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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周毛牛杀人填命 俞保长欠债还钱
周毛牛是到过五姨太内室的人,自从偷了五姨太的内裤后,周毛牛时常都在惦记五姨太。那胴体,那身材,那跷着二郎腿抽强盗牌香烟时的那幅“白云缭绕神仙洞,烟雾弥漫快活林”的风景,让他时时想起来就神魂颠倒。现在,他逃离了芝包,想找池志平,可人家是道士,人家云游四方,一旦分手,到哪里去找他。这时他又想起五姨太来。他想,现在邢志贤有了唐玉儿,不要五姨太了,我乘穴而入,说不定美梦就要成真。他越想越美,越美越冲动,越冲动越不能自已。终于,他决定二度造访夜雨轩。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三更天时,周毛牛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夜雨轩。到五姨太的窗前一看,那婆娘正在梦乡。他轻轻地橇开窗户进入室内,室中的芳香和温暖使他觉得置身于神仙境界。他想,这样的境界我周飞虎一生能有几回,如果错过了如此的艳遇,应是我周毛牛终身的憾事。他告诫自己:周毛牛哇周毛牛,你可要拿出你土匪的霸气和毛牛的野性来。你若今天晚上再当了熊包,征服不了这个女人,那你此生就将一事无成了。这样天赐的良机,你一生能得几回?如果这婆娘从了我,我连人带她的财富一起带回老家陕西米脂县,那就叫人财两得,该是何等风光?逢人就说:这些年我在外头做大生意,现在解放了,我带着太太叶落归根。大办酒席,请他十桌二十桌的,美美地荣耀一番。若是她不从的话----呃,什么从或不从?今天晚上她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他脱去了被雨淋湿的衣裤,伸展伸展胳膊,作了两个深呼吸,壮了壮胆,走到床边,掀开蚊帐,只觉得香气袭人。他有些晕了。他轻轻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那婆娘醒了,她闻到一股异味,并且感觉到胡子茬扎得她难受。她知道这夜雨轩又出鬼了。这回她没有被吓得昏迷过去,而是大声呼叫起来:“有贼呀,抓贼呀,抓贼---”周毛牛一只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喊声立即停止了。周 毛牛翻身上马正要驰骋千里,腾云驾雾的时候,只听见院墙外响起了急促的口哨声。周毛牛还没有醒过神来,几名解放军破门而入,几道手电筒光照得满屋通亮。
周毛牛心里纳闷儿,在这节骨眼上,哪来的解放军?
原来,人民政府得知邢志贤拉杆子当了土匪后,就一直对夜雨轩暗中监视。以监控邢志贤和五姨太的联络。刚才,暗哨发现有人进了院子,就通知了公安局。就在局里来了一个排包围了夜雨轩时,听见院里发出呼救声。于是神兵天降,一举抓获了土匪周毛牛。
不过因为周毛牛用力过猛,五姨太已被他掐死了。他帮助邢志贤淘汰了这朵凋谢的玫瑰。
周毛牛因强奸杀人罪被新政权判了死刑。在通江南门河坝召开公判大会时,池志平混在人群中进入了会场。他听了宣读周飞虎的罪行,才知道他把五姨太干掉了。他混出了会场,公判大会的盛大场面很使他震撼,他知道,通江有了红色政权,像他们这些道上的人混不下去了,他也知道俞哲夫之流,今后再也不敢欺负任何人了。他认为他金盆洗手的时机已经到来了,他到人民政府公安局投案自首,政府本着坦白从宽,既往不咎的原则,轻判池志平,给他从新作人的机会,判了五年有期徒刑,送到南充监狱的劳改农场去劳动改造。刑满释放后,池志平隐姓埋名到了青城山,在那里潜心悟道,2001年在青城山下的一个小小道观里羽化而终,亨年九九岁。
新政权刚刚成立,通江县人民政府的领导班子大部分是由南下干部担任。基层乡村一级的是在本地人里头挑选任命。关守忠担任了老官区的区长,他一边组织清匪反霸,一边进行减租退压。这是为下一步的土地改革作前奏的运动。发了很多文件,出了不少布告。
自从宋彪解甲归田后,宋宪章也回到了卧虎寨下的宋家大院。他没有闲着,他带着他的大儿子宋龙生,把宋家的田地全部丈量后并同房屋、家财等五大财产都列了清单一并交到工作组,响应政府号召,主动交出五大财产。关区长开会研究后认定宋宪章是“开明地主”,而且还吸收他为工作队的宣教员。宋宪章带着宋龙生用水桶兑上石灰,用稻草做成大笔,用绳子吊到悬崖峭壁上去书写大幅标语。关区长多次在大会上表扬宋宪章。
俞明参加了工作队,他的党组织关系由重庆地下党组织转到了通江。俞哲夫因为是地下党员的父亲,无论是南下干部或是工作组的成员,对他还是以礼相待。他很庆幸有这样一个儿子,逢人就吹嘘是他到重庆去从渣滓洞把俞明救出来的。到处标榜他的进步思想,说他早就赞同马列主义等等。
俞哲夫听说宋宪章列了清单主动交出了五大财产,他也列出了清单交出了五大财产。也被政府认定为“开明地主”。
一天宋宪章正吊着绳子在高龙洞悬崖上书写标语,俞哲夫从悬崖下经过,他朝崖壁上喊:“宋老弟,你得注意安全啦。为装积极丢了老命可不划算啦。”
宋宪章在崖壁上说:“政府对我们宽大为怀,我们帮政府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是应该的嘛,你不也正给儿子送饭去吗,都是是革命工作哇。”
俞哲夫得意地说:“是啊,我有这么个儿子,就不用吊在悬崖峭壁上去吃那苦了。哈哈,你慢慢写吧,我到工作队去了,给儿子送点好吃的。”
宋宪章说:“你去吧.”
宋龙生在一旁听出点味儿来,说:“这俞伯伯如今也赞同革命了?不就是有个参加革命的儿子吗?”
宋宪章制止龙生说:“小孩子家,不能这样说话。”
宋龙生说:“你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里有讽刺意味吗?”
宋宪章说:“作人须有容人之量。他说我是装积极,我就检讨自己一下,是不是伪装积极。我觉得我不是伪装的积极。因为国民党旧政府害得我有家难归,共产党来了我敢回家了,邢志贤再也不敢四处追着暗杀我了。是共产党救了我,所以我们应该为这个政权出些力。这用不着装,有恩须当报,这是作人最起码的道德准则。”
宋龙生说:“知道了。”
此后,宋家父子一如既往地书写标语。
俞哲夫自从交了五大财产,得到开明地主的身份,儿子又是地下党员,所以他成天在工作队里进进出出,连关区长见了他都主动向他打招呼叫他俞老爷子。他一有机会就和工作队员们聊天,主要聊他到重庆营救俞明的事。言下之意是:自己是营救地下共产党员的进步人士。
俞哲夫把俞家大院交给了工作组,主动搬出了俞家大院,一家人搬到原先的磨房里住着。长工们也各自回家,女佣向嫂前些天也走了。听说是跟祠堂里的教书先生向思潘同路进城投奔解放军去了。俞成贵回了他自己家,听说他在贩卖猪仔赚钱。从麻石镇买猪仔到老官镇卖,从中赚差价。月牙儿无处可去,带着小财和那个疯女人住在磨房里。
俞哲夫成天四处招摇过市,炫耀他是进步人士,又是开明地主。可是一回到磨房就牢骚满腹,长吁短叹。
他悄悄对月牙儿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别发愁,我还有钱,大船烂了三百钉嘛。你只要跟着我好好过日子,我藏起来的财富,足够我们下半辈子丰衣足食的。”
这月牙儿为什么还在俞家呢?工作组刚来的时候,她就去找过工作组,说明她应该是长工,不算俞家的成员。俞明也曾向工儿组反应过这个情况。但是工作组翻开有关文件,逐条对比,发现她只能是姨太太,不能算作长工身份。一,她跟俞哲夫是以夫妻关系一起生活的;二,她已为俞家生了孩子;三,她作为姨太太的身份已超过三年;四,工作队进村时她仍旧是俞家当女主人。所以,她只能算是俞家的成员,至于算不算地主分子,那只能等到划定成份时再具体判定。
俞明自从参加了工作组就吃在工作组,睡在工作组,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用当时的话来说,这就叫做划清界线。俞哲夫每每叫月牙儿做些好吃的他亲自给俞明送到工作队去,这主要是为了招摇过市,逢人就说:“我给俞明送饭去。”让群众都知道他的儿子在工作组。其实俞明多次对俞哲夫说:“你不用给我送饭了,工作队的伙食很好。”俞哲夫就是不听,因为给俞明送饭是他吓唬群众的手段。这确实起到了吓唬群众的作用。群众们不敢向工作组揭发俞家作恶多端的实情。连月牙儿心里都有所畏惧,怕的俞明在工作组,她撼不动俞哲夫这座大山,所以她只好忍气吞声在俞家呆着。
月牙儿日夜都在盼冯喜财归来,她认为解放军来了,冯喜财应该可以回来了。可是一直没有冯喜财的消息。她暗暗地伤心,她认为冯喜财可能真的当了炮灰了。她常常抱着小财流泪,她决心把这孩子养大,为他冯家留下一苗根。向嫂曾告诉她,说共产党来了要给她撑腰,要为她讨回公道。她对向嫂的话一向深信不疑,可是而今令她有些失望。这间小小的磨房曾经是她获得快乐的地方,而今她却要在这里继续忍受俞哲夫的蹂躏。她度日如年。她想起了核桃树街的面馆,她想起了黎奶奶,。
俞哲夫成天不在家,时不时俞成贵还要跑到磨房来骚扰她,她本来恨死了这个俞成贵,疯女人还骂她不要脸,背着老公招惹男人,常常在俞哲夫面前搬弄是非,说她跟俞成贵不干净。她真是八面受敌,处境艰难。正如后来关区长说过的一句话一样:我们解放了全中国,却让一个最该得到解放的人没有得到解放。
一天下午,俞成贵用卖猪仔赚来的钱给月牙儿买了几样东西,想以此来讨月牙儿的欢心。四尺红头绳,一尺黑卡机鞋面,一盒蛤蜊油。他瞅着那疯女人不在屋里的时候,溜进了磨房。月牙儿一见这个恶心男人就火冒三丈,拿起扫帚把就劈头盖脸打,嘴里骂着:“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滚,滚。”
俞成贵不但没有滚,顺势一把抱住了月牙儿,月份牙儿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俞成贵死死抱住她的腰不放。小财在一旁哇哇大哭。正在这时,疯女人进来了。她一见这场面,转身冲出磨房,拖声曳气,连哭带骂:“大白天的,就在屋里抱在一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俞家已经倒霉成这样了,真晦气呀。老东西,你回来看看你的心肝宝贝嘛。都在屋里做了些啥好事嘛。老天爷呀,呜呜----”
屋里的斗争也在继续,俞成贵抱住月牙儿不松手,他现在在月牙儿面前撒野已是肆无忌惮了。他想,就是你俞老爷子回来了又敢把我咋的?他不但不松手,还脸伸过去要亲吻月牙儿。月牙儿瞅准位置狠狠一口咬住他的鼻子不放,他疼得哎哟一声放开手,一脚把月牙儿踹出几步远。他的鼻子滴滴嗒嗒往地上滴血。他捂住鼻子跑了。
这样的凌辱对于月牙儿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过去也就过去了。疯女人在俞哲夫面前少不了又是加盐添醋地奏了一本,可是目下的俞老爷子哪有那心思来追究这些屁事?根本没有过问此事。反而给月牙儿说:“孩子他娘,像俞成贵这样的小人,连一条狗都是不如,不值得跟他动气。来了把他撵走就是。常言道:篱牢犬不入嘛。听说俞成贵在老官镇的诊所里医鼻子,伤得不轻,鼻子被你咬掉一块肉,都豁了。在目前的局势下,我们要挟着尾巴做人。人家是贫农,惹不起呀。”
月牙儿没有理睬俞哲夫,心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天把我逼急了,没准把你鼻子也咬下来。
俞哲夫继续说:“这回俞成贵这小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不知还要闹出些啥名堂来喃.”
月牙儿说:“他要再来找事,我就和他拼了。你放心,不连累你。”
俞哲夫连忙说:“不是连累不连累我的事,我是怕这狗东西再来耍横伤了你。”
月牙儿说:“我的命不值钱,现在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俞哲夫关切地说:“孩子他娘,你可不能往窄处想。像那种狗都不如的人不值得跟他效量。好好把孩子抚养大,你会有福享的。”
月牙儿说:“老爷,你今天是咋啦?老给我说宽心话。我又不是想寻短见。说这么多宽心话做啥子嘛?”
俞哲夫长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什么。
果不出俞哲夫所料,半个月后俞成贵找麻烦来了。
俞成贵考虑了一番,不能以月牙儿咬了鼻子为理由要钱,因为一般情况下,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咬到一个男人的鼻子呢?这样说出去人们一听就知道是“二般情况”,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但是要钱总得有个理由吧。他想来想去,有了。我俞成贵在他家十多年说是过继,实则是长工,就说长工钱没有给足,这理由还是符合当前政策的。他这么一算,算出个数字来,折合大洋五十块。再折合成人民币三百多元,当时人民币还很紧缺,中央银行印钞供不应求,一些新解放区,尤其是边远地区,一般是折合成棉花或盐巴来使用。五十块大洋共折合棉花二百来斤。
俞成贵找到工作组,说明理由,要求工作队给他作主。要俞哲夫赏还他的血汗钱。工作队把俞哲夫叫到工作队来调查审理这个案子。
其实,俞成贵调戏月牙儿被咬掉了鼻子的真相,工作队的人早有所闻。但即便如此,雇农告地主这案子是不能不管的。
关区长坐在主位,算是主审官,俞成贵在关区长对面左边凳子上就坐。这时传被告人。看见俞哲夫走了进来,俞成贵本能地低下头把鼻子藏在棉衣的领口后面。俞哲夫大模大样地在右边凳子上坐下来。
这时关区长开始审案,他先问原告叫什么名字?
俞成贵因为鼻子少了一块,所以说起话来齉声齉气的:“我咬俞神会。”
关区长确实没有听清他说的名字。问道:“你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请把你的名字再说一遍。”
俞成贵重说了一遍:“我咬俞神会。”
关区长还是没听清:“你大声些,说清楚点。叫什么名字?”
俞哲夫站起身来说:“区长,这原告说话素来很清楚的,今天在公堂上怎么这样?他的鼻子怎么啦?区长先调查一下吧。”
俞成贵的鼻子为什么成这样,关区长一清二楚,早就听说过了。俞哲夫在这里把鼻子的问题扯出来,是想转移话题,关区长要为雇农作主,当然不能采纳俞哲夫的意见。他喝斥俞哲夫:“你坐下,现在还没有轮到你发言。”继续问俞成贵的名字。但是俞成贵怎么也把俞成贵三个字说不真,说出来总是个俞神会。
俞哲夫又站起来:“区长,我替他说吧,他叫俞成贵。”
关区长终于把原告的名字写上了。
然后把被告俞哲夫的名字也写上。这才开始审理案情。
俞成贵的鼻子伤得确实是不轻,说话咬字不清,关守忠又是外地人,好不容易才把案情基本弄明白。根据当时当地的劳务价格判定:俞哲夫赔偿俞成贵棉花两担。当地棉花买卖以一百斤为一担。限定十五日内还清,不得拖欠。
俞哲夫回到磨房就责备月牙儿:”我叫你忍,忍,忍,你不听,你这一口咬掉了两百斤棉花。”
月份牙儿也很委屈,她抱怨道:“忍,忍,忍,怎么忍?难道就让他把我奸污了不成?”
俞哲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气,老子实在忍不下去了。”
两百斤棉花这个数量对于俞哲夫来说只是个小数点,他藏匿的黄金至少也要值几百担棉花。可是难就难在,他不能直接用黄金支付。如果让工作队得知他还藏有黄金的话,那麻烦就大了。隐瞒五大财产在当时是重罪。这可把俞哲夫急坏了。
俞成贵天天来催要,俞哲夫只有给他下话,请求他宽限几日。
此时的俞成贵一心只想着要钱,把他十几年在俞家,仗着俞保长的势力作威作福,鱼肉乡党的神气劲儿忘得一干二净。在当时有一个成份叫“狗腿子”,像他这样的人物,是应该划为狗腿子的。他一直蒙蔽工作组,说他是在俞家当长工。在成份尚未具体划定时,工作组一直把他当雇农对待的。
眼看十五日的限期将到,俞成贵向俞哲夫提出:“没有棉花就用黄金支付,我知道你还有黄金。”
俞哲夫连忙辩解:“哎哟,我的祖宗啊,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来陷害我呀。一斤多黄金都列在清单上交给了工作队了,隐瞒不交是要受到法办的呀。你可不能信口雌黄。我要是还有一钱黄金,我遭天打五雷轰。”
到十五日期满那天,俞成贵来到了工作队。他向关区长提出:“他俞哲夫既然拿不出钱来,我要求他用月牙儿来顶账。请工作组帮忙执行一下。”
关区长义正词严地批评了他一顿:“你胡扯。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女人可以买卖,女人可以顶账。我看你是个卑鄙小人。你调戏妇女的问题我们还没有惩罚你。居然敢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来。你走吧,回去好好反省。”
这俞成贵是想月牙儿想疯了,在工作组受了一顿斥责之后,又直接跑到磨房来耍赖。扬言说:“今天不给棉花,今晚我就住在磨房了。看你们敢把我咋样。我不相信你地主还敢打我雇农。月牙儿今晚跟我睡。”
俞哲夫忍无可忍,拖着一根柴棒就冲了出来。嘴里骂道:“我打死你这条癞皮狗。”
俞成贵一见,拔腿就跑。他边跑边吼:“地主打人啦。地主打雇农啦。我不得怕你这老东西,我明天还来,你地主还敢打人,我向工作队汇报你。你等着。”
俞哲夫撵走了俞成贵,回到磨房,扔了柴棒,坐在那里生闷气。
月牙儿盛了一碗饭递给他,他没有接,摆了摆手说:“你们吃吧,我不饿。”
看着这种情况,月牙儿对俞哲夫产生了一点点同情。她说:“既然工作队判了,就把棉花给他嘛,免得他成天跑来烦人。”
俞哲夫说:“我们的棉花是作为五大财产全部交了,现在我到哪里去找这二百斤棉花给他?”
月牙儿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就看你肯不肯用。”
俞哲夫说:“说来听听。”
月牙儿说:“那宋长亭家还没有上交五大财产,还有棉花,我们用黄金去向宋长亭买二百斤棉花来把这阎王债还了不行吗?”
俞哲夫说:“这法子我也想过,宋长亭这人好说话,就是他那个婆娘池素娥是个嚼索骡子,我去向她开口,她又要挖苦我。”
月牙儿说:“这都啥时候了,还想那么多。堂堂俞保长,还怕一个女人不成。”
俞哲夫说:“我不是怕她,那婆娘尖酸刻薄,我受不了她的挖苦。”
月牙儿说:“受不了池素娥的挖苦,就受俞成贵的骚气吧。”
俞哲夫带上一个金镯子来找宋长亭商量买棉花的事。一进院子就见宋长亭坐在正房的阶沿上巴哒巴哒地抽着旱烟。穿戴显然没有往日那么阔气了,一身旧衣服,一顶瓜皮帽,额头上那一撮白毛也被瓜皮帽遮得严严实实的。平是里,这一撮白毛可是他的风水,一有机会就要炫耀一番“头戴一朵栀子花,又发人又发家”的谶语。自从解放军来了,他再也不炫耀了。成天发愁他这巨额财产来历不明,如何向政府交待。以前说是大舅哥当团长汇回来的钱,现在池志平投案自首了,受到人民政府的从宽处理,判了五年有期徒刑,送到南充监狱去了。政府早晚要清算到他头上来,他成天坐立不安。
几条看家的恶狗冲向俞哲夫,宋长亭赶忙撵走了那些狗,把俞哲夫让到堂屋里坐下。自从解放军来了后,他和俞家命运相连,早已不再计较过去的恩恩怨怨了。在冰释前嫌后,两家渐渐有些往来。只是那池素娥说话刻薄,时不时搞得这俞保长难为情。
俞哲夫说明来意,宋长亭虽然叫苦说我的棉花也不多了,但是还是答应了俞哲夫的要求。
俞哲夫说:“这金镯子,是我那疯婆娘藏下来的。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的话,我都是把它交了。现在这俞成贵要找我的茬儿,经工作队判决了,我不给他棉花就过不了这关啦。这金镯子换棉花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要是走漏了风声,工作组那里你我都不好交待。任何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在你这儿借的两担棉花,明年秋后归还。”
宋长亭说:“这个你放心,这件事上,我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池素娥今天也没有挖苦这俞保长,而且还做了一桌酒菜留他吃了午饭。席间池素娥问起月牙儿的事:“月牙儿现在有何打算?和你呆在那磨房里也够苦的,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俞哲夫说:“现在不是我好不好好对待她,而是人家好不好好对待我。就看将来划成份怎么给她划了。若是划了地主分子,她有可能留下来,若是划了雇农,她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池素娥说:“若是给她划了地主分子,那也真委屈这女娃子了。“
宋长亭说:“政策是人家政府掌握的,我俩过去不也是长工吗?现在给我们划个啥,谁能知道?我盼望给我划个富裕中家,我就烧了高香了。”
池素娥说:“喝酒,喝酒,不去想那些,听天由命吧。”
饭后,俞哲夫告辞而去,宋、池二人送他出院子。约定让俞成贵自己找劳力到宋长亭家来取棉花。
池素娥说:“把他这种卑鄙小人,我来对付他。”
俞哲夫连忙央求道:“池妹子,千万别去惹他,人家现在是雇农,我们惹不起。千万别再生些事出来。”
宋长亭责备池素娥说:“你那脾气要改改,时局不同了,要向俞老先生学习,夹着尾巴作人吧。”
俞成贵找了三个劳动力来到宋长亭家取棉花,宋长亭找烟倒茶,恭而且敬地接待俞成贵,深怕怠慢了这位雇农爷。想当年宋长亭在俞家扛长工时,和这俞成贵也曾经是难兄难弟,可是人家现在是雇农,自己现在啥成份还悬着的哩。
宋长亭边称棉花边讨好俞成贵:“成贵老弟呀,我这给你称的可全是上等好棉花呀。呃,你老弟现在可到了出头之日了。”
俞成贵说:“哄索队关虚赏说了(工作队的关区长说了),二拍兴是上等皮蛮(二百斤是上等皮棉),你恨我四丙蛮我还朴要哩(你给我次品棉我还不要哩)。”
宋长亭一听这位说话都是成了这样了,不觉心中好笑,心里说:“你他妈积点德吧。”但是嘴上还得恭维:“我哪儿敢给你次品?你如今是关区长面前的红人儿,你拔根汗毛我们可以当椽子。还望老弟在工作队那边美言一句,我给你烧高香了。”
这时,池素娥出场了:“哦吙,俞长贵的鼻子咋成这样了?天鹅肉吃多了吧?”
俞长贵既羞又恼:“锯你妈的(去你妈的),你在天哦玉失多了(你才天鹅肉吃多了)。”
池素娥讥笑说:“哈哈,哎呀,我想吃婶婶肉都没有吃上,又伤了鼻子,又伤了脸,弄得我鬼不像鬼,人不像人,我一个癞蛤蟆,哪敢想去吃天鹅肉哟?”
宋长亭见这架势,觉得这婆娘今天又要惹祸,过去连推带搡地把池素娥弄进屋去:“我的祖奶奶呀,你给我省点儿事行不?”
俞成贵领着人背上棉花走了。嘴里嘀咕着:“你等着淆(瞧)。”
俞成贵对池素娥的挖苦怀恨在心,他做了两件事。一是煽动了许多人去向俞哲夫索要债务,二是到工作队里举报了俞哲夫家还藏有许多黄金,宋长亭家里库存了大量的皮棉。
俞哲夫为了保住开明地主的名分,一 一偿还了来索债的人们的债务,依然是悄悄用黄金在宋长亭那里买的棉花。
这样一来,俞哲夫还藏有黄金的情况引起了工作队的注意。随着土改工作的深入开展,宋长亭的成分问题也逐渐被列进了工作日程。
这时候俞二狗也跑来敲诈俞保长的棉花。这俞二狗在关营长整编部队时,领了路费却并没有回家。这些年他在外面混惯了,不愿再回他那个穷家去过穷日子。一个月多来他领的那三块大洋已经花光了,现在听说一些人在向俞哲夫索债,于是也跑来发财。
当年他爷爷抽大烟把一份庄子卖给了俞哲夫,现在俞二狗口称当年钱没有给足,算下来还欠他四十担棉花。俞保长只好忍气吞声同意偿还。俞二狗向俞哲夫提出不用换棉花,直接给他黄金。
俞哲夫哀求道:“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黄金,只是大老婆的陪奁里的一些黄金首饰,现在还剩下这些都是给你,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俞二狗拿着黄金首饰就进了当铺,不知这俞二狗又要生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