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无功受禄

傅仁端来妻子新做的糕点，虽然样子略显粗糙，但两位官员并未半点嫌弃，拿在手里直接便吃。

“这糕点是用什么做的？比我们府上的可口多了！”戴梦熊不由地夸赞道。

“果然是难得的美味啊！就是不知道一会儿有没有口福尝一尝傅先生独创的八珍汤？”王显祚将手中的半个糕点一下子塞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问。

听到“八珍汤”三个字后，傅青主微微一愣。

这是他为了给年迈体弱的老母亲滋补身子而精心配制的一味药膳，以肥羊肉、莲藕、山药、黄芪、良姜、煨面、黄酒、酒糟等为原料，熬制成浓浓的汤汁。

羊肉味甘性热，补虚开胃。莲藕清热化痰，山药补脾建中；黄芪补脾益气健肺，良姜味辛性热，温中下气，暖胃消食。

傅青主将这几味药、食材混搭在一起，组成一剂清爽可口的温补药膳。

傅母正是经常食用儿子为她配制的八珍汤，才能活到八十四岁的高龄。

这本是为家母独门制作的膳食，想不到两位官员竟对此了如指掌，傅青主笑着说：“只要两位大人不嫌弃，贫道绝不吝惜这点粗茶淡饭！”

当下，便让傅眉夫妻俩为二人熬汤。

当年傅青主离家在外漂泊时，一直是傅眉在照顾祖母，所以，这味药膳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将家中早就备好的羊肉切成薄片，用开水焯一下备用，再将洗好的食材与药材加三碗清水浸泡半个时辰后倒入锅中大火烧沸，改为文火慢熬半个时辰，直到羊肉的香味逐渐漫出来后，再加入煨面煮至柔软可食。

如此煮出来的八珍汤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是冬日的一款绝佳的养生圣品。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款传说中的八珍汤才算熬好，傅眉夫妇俩将热气腾腾的药膳端上来后，戴、王二人早已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地接过汤碗，小小地尝了一口。

除了这八珍汤之外，傅仁夫妇还炒了两个清淡可口的小菜，主食是金黄诱人的玉米面饼子。

王显祚咬了一口，忍不住说道：“傅先生，除了这八珍汤之外，还有其他的养生之道吗？能否指教一二。”

傅青主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而是指了指嘴巴默默地摇了摇头，而后继续低头用餐。

王显祚得不到回应，只得悻悻地闷声吃饭。

待各自用完午膳后，傅青主笑问两位：“八珍汤味道如何？”

戴梦熊忍不住说：“香味扑鼻却清淡不腻，堪称一绝啊！”

王显祚则继续追问方才的问题：“戴兄说得没错，八珍汤的确是一绝，但我还想知道除此之外，有没有其他的养生之道？”

傅青主笑着说：“方才贫道不是已经告诉王大人了吗？”

王显祚一愣：“你何时告诉过我？”

傅青主说：“第二个养生之道便是食不言寝不语啊！细嚼慢咽，每一口饭都嚼上六六三十六下，让敬业与食物充分搅拌相互融合，有助于消化。”

王显祚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是我愚钝了。”

戴梦熊在一旁打趣道：“王兄你可别怪他，他一口饭要嚼上三十六下，一开口岂不就忘了数到几了吗？”

“哈哈哈！”简陋的屋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戴知县悟性不错，贫道接着讲第三条，《黄帝内经》说：‘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这段话就是主张我们日常饮食应当以谷物为主，果蔬肉类为辅，主辅搭配才能补精益气，强身健体，过食滋腻厚味的食物是饮食大忌。”

王显祚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连连点头：“咱们今日吃得这一餐就荤素搭配得当，口味十分清淡，傅先生果然是养生高手啊！”

戴梦熊却指着桌子上的这些饭菜皱了皱眉：“好像，还缺了一个五果为助啊！”

话音刚落，傅眉便笑吟吟地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五果在此，请大人慢用。”

戴梦熊拿起一个果子来哈哈大笑：“这下可算是齐活了。”

王显祚连忙阻止道：“诶，食不言寝不语，莫笑，莫笑！”

戴梦熊闻言后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咬了一口，一下接着一下很认真地数着，直到三十六口才吞下去。

吃完后仍不满足，摸着肚子说：“傅先生家的饭菜就是好吃，我吃了这么多竟然还意犹未尽。”

傅青主呵呵一笑：“戴知县是没吃饱吧？”

戴梦熊不说话，揉着肚子呵呵呵直笑。

原本以为傅眉还会端上点新花样，结果傅眉夫妇却二话不说直接收拾了一桌的残局。

傅青主见状说：“饮食自倍，肠胃乃伤。这便是饮食养生的第四条，吃饭七分饱为宜。当然，除了为两位的着想之外，贫道也舍不得拿出更多的东西来招待二位了。”

王显祚看了戴梦熊一眼，戴梦熊立刻会意。

他认真地打量了傅青主的这个破旧的家，叹了口气说：“傅先生才华横溢医术精湛，却被困在这样残破不堪的窑洞之中，实在屈才，王大人有意为你在太原城购置一处宅子，还望傅先生笑纳。”

傅青主连忙推辞：“万万使不得！所谓无功不受禄，贫道怎能平白无故接受大人的馈赠呢？更何况，贫道乃出家之人，不喜繁华偏爱清净，居于此地正合心意。”

王显祚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语重心长地说：“你喜爱自由不受拘束，这些我都了解。但我赠你宅子却着实不是因为你个人啊！”

“喔？”傅青主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么说，大人还另有原因咯？”

“这是自然！我为的是自己啊！”王显祚说。

见傅青主惊愕的样子，王显祚继续说：“我一直在心里有一个悬壶济世的梦想愿望，怎奈能力有限一直无法实现。倘若我为先生购宅，太原城就有了一位救死扶伤妙手回春的大夫，这不正是帮我圆了一个为民造福普及苍生的伟大愿望吗？”

傅青主想了想说：“布政使大人的美意贫道不胜感激，但兹事体大，可否容我仔细想想再作答复？”

王显祚点了点头：“好，希望你能尽快回复我，这不仅是在帮我，也是在帮助太原城的老百姓。”

戴梦熊见傅青主犹豫不决的样子，走过来轻声提醒道：“考虑好了来找我，王大人连地址都选好了，就在庙前街和都司街附近。”

傅青主怔了怔，庙前街和都司街……那不就在当年自己就读的三立书院附近吗？

想到这儿，傅青主心中不禁为之一动。

等两位客人走远后，傅眉忍不住问：“父亲，您真的打算接受布政使大人的馈赠吗？”

傅青主叹了口气：“他的想法是很好，如果为父接受了，不仅可以帮他实现普济众生的愿望，也可以帮助太原城的百姓，更可以将我这大半辈子的医术发扬光大，这的确是一件三方受益的好事，只是，我生来爱好自由，倘若真的成了一个坐堂的医生恐怕会不适应。”

傅眉点了点头：“不管父亲做何决定，儿子都支持您。只是……”说到这儿时，傅眉开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什么？”傅青主问。

“儿子觉得方才父亲跟他们两人说的养生之道父亲本人并没有做到。”傅眉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撞着胆子说出了心里话。

“你说的是食不言这一点吧？”傅青主仿佛早已看穿了儿子的心事一般，静静地看着他说。

“是的。父亲对两位客人说吃饭不能说话，对健康有好处，还告诉他们你没嚼一下都要数着，可是，儿子见您和老朋友一起用餐时谈笑风生，并没有恪守食不言的规矩。”

傅眉很认真地指出了父亲的言行不一致之处。

傅青主微微一笑：“这便是我未曾传授的养生第五条，进食时要保持心情愉悦。我与老朋友一起进食，大家久别重逢心情愉悦，即便是不数着嚼了多少下对健康也是有益的，但方才的那两位客人就不同了。”

傅眉表示不解：“都是一起用餐，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傅青主说：“跟老朋友交谈，大家都彼此了解，可以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毕竟我们一年也聚不了几次，说说笑笑影响不了健康。方才的两位客人虽然是我敬重的好官，但他们毕竟是清廷的官员，父亲只能用食不言来防止言多有失了。”

傅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儿子懂了。”

当天夜里，傅青主辗转难眠，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接受王显祚的馈赠。

按他追逐自由的个性，他是不愿被困一隅的，更不愿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馈赠。

但仔细回味着王显祚的话，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如今自己隐居在这偏僻之地，虽然清净，但能帮助的百姓也就附近的这几个村子的村民，山高水远长路迢迢，太原城的老百姓若是生了病压根找不到这。

倘若搬到太原城，便意味着能够帮助更多的病人解除病痛。将自己苦心钻研多年的医术发扬光大。

如果自己有钱，可以断然拒绝王显祚的好意，自己去太原城买一栋宅子同样也可以悬壶济世。

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他问诊从来不收诊金，又没个来钱的生计，只是靠采点草药维持生活。别说去太原买个宅子了，就算去太原租个宅子都成问题。

倘若随着自己崇尚自由的个性，就要放弃很多生病的老百姓，要想帮助更多人便要接受别人的馈赠。

究竟自由重要还是百姓重要？

想了一夜，傅青主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