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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兄弟走好
“你去看看嘛,我也不晓得具体情况。”一看窦天权那表情,窦璇实在不忍心说出真话来。其实,她路过火锅店门口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李二的尸体。就在门口的树底下,竹席盖着大半个身体,露出脑袋和两只黑乎乎的脚。他边上还有一具女尸,看起来更惨,半边脑袋都没有了,白花花的脑浆到处都是。
窦天权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怪诞之感:就像被黏糊糊的虫子爬满后背,恐惧又害怕。他朝国府路的火锅店飞奔而去,和李二有关的记忆,更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和李二是在海棠溪认识的。海棠溪从南山下来,水很清澈,可以摸鱼捉蟹,又能用鹅卵石在溪边圈地扎墙。那里,可以说是上河街孩子们的乐园。
那天中午,太阳懒洋洋的,晒得人眼皮子只打架。可学堂里,那迂腐的老先生还逼着窦天权背人之初。他想各种招逃课,都没得逞。最后只得谎称肚子痛,还一个劲在地上打滚,才骗得老先生背他到上河街寻医问药。他是在先生背上发现这片乐园的。当时,有一群小孩正在溪水边,捉的捉鱼,打的打水仗,筑的筑城墙,个个玩得不亦乐乎。他心痒了,在老先生和药店先生交流病情的时候,他趁机来了个脚底抹油。
他去的时候,那些小孩大多是三五成群在玩。边上,就一个看起来特别瘦弱的男孩,独自在堆筑城堡。他的城堡做得很用心,沙筑的地方拍得光溜溜的,有门、有窗户。最有意思的是,他还在城堡上头养了条红背的小鲫鱼。
“嘿,”窦天权蹲下和他打招呼。男孩抬起头,受宠若惊地冲他笑了笑,那笑容里还带有讨好的意思。窦天权指着身上的绸缎长衫问男孩:“可不可以跟我换身衣服穿?”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窘迫地用手去捂屁股上那个大窟窿。那窟窿出门的时候只有小指头大,是两个大他许多的小孩故意给撕烂的。他感觉窦天权是在奚落他,那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下头。
窦天权一边脱衣服,一边焦急地回头张望。他担心还没玩着,就又被老先生抓回无趣的学堂:“你帮我,我给你钱!”窦天权摸出一个大洋递给男孩。当时,那男孩拿钱的手都在抖。
“快脱嘛,要是被先生抓到,我就完蛋了。”窦天权三两下脱了个精光,跳进河沟抓了把泥抹在脸上,这才去扒男孩身上的衣服。
待男孩换好衣服,窦天权冲他挥手道:“快走,天黑之前,回来和我换衣服。”男孩很守信,天快黑的时候,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回来了,还给了他一包零钱。他说:“我用你的钱给我爹买药了。可他说,别人的钱不能要。欠你的十文,我爹说缓几天给你。”
这天,窦天权玩得太开心了。老先生接连来了海棠溪两趟,还拎着眼镜腿盯了他好半天,哈,愣是没认出来。窦天权爬上岸,把零钱强行塞进了小孩的衣兜:“我叫窦三,咱们做个朋友吧。”
从那之后,窦天权隔段时间就会神秘失踪一阵,或是半天,或是几个小时。家里人几乎把上河街翻了个遍,都没能把他找出来。主要是没人想到,这熊孩子还会玩伪装那一套。当然了,玩是玩开心了,回去之后,免不了挨一通狠揍,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友谊的增进。
李二憨厚又实在,窦天权说啥他就听啥,绝对服从,绝对忠心。窦天权是个惹祸精,见人家母狗生了崽,非要抱走一个,说要看母狗怎么办。那母狗能怎么办?有人抢崽,肯定是张嘴就开咬啊。当时,要不是李二扑过来将他护在身上,被咬走的那块肉一定是他腿上的。窦天权很感动,在李二腿伤好后,两人还跑到罗汉寺里,在菩萨面前发了誓,说要做一辈子的兄弟,永不背叛。其实,他俩当时是想像堂口里的袍哥一样歃血为盟,但是都不懂啊,估摸着有菩萨作证也一样。更有意思的是,等进了同庆社,两人才发现当年跪的是罗汉,根本不是菩萨。两人还相互安慰,说只要心诚就好。
“李二!”窦天权还在数米开外,就看到李二小腿上被狗咬过的疤痕,那是两人友情的见证。他扑过去,一把掀掉盖在李二身上的席子,揪着他的领子大喊:“你给我起来,起来啊!你狗日的!”喊了半天,见李二没反应,他就用力地摇晃:“你,你狗日的,莫想把娃儿老汉扔给我,我不得替你管的……”
待窦天权的情绪稳定了些,火锅店的小二这才小心翼翼过来,他说:“当家的,掌柜已经走了。本来今天,警报响的时候,我们是要一块去防空洞的,走到半路他不放心,说担心有人趁火打劫,得回去替少爷守着店子。老板娘看他不去,也就跟着留了下来。没想到,小日本的炸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一个都没留下……”
窦天权听了小二的话,心里更难受了,甩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窦天权你算个什么玩意?那些贪官把窦家都整得家破人亡了,你尚且能做到暂放私仇。而最好的兄弟,不过是一时糊涂,你却把仇记到了他死!
李二的新衣服,是窦天权亲自买并亲手穿上的,他说了,要把兄弟带回上河街入土为安。城里遭遇大轰炸,出城的人特别多,大多是扶老携幼,像是受了惊吓的羊群,黑压压向各个出城的码头涌去。
送李二夫妻回上河街的工具是两幅滑竿,本来有力夫,窦天权却让谭老四和他一起,亲自把李二抬回上河街。谭老四明白大当家的想法,他想让上河街的街坊看到,他和李二依旧是最好的兄弟。
从国府路到太平门,再从码头到同庆社茶馆,窦天权、谭老四,两个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就那样一前一后,一步步抬着李二回去。到达同庆社的时候,整个上河街的人都出动了,他们原本一直想看,窦大当家如何处置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围观的乡亲们议论纷纷,说的无非是李二不配窦大当家如此厚待。窦天权看着围观的人,也想到,自江湖海底火锅店易主之后,李家人虽一直身背骂名,可从未放弃用自己的方式救赎,而身为同庆社舵把头,老百姓口中的英雄,相比之下,不过是个小肚鸡肠之辈。
在同庆茶馆,窦天权主持了李二的追悼会。当着众多兄弟的面,他说:“兄弟们,李二和我是开裆裤兄弟,却因为他做错的一件事,互不往来多年。期间,他不止一次向我表达悔意,希望我谅解。而我,却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宽容,让李家人背负着沉重十字架。让他们一家在上河街,被所有人蔑视!”
“今天我想告诉大家,”窦天权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这些年来,火锅店赚的钱,李二一文钱也没舍得花。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匿名捐的钱,帮我赎回昌泰,让窦家度过了难关。上河街火锅店重新开张,他又送来了银票。还有,上河街各旅馆新添置的棉被,接济难民的物资,都有他出的一份力。”他想要控制情绪,可是依旧控制不住嘴角的哆嗦:“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把我当少爷,当大哥,我却视他为负义之人!”
“杀日本人,为李二报仇!”柳逵哽咽着大喊一声。现场的兄弟们也跟着发出阵阵怒吼:“杀日本人,为李二报仇……”
窦天权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城市上空,在心里呐喊:“兄弟走好,我定会为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