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一次大轰炸

二小姐、邱栀还有电影明星胡姑娘以及川剧名角秦爵，为争夺凌云阁吃火锅的位子，居然动了枪。这一劲爆新闻，经众人口口相传和再度加工后，就演绎得越发传奇。而江湖海底火锅店的生意，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火爆。许多城里的人，专程坐渡船到上河街，只为吃江湖海底的火锅。这些天，黄桷树下的长条凳上更是坐满了等位的人。

当然喽，江湖海底的火锅受众人追捧，主要还得归功于老李头和窦天权。为调配出更有特色的底料，两人做了无数次试验。他们在原有配料的基础上，加入料酒、冰糖、豆豉、醪糟等，让锅底有种咸辣回甜的感觉。后来，老李头又开创性地把麻油与鸡蛋清混合放入小碟中，供人蘸食，既增加了食物的美味，还有清热散火之功效。还有那鱼汤鸭汤火锅，更是成为外地食客的最爱。

江湖海底的生意火了，梅咂酒也跟着成了抢手货。来的食客几乎人手一罐，仿佛不喝梅咂酒就没吃过火锅一样。这样一来，库存的梅咂酒很快就空了。刚押货回重庆的赵锦程，正琢磨着趁回城的机会和师父商量一下留下来的事，结果还没见着窦天权就又被派回了垫江。

火锅店的红火终于让窦天权明白，白杏那天带胡姑娘来，应该是有意为江湖海底做宣传的，他那颗心就又活泛起来。找她说个清楚，就算是死也来个痛快的。都这么多年了，每天经受的都是钝刀割肉的痛苦，再也不想过这样的鬼日子了。

谭老四在上渡船前拦住了他：“当家的，不可操之过急。造成你和白姑娘现在的局面，肯定有误会没解开。在这之前，一切都是徒劳啊。”

“她不说，我哪知晓得是啥误会？”窦天权捡起一块硕大的鹅卵石，朝江心狠狠砸去。这女人的心，也太难琢磨了。更窝火的是，被惩罚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再给彼此点时间嘛，”谭老四拽着窦天权在江边坐了下来：“我会帮你们破镜重圆的。”说完这话，谭老四忽然想起一事，于是期期艾艾道：“当家的，和窦璇一起那个戴眼镜的是哪个？”其实他看出来了，肯定是窦璇喜欢的男人。窦璇看那人的时候，眼里充满了仰慕和火热的激情。老实说，他看了很难过，窦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

“他啊，我二哥的同学，蒋信琳，”窦天权明白了谭老四问这话的意思，就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也早点找一个吧，有些事勉强不来的。”

窦璇和蒋信琳准备结婚了，精致的请柬是美子一张一张手绘的。看得出，她也为窦璇的婚事感到开心，汇报喜讯时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天权，咱们家窦璇可算有主了。我觉得那人挺不错，有理想有抱负，为人也正派。最关键还是一个特别心细的男人。听天玑说，当年在宿舍的时候，为不吵醒别人，早上都是拎着鞋子，到了门外才穿的。”窦天权听了，也觉得这家伙应该是能做个好丈夫。

窦天权想起当年窦璇暗恋蒋信琳，搅得两家天翻地覆的事，就笑道：“那人还是窦璇的初恋呢。”笑完之后，才意识到旁边的兄弟需要安抚，于是又道：“我想，你看到她找到了归属，也该是感到欣慰吧？”

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找到归宿，欣慰倒是欣慰，总归有点不甘心的。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当年为了这段感情，两人还是努力过的。其实心里都明白，真的不是一路人。如果抛去男女之间的原始情感悸动，而思想和情趣又总不在一个频率上，过起来肯定会很累。谭老四盯着窦天权，道：“当家的，要是有一天，白姑娘嫁给另外的男人，你会为她感到欣慰吗？”

谭老四这话一出口，窦天权就觉得那心脏，像是遭遇了千斤重锤的撞击，又闷又难受。这些年，他从不让自己想这个问题。他真的不知道，要得知白杏有了另外的男人，他会不会有杀人的冲动。

“当家的，”谭老四看窦天权不说话，就用手肘拐了他一下：“老实说，那邱栀姑娘还是不错的。家世好就不说了，关键人漂亮，还对你一往情深，就不考虑一下？”

窦天权捡起一块薄而平的石块，眯着半只眼朝水面扔去，石块在浑浊的水面上跳出一串漂亮的弧线，紧接着沉入江底：“我和她，就好比你和窦璇，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城里原本懒洋洋的警报声，突然间变得凄厉又急促。这两年，城里的警报总会时不时响一阵，都是那种懒洋洋软绵绵的，呼啦呼啦叫一阵就了事。窦天权触电似的，从地上蹦起：“老四，警报响得恁急，是鬼子的飞机来了吗？”

大家似乎都听出了今天的警报声和往日不同，人群纷纷涌到了码头边，朝着城里的方向相互打听：“是小日本的飞机来了哇？”

尽管在报纸上，还有从哪些沦陷区来的难民描述中，都是小日本的轰炸很凶残很可怕，可重庆城的人都没见过。所以，大伙对即将到来的敌机，并不如想象中的害怕，甚至还想亲眼瞧瞧，这帮狗日的是怎么作的孽。

突然，有耳尖的人听出了夹杂在警报声中的马达轰鸣声，就扭头大喊：“狗日的来了！”没过多会儿，就看到有数十架敌机，由远而近，它们如一串幽灵般盘旋在国府路上空。都没来得及反应，密集的炸弹如冰雹般砸向中央政府所在区域。密集的民房区开出一片片灼目的火花，紧随着一团团蘑菇状的烟雾腾空而起。浓烟，很快笼罩了半个重庆城。城里已是哀嚎遍地，狼烟四起，可上河街的老百姓似乎还没意识到危险逼近，依旧拥挤在河坝上看热闹。

黑压压的人群，同时挤在没有任何遮掩的河坝上，窦天权突然意识到危险。要是敌机往这边扔几颗炸弹，河坝上的人群肯定会成为镰刀下的麦子，呼呼一大片！他三两步挤到河坝边一块较高的石头上，双手合拢冲大伙高喊：“乡亲们，快进防空洞，敌机要炸过来了……”

他喊到耳朵轰鸣，声音嘶哑，却只有几个表情狐疑的人向大公口旁边的防空洞方向慢腾腾地走，期间还有人一把拽住准备离开的人：“飞机那么高，哪能看到恁个远喔。”另有人随口附和：“对头，不是还没过来的嘛，来了再跑也来得及。”

那天，日军数十架飞机对重庆城的轰炸，总共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像一群恶狼一样把重庆城撕咬得残缺不堪后，这才轰鸣着马达扬长而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谭老四，他望着国府路方向的浓烟，大声喊：“当家的，我们进城！”

“行，你回社里召集兄弟，”窦天权一挥手说：“我去联系好渡船等你们！”

窦天权联系的渡船刚靠岸，谭老四就带着数十号兄弟急匆匆赶到了码头。在队尾处，背着画板，穿着碎花布衣服的美子特别扎眼。

“二嫂，这种时候你去凑什么热闹？”窦天权拦住了想要跟着上船的美子。其实美子和窦天玑还不算结婚，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由夏姨对夫妻俩说了一些吉祥话、祝福话，再拜天拜地拜父母，两人就算一家人了。

急着结婚的是美子，因为近段日子，她总是没来由地感到恐慌。嫁给窦天玑，是她这么多年从未动摇过的理想。她害怕发生意外，导致她做不了他的新娘。而两国正交战，想和爱人公开婚事不太现实。夏姨告诉她，在中国大多地方，只要拜了天地，办了酒席，就算是正式结婚。

那天，在夫妻俩拜了天地之后，夏姨把当年窦万臣送给她的玉坠，戴在了美子的脖子上：“这块玉是当年老爷给我的，现在我代他传给我的二媳妇白小美。希望你们以后过得安稳幸福。”

让美子改名白小美，是窦璇的主意，为了显得真实，她还加了一姓，管她叫白小美。窦天玑和美子都明白她是一番好意，就欣然接受了。

窦天权不让上船，美子望着城里的滚滚浓烟，急得眼眶都红了“我想去看看他们，”深吸一口气又道“我还要把他们造的孽都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