼睛,放心地把他的一生交给后人去评说。他是这次剿匪行动中唯一的一位牺牲者。

十多天后,在通江的南门河坝召开万人公判大会,判处邢志贤、麻龙神、郑定星、汪令民、俞成贵、聂老板死刑并立即执行枪决。根除了通江的匪患。

通江县的土地改革工作也正式拉开了帷幕。千年的铁树开花,万年的枯枝发芽,几千年的封建土地制度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耕者有其田”不再是一句口号。春耕开始,犁铧水响,翻身农民意气风发,在分得的土地上播种希望、播种幸福、播种新社会的辉煌。

在小江口的两江交汇处的高地上,县人民政府为蹇学恭建了一座烈士墓,墓前的石碑上刻着“蹇学恭烈士之墓”,此墓和墓碑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所毁。

冯喜财主动请缨回通江剿匪,除了彻底根除通江匪患的革命目标之外,还有一个私下里的目的,那就是想和月牙儿团圆。一别四五年了,他真不知道月牙儿现状如何。他只从关区长的报告中知道,俞哲夫被匪徒们抢走了,俞明自杀了。冯喜财实在不便在关区长面前打听月牙儿的事,因为这是他一直向组织隐瞒了的事,他也根本不知道月牙儿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老官镇。一踏上故土,感慨万千,到处是红旗,到处是歌声。当他听说月牙儿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时,喜不自胜,他急急忙忙赶到池素娥家,月牙儿已经走了,此时的池素娥也不知道月牙儿的去向。

池素娥说:“她这些年一直在盼你归来,我俩也说好的,她答应在我这儿和我一起生活,两个女人家也好有个照应。可是她听说俞明自杀的消息后就十分恐慌。母子俩半夜三更就不辞而别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冯喜财听了十分怅惘,这些年他把思念都化作杀敌的力量,他知道月牙儿这几年过得不容易。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位叫‘母点灯’的女鬼在梦中对他的那一番斥责就回响在他的耳畔“……作为一个男人,你与人家春风几度,事情败露,招来祸端,你却一走了 之,把一个弱女子留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还有何面目对天地?你还有何资格称男人?你还有何权利和我犟嘴?”他时时受着良心的谴责。他决心要找到月牙儿母子。

池素娥给他提供说:“现在俞家已没有人了,还有一个疯女人,寄居在广南坝她侄女家,她也不可能知道月牙儿的下落。还有一个人就是俞明的媳妇,现在在通江县城里,她也肯定不知道月牙儿的下落。除此之外俞家再无人了。”

冯喜财到广南坝,那疯女人见了他,十分恐惧。只有疯癫妄语,根本打听不到关于月牙儿的任何情况。

冯喜财又回到县城,在县招待所找到了蔡醒,适逢组织上刚刚把俞家的真实情况告诉了她。她得知俞明自杀的噩耗,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当冯喜财向她打听月牙儿的事时,蔡醒说:“俞家的事,我一概不知。请冯团长不要再到我这里来打听俞家的任何事情,我和俞家已无任何关系。”

当晚,冯喜财接上级命令,带着部队连夜奔赴什邡县剿匪,离开了通江。

组织上认为蔡醒不适合再留在通江工作,决定把她送回重庆。可是蔡醒坚持要留下来。她说:“我到通江是为革命工作而来,不是因为嫁了俞家才来的。不管他俞家发生了什么,不应该影响我在通江的工作。”

组织上同意她留在通江,但考虑到她的情况已不适合在土改工作队工作,便将她安排到教育部门当了一名教师。

她记得俞明曾对她说过,等全国解放了,就回到通江像他的恩师宋宪章那样,当一名教师,培养通江的后生,让家乡人才辈出。现在俞明已经自决于人民,自决于党,走上了不归路,俞家大院也因为作恶多端,遭到了应得的报应。可是对俞明的评价,在蔡醒的心中决非只是一个反革命,在感情上,他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在生活中,他是一位忠诚的丈夫,只是在政治上,他是一个死有余辜的叛徒。要让她忘记俞明,和俞明划清界限,那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

她主动要求到老官镇小学工作,组织上批准了她的请求。

到老官镇小学上班后,她面临着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那就是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算来,从白鹭溪边的那次野合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组织上让妇联的同志给她做工作,劝她把孩子打掉。理由是为她着想,认为她与俞明没有正式结婚,没有婚姻关系的女性生了孩子,这是一件被世人视作伤风败俗的事,极不利于她将来找对象重新组建家庭。可是蔡醒对此却是斩钉截铁地拒绝。她说不能因为俞明犯错误就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她说她和俞明的夫妻关系可以用法律来否定,可是世界上是没有一部法律能否定母子关系的。她说她要生孩子是她的权利,别人愿意怎么说就让他说去,她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她,她决不放弃做母亲的权利。

蔡醒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者,她一再向组织保证,要和俞明划清界限,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俞明。她和俞明相恋四年多的那些甜蜜的记忆,强势地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她甚至认为,俞明要救他的父亲,是人之常情,是无法孛逆的伦理,只是所采用的方法太不可取了。至于给革命工作造成的损失,他理应用自己的生命来顶罪,而且是死有余辜。

她白天强作笑脸去上课,和学生们在一起,她能从孩子们那里得到一份心灵上的安慰,可是一到晚上她就泪水洗脸,通宵达旦,夜不成寐。她的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她极度悲伤的情绪使她肝郁气滞,严重地影响她的妊娠,她常常感觉到小腹疼痛,她都是强忍着,她总认为,疼痛,这是要当母亲的人所应付出的代价。她孤身一人,又没有母亲或婆婆给她指导。她顶着巨大的政治和舆论压力,忍受着身心的极度痛苦,为的只是把俞明的‘胖小子’生下来,她觉得这是她承诺过的事,也是她此时唯一还能为俞明做的事。

可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在她的单身宿舍里小产了。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坚强地站起来,用暖水瓶的热水洗了身子。用一张床单包裹了不足月的死婴,打扫了房间。虽然已是春天,可是作为产妇,她觉得寒气袭人。她从箱子里找出了棉衣棉裤穿在身上,又用一块毛巾包在头上。她知道,产妇是不能外感风寒的。

蔡醒今年二十一岁,一直在蔡公馆里过着优裕的生活,这次到通江来,她第一次独自面对生活,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舢板遇上了惊涛骇浪,她真有些驾驶不住了。

此时窗外已出现了一抹曙光,她坐到桌前展开笺纸,提起笔来打算给她父亲写信。

她写道:“敬爱的父亲大人,近来一切可好?”

可是,下面写什么,她一片茫然。把这里的一切统统告诉父亲?老人家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是老父亲的独生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老人家的心头之肉,如果他知道了眼前的这一切,势必立刻撵到通江来,如果情志悲伤加上旅途劳顿,有个好歹,那后果不堪设想。她初谙世事的心灵上袭来一丝祸不单行的忧虑。

泪水湿透了笺纸,蔡醒无限地自责,后悔自己任性,不听父亲的管束,私自跑到通江,而且跟俞明野合,做出了伤风败俗之事,而今酿成的苦果,只有自己吞咽。她觉得这封信不能写,即使要给老人家写信也只能报喜不报忧,可是眼下满心忧伤,无边愁苦,哪有喜可以报。她把那张笺纸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

她的泪水涌泉一般潸潸而下,情不自禁地在笺纸上端写下了一行字:

“亲爱的明,我的夫君,我的至爱。如果你地下有知,我要和你聊聊。”

她放下笔,问自己:聊什么?是批评他糊涂,不该做傻事?不,她们之间从来没有互相批评的习惯;责怪他不该丢下自己撒手而去?不可,她的明曾经说过,无论出了什么错事,夫妻间都要合力弥补而不要彼此责难。于是她拿起笔来继续写道:

“我的明,我记得你说过,你们俞家数辈都是单传,你说过要我给你生五个胖小子,当时听了这话我好幸福呀,我设想过,那五个胖小子在我俩面前绕膝承欢的场面,我联想过‘窦燕山,有仪方,教五子,名俱扬’的那种荣耀,我陶醉过,我也承诺过。明,你还记得吗?我当时的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我记得我没有迟疑,没有愧赧,我认为,给你生儿子是我的天职,是我的光荣。可是,今天我给你生下了第一个胖小子,你在哪里?儿子还没有脱离母体就跟你去了,留给我的,只是痛列肝肠。

“我的明,还记得吗?我们曾谈论过垂老,谈过谁先死的问题,我们都争着要先死。相持不下,你最后说,我们不争论这个,这是大数,这是上天掌握的大限之期,我们听之自然则可,就由上天来主宰吧。可是,上天安排你二十四岁就走吗?你为什么要擅自作主放弃自己的生命?当我二十一岁的青春年华,你就擅自抛离我而去,当你要做傻事的瞬间,你是把我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吧?如果你心上还惦记着我的话,你还能做出那样的傻事吗?

“明,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相约过,无论谁先死,你不续弦,我不再醮。你还说‘我们少年夫妻,谈这样的问题为时过早’,可是今天,你已经过早地把这个问题撂到我的面前了。明,请你放心,你的醒一定会信守她的诺言的,从此终身不嫁。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明,你的醒再没有丈夫了。

“明,我曾想过跟你一起去,可是,我除了是你的妻子,我还是党的女儿,这是我不可割舍的信仰和事业,请原谅,只能让你在另一个世界踽踽独行了。

“今天是星期日,我把儿子还给你,他是你我共有的儿子,可是现在他只能属于你了。希望你父子俩一路走好。----你的醒泪祭于陵前”

天刚蒙蒙亮,她不顾临盆后虚弱的身子,借来一把锄头,到俞明的墓地,把死婴埋在了俞明的坟旁,焚烧了她写的那封信,这一切除了她自己外,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