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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不遗不弃母校情 陟岵陟屺游子意
蔡醒顺水顺风,回到重庆,蔡先觉对她再次逃出家门,痛心疾首。不过蔡醒觉得父亲的训斥和谴责都充满了爱护和关怀,她诚恳地向父亲道了歉,向父亲保证了下不为例,不再惹父亲生气。
这样一来,蔡先觉心里的气全消了,女儿虽自幼娇生惯养,但蔡醒作为一位大家闺秀,还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如此放纵过。他觉得女儿是明事理的,今天知错认错,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彻底原谅了他的这颗掌上明珠。从蔡醒的情绪来看,他揣测俞家的态度有所好转。于是他迫不及待地问:“这次去到俞家,他们对你态度怎么样?”
蔡醒一路只顾陶醉和兴奋,对于父亲这样一个提问确实没有作任何心理准备。她从小就在一种较为良好的家庭教育中长大,从来没有对父母撒过谎,现在须要她撒谎时,她还真的一时编不出几句圆滑的谎言来。她脸红了,吞吞吐吐,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俞家?俞明他,我觉得很好的呀。他们家的人,我没有见……”
蔡先觉一愣:“你说什么?你没见俞家的人?那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蔡醒窘迫地说:“我见俞明了。俞明他代问你好。”
蔡先觉有点诧异:“我是问你,俞明的父亲他们对你的态度如何?你不是上一次被他们赶回来了吗,这次他们的态度有所改变吗?”
蔡醒这是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撒谎,作为在一个封建礼教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子,这时她才从那种男欢女爱的陶醉中清醒了过来,她这才意识到,一个闺中之女,跑出去和男人野合,这是何等伤风败俗的事。即使提倡婚姻自由,也不可能自由到这种地步呀。她觉得她的行为已放荡到了下贱的境地。她跪到她父亲面前把头长久地俯伏在地,哭得泣不成声。
蔡先觉一看这情境,以为是俞家又驱赶她了,心疼地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扶她到沙发上坐下。安慰道:“不哭,不哭,他俞家有什么了不起?咱们还不愿意俯就哩!乖女儿别哭,爸给你另择高门大户。那山旮旯里的土财主,有什么了不起。不同意亲事你好好说嘛,我们姓蔡的女子又不会赖着你俞家,何必做得如此绝情绝义。真是岂有此理。”
蔡醒制止道:“爸,你别说了。人家俞家又没有把我怎么样。”
蔡先觉不解地问:“那你哭什么呢?”
“爸,俞明他黑瘦多了。”蔡醒总算找到了一句搪塞的话。
蔡先觉哭笑不得:“哦,你哭就是为了这个?男子汉嘛,本来就应该经风雨见世面的,黑点怕什么?你就为了这个伤心呐?莫名其妙。”
蔡醒不语,让她父亲觉得她就是为俞明黑瘦了伤心似的。
蔡先觉说:“我今天还有一个应酬,你自己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我向蒋妈关照过了,让她好好照顾你。”说完出门去了。
蔡先觉说的蒋妈,是田老伯被周飞虎错杀后蔡家找的一个女佣。这时蒋妈出来把蔡醒扶回蔡醒的闺房中,小心伺候着,不敢怠慢。
蔡醒想起俞明托她的事,让她一定要打听到宋校长的下落。她连续拨通了几个宋宪章在渝期间接触过的人,都说不知道。蔡醒很着急,发动许多校友也帮助打听,结果得到一条模糊的消息,有人听说宋宪章是回母校去了。
蔡醒知道宋宪章毕业于川大国文系,她托人在成都川大方面打听,依旧没有得到他的半点消息。
从蔡公馆离开后,两年多了,杳无音信的宋宪章到何处去了?说起来,这个宋宪章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十四岁丧父,他偷了母亲的银子只身跑出家门,远离家乡和亲人去求学。跑到阆中市从预科读到高中毕业,一年预科,三年高中,四年后拿着川大的录取通知书重归故里。见家境衰落,问其原因,是因乡区官吏敲诈勒索所致。他找了一帮发小埋伏在区长上下班的路上,把这个土皇帝痛打了一顿。又一次逃离家门。四年大学后回乡创办通江县第一所中学。又因反对县长等一帮人的贪污,差点被暗杀。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终能化险为夷。这一次,又如人间蒸发,是凶是吉,实在难料。
宋宪章自从离开蔡公馆,因防人追杀,行动一直诡秘,不与任何人联系。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即使有极少几个知其下落者,也守口如瓶,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蔡醒受俞明之托,虽多方打听,最终没能知其下落。
原来宋宪章离开蔡家后,只身去了成都,适逢成都下淋雨,滂沱而降,一连十几天,他住在一家城乡结合处的小旅栈二楼。一天晚上,在睡梦中,他觉得木床在漂动。睁开眼一看,发洪水了,水已经漫进了二楼。旅栈的位置地势低洼,夜色中只见一片汪洋,许多人已经在睡梦中沉入泽国。水势襄陵,浩浩汤汤,人为鱼鳖。宋宪章听见那座土木结构的房子已在嘠嘠作响,他从二楼跃入水中,奋力游水逃走。当他游到离房子十几米时那幢房子訇然倒下,在水面激起几米高的巨浪,只差一点没有将他吞没。他拼尽全力,终于游到了岸边。
雨脚如注,下个不停。他只穿了一个内裤,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他想起“身无长物”这个词,他才发现,人生还真有身无长物的时候。此时此刻,他除了一条内裤,真正的身无长物了。
他咬紧牙关,坚持到了天亮。雨还继续在下,街道上已没有了车辆和行人。赤身裸体的宋宪章,喊天不应叫地不灵。他找了一个避静的所在蹲着,已近晌午时分,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真正体验了一次饥寒交迫的窘境。他顾不得许多了,他向着地势较高没有被洪水淹着的街道移动。找了一家公用电话,看电话的大婶以为他是疯子,吓得边喊人边逃跑了。他趁机拿起电话,拨通了他的一个同学的电话。
电话里问:“喂,你是哪位?”
宋宪章问:“是李公馆吗?”
电话里说:“对,这里是李公馆,你找谁?”
宋宪章说:“我找李园圃。”
电话里说:“你预约了吗?”
宋宪章问:“还须预约吗?”
电话里不耐烦地说:“李厅长不在。”电话挂断了。
宋宪章再次拨通了电话,电话里说:“这里是李公馆,你是哪位?”
宋宪章破口大骂::“混蛋!我找李园圃,有重要公事,你为何挂了我的电话?若果遗误了公事,是你担待还是我担待?”
这时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很恭敬:“请稍等,我们立即转接。”
电话里传来了李厅长的声音:“喂,我是李园圃,请问阁下?”
“李桑麻,我是似疯和尚,记起来了吗?”李园圃和宋宪章是川大国文系的同窗,交往甚厚,当时同学们都叫他李桑圃,或者叫他李桑麻。这宋宪章因放荡不覊,有个绰号叫似疯和尚。所以一听见这两个称呼,李园圃立刻就记起来了。
“哦,是宋老兄,听说你回到故乡兴办教育,风声水起,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打个电话?如此垂青,实在荣兴,哈哈。”
宋宪章说:“少废话,快拿一套衣服,到牛王庙河边来接我。”
李园圃一听就犯了胡涂,怎么要拿一套衣服到河边接他。他莫名其妙地问:“似疯子,你搞什么鬼?”
宋宪章把水淹旅栈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园圃哈哈大笑:“哈哈,这回似疯子玩痛快了。在成都街头一丝不挂,玩得别致呀。哈哈,我叫我的女秘书给你送一套衣服去接你回来怎么样?”
宋宪章:“女秘书那是你的禁脔,你怎么舍得?不必动用女秘书了,叫弟妹送来不就行了吗?咹!”
两个人调侃起来。听上去不像是已经出入宦海的官僚,倒像是寒窗之下无话不谈的两个年轻人。
李园圃让司机开上车,亲自带着一套西装来到牛王庙,终于在一个河湾里找到了只穿一条内裤的宋宪章。宋宪章的那狼狈相真让李园圃啼笑皆非。李园圃是个大高个,他的衣服穿在宋宪章在上又长又大,就这样上了车。
李园圃问:“明明知道我在省教厅,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联系?”
宋宪章说:“你们当官的,居庙堂之高,忧国忧民,忙;我们当百姓的,处江湖之远,柴米油盐,也忙。虽然你们是经纬天下,我们只是养家糊口,却都是一样地忙呀。”
李园圃说:“何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还经纬天下,养家糊口,我还不了解你那臭脾气吗?凡是有一官半职的人,你都不愿接近。这叫做远离鞍前马后。清高,自傲,实足的恃才傲物。”
宋宪章:“不敢不敢,当学生的时候,涉世未深,还有楞有角。现在都磨砺得深黯世故了。”
说话间来到了李公馆,李园圃命管家量了宋宪章的身材尺寸,到街上去买衣服。
上了茶点后,两人在客厅叙起旧来。
李园圃:”几时到的成都?咋不直接到家里来?”
宋宪章:“这不就来了吗?”
李园圃:“档是洪水把你淹个半死,你是不会光临寒舍的。”
宋宪章:“要是你这算寒舍,那我的家就只能算是蜗庐了。”
李园圃:“嫂子又生了几个?你那蜗庐还装得下吗?”
宋宪章:“三男二女,大的该上初中了。”
李园圃:“虎父无犬子,在老兄亲自培养下,定成大器。”
宋宪章:“老弟吉言了。”
一提到家小,宋宪章心里顿时袭过一阵悲凉。自己逃了出来,妻儿一家生死未卜。所以他把话题扯开:“这些年你过得还算顺心吗?官场险恶,宦海沉沦,你还能对会吧。”
李园圃谈了一些官场的事,家庭的事,两个老同学时而唏嘘,时而畅怀,正是,人生漫漫常苦短,往事历历总如烟。
这时去街上买衣服的佣管家回来了。从头到脚,一顶苔草帽,一套西装,衬衣,领带,丝袜,皮鞋。连内裤和手绢都买了。
换上衣服之后的宋宪章精神多了。这时仆人叫用餐。饭后回到客厅用茶。
李园圃说:“这回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
宋宪章说:“不,这次是逃难出来的。你还没有问我找你有什么事哩?”
李园圃说:“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宋宪章把通江遭事,石桥河脱险,蔡公馆拣了一条命等经过略述了一遍,李园圃听得毛骨悚然。
李园圃无限感慨地说:“你真是一个传奇式人物。”宋宪章低头无语。
李园圃两手背在身后,在茶几前踱着步,嘴里有几分抱怨地说:“你也岁数不小了,不是小青年了。你去捅人家官场上那些马蜂窝干什么?这年头自保则可,何必去管那么多闲事?还是那样的初生牛犊,你真的需要好好思考这个社会了。”
宋宪章有些委屈,辩解道:“你我都是国民党员,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李园圃说:“蒋总裁是国民党员吗?他都已经跑到台湾去了。人家共产党的共和国都已经宣布成立了。四川现在是腹背受敌,指日可下。你还拿着你的性命去为国民党反贪反腐哩,你真的太可笑了。”
宋宪章感慨道:“大厦将倾,一木难支。国将不国了。”
李园圃纠正道:“国已不国了。近来,天天都有人向我辞行。政客们、军界要员们都纷纷逃向台湾。好多人都劝我快点逃走,说我是国民党的省级大员,共产党来了要杀我。我有个学生是地下共产党员,他弄了一些共产党的书籍给我,我反复研读了一些章节,共产党并非那么可怕。我们搞教育的人,啥样的党执政,也离不开教育嘛。杀我们干什么呢?”
宋宪章说:“你说得对,我也决不跑。‘一间茅屋何所值?父母之乡去不得’呀,所以,我是来向你要工作的。给我一个饭碗儿吧。”
李园圃说:“没问题,就在省教厅当差吧,省厅已跑了好几个了,正是用人之际。”
宋宪章说:“不不不,还是让我去教书吧。我这人不适合搞行政。何况,恕我直言,眼看就要改朝换代了,我也不愿再往政界钻。”
李园圃说:“要教书容易,成都的这些院校任你选,你说要到哪所,我就安排你到哪所,怎么样?堂堂一个教育厅长,安排一个教师,有何难哉?”
宋宪章说:“赿鸟南枝,你还让我到川北吧,那里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而且妻儿老小都在嗷嗷待哺。”
李园圃不解地问:“你现在敢回通江?”
宋宪章说:“通江是不敢回的呀,听说邢志贤又被委任为川东北‘反共救国军司令’,正是杀气腾腾。我想回我的母校阆中省立高中,麻烦你关照一下。那里离我家近一些。共产党来了,如果不让我教书,我就回我米仓山里去务农,种棉花,放耳山。我的故乡叫米仓山,其实她不光是米仓,那里还是金山、银山呀。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我的家人了,真正是有家难归,有国难投了。”说到此,这个铁打的硬汉子两行眼泪夺眶面出。
李园圃忙安慰道:“好了,你也不必悲伤,嫂夫人她们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不行我就派人把她们接到成都来。”
宋宪章忙谢绝道:“那就不用了,她一走,那个家就彻底完了。我这次找你的目的就是让你。。。。。。”
李园圃打断他的话:“你在这里多住几日,我派人送你到阆中。阆中通车了,我叫我的司机,开着车,拿着我的介绍信,送你到阆高中任国文教员。听说阆中的学校还秩序井然,都还在正常行课。难能可贵呀。”
宋宪章说:“我当年在阆高上学时的老师,大多还在那里,那些都是十分令人敬佩的师长。数十年如一日,坐老青毡,乐此不疲。”
李园圃说:“当然,能回母校任教,而且和自己的老师们一起执麈登坛,也是一种幸福。”
宋宪章没有坐李园圃派的车,自己带着省教育厅厅长的介绍信来到阆中,落脚在一个同乡的家里,此人名叫宋铁樵,与宋宪章是同宗,是满清的最后一批秀才出身。科举废制以后就出国去上洋学堂,学的法律专业。学成归来在司法部门供职。现在是保宁府中级法院首席检察官。年龄比宋宪章大二十多岁,是他父亲宋凤仪的同窗。两家既是同宗又是世交。
铁樵老先生问:“听说你在通江教育界干得颇有成就。我们院里就有两个通江籍的晚辈,都曾是你的高徒。说起他们的宋校长来推崇备至。怎么有空到阆中来看我?是来办什么公事?”
宋宪章说:“我这次是来阆高中求职的。今天才到保宁市,先来看望樵叔,明天去学校报到。”
宋铁樵问:“怎么,通江不干了?”
宋宪章长叹一口气说:“咹!一言难尽。”
宋宪章把通江官场严重的贪腐状况大略介绍了一遍,最后说:“我逃过他们的暗杀和追杀,死里逃生,才到了这里。”说到两年来抛家别子的亡命生涯,在长辈面前宋宪章显得孩子般的无助和脆弱,眼泪簌簌而下。
宋铁樵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要是在几年前,我一定支持你走司法的途径,把这一批胆大妄为的不法官吏绳之以法,可是现在晚了。国民党政府已经是苟延残喘,连我们的头儿都跑到台湾逃命去了,谁还来管这些事?目前溃军铺天盖地,盗匪盈途。真是,宁做治世之狗,不作乱离之人。你就不该去捅这个马蜂窝。”
宋宪章在长辈的责备之下,不敢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拉起家常来:“婶婶和堂兄妹们各家都好吗?”
宋铁樵若有所思地说:“什么叫好?难得称起一个好字。你的堂兄中两个当县长的,一个在昭化,一个在旺仓,我也鞭长莫及,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如果也如通江那样的话,真是作孽。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没有想到樵叔又把话题扯到政治上了。宋宪章只能附和说:“他们从小受你的熏陶,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称得起是耿介正直之士。樵叔可以免虑。”
宋铁樵:“你说错了。家庭那点熏陶顶什么用?现在的社会、官场,一遍黑暗,有几个能洁身自好的哟?咹,我们不谈这些。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在母校干吧。干出个样子来,也不辜负母校的栽培。教书嘛,清流君子,什么党来了都不会动你们这些教书匠的。至于家小吗,宋彪不是已回到通江了吗?托他关照些。应该没事的。”
宋宪章惊喜地问:“怎么,宋彪已回通江了?”
宋铁樵说:“胡宗南亲自批准他告老还乡,解甲不归田。以少校团长之职,带一个营驻防通江。”
宋宪章反复地念叨:“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宋铁樵说:“在保宁这边,你的安全我来维持,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还有点司法权嘛,谁敢对你做得太出格了,我可以法办他。在通江那边,有宋彪,他手里掌握着枪杆子,邢志贤他们奈他不何。你的家小应该平安无事。你就放下心来去教你的书吧。天塌不下来。”
第二天上午,宋铁樵派他的司机开车送宋宪章到阆高中去报到,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外,宋宪章举足跨进久违的母校大门。除了教室外的一排法国梧桐长大长粗了许多之外,母校的一切依然如故。他像一个久别母亲的孩子又回到母亲的怀抱,敏锐臭到母亲的体味,幸福地感受到了母亲的体温。这是他当年向往的神圣殿堂,一个山里孩子怀揣着登上这座殿堂的梦想,偷了家里的银子,只身跑了出来,奔向这所承载着他人生希望的学府;这里又是他魂牵梦绕的故地,在他离开母校的日子里,这里是无尽回忆、无限思念的、闪耀着璀璨的知识之光的神仙洞府。今天,他又来了,他带着渴望,带着追求,带着生的祈愿来了。
这所学校的校长是由国民党的官员兼任,并不常住学校。按李园圃的指点,他先到总务副校长处报到。
这位总务副校长是近年新调来的,据说是很有些来头的。他看了省教厅的介绍信,不住地摇头说:“这个李厅座真有意思,要钱是一文不给,却又打发人来领钱了。”
宋宪章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来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向那位副校长祈求道:“这是我的母校,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能回这里工作,是我莫大的荣幸呀。校长您。。。。。。”
那位副校长不屑地说:“这里走出去的学生多着哩,都来享受这份莫大的荣幸,我们哪来的钱给他开支呀?咹。时局如此动荡,金元卷贬值一天一个价,在校学生人数锐减。李厅长他倒容易,大笔一挥,做个人情,好办。可是我们呢,钱这东西天上不掉,地上不生,这就不好办了。”
宋宪章从副校长手里拿回介绍信,扭头就走。没几步迎面走来一位老先生,他叫冯之,是这所学校的元老,是宋宪章当年的国文讲析课老师。他看了介绍信,大概问了一下有关情况后,他领着宋宪章来到总务部,很不客气地对那位副校长说:“把这个老师收下。你只管办理一应手续就是了,别的你不要过问,我直接和校长沟通。”说完,他转身拉着宋宪章的手说:“宪章,先到我那里叙叙。”
冯之老先生联络了一批老教师,联名给校长写了一份报告,要求留用宋宪章。报告很快得到了批复,宋宪章如愿以偿,开始了在阆高中的执教生涯。那位总务副校长处处给他小鞋穿,一批老教师时时护佑着他。宋宪章不去理会这些,一门心思教好自己的课,很快就赢得了学生和家长的好评。
在老教师们的关照下,要求学校给宋宪章解决住宿问题。总务副校长把实验楼旁边的一间空房安排给宋宪章做卧室。吃饭就在学校伙食上搭伙。
宋宪章给通江的宋彪写了一封信。宋彪也很快就回了信。信中着重叙说了家小无恙,敬请释怀等内容,另外,对于邢志贤一伙的现状也有不少笔墨,但主要谈了他抓住把柄,强压这条地头蛇的情况。并且叫四叔放心,婶婶和弟弟妹妹们的安全有他一力承担,邢志贤在这方面不敢再生妄举。
宋宪章读了信后,两手合十,对着鼻尖,闲上眼睛,嘴里不住念叨:“祖宗德佑,祖宗德佑。”
掐指算来,宋宪章来阆中已经月余。今天读了宋彪的信,心情非常激动,以致彻夜难眠。
到了凌晨两点左右,他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他听到房上的瓦响。紧接着他见瓦被拨开一条缝,一道很强烈的手电筒光射了进来,在屋内搜寻一圈之后停留在他脸上。他正要本能地避开光线,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随着手电筒光的熄灭,有一个东西从瓦屋房顶上哗哗啦啦地滚下去,扑通一声坠落进屋后的人工湖里。
这里巡夜的人员一边急促地敲锣一边大声呼喊:“有贼呀,快来人啦,有贼呀。实验楼有贼呀。”
这座实验楼有四层,第二层是生物实验室。里面陈列着各种动物标本,还有一些用弗尔玛林液浸泡着的人体标本和两副人骨架。平时就多次有些闹鬼的传闻。这总务副校长把这间房子安排给宋宪间做宿舍,也算是一种‘关照’吧。
巡夜人这么一喊,整个学校都惊动了。警察也及时赶到,捞起那个贼的尸体,是个男人,四十上下年纪,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左伦手枪。枪子是正直射穿了他的头部,一枪毙命,从弹道角度判断,对手是趁他拔开瓦片用手电向屋内搜寻时,从人工湖的另一边岸上向他开枪的。死者周身上下找不出一样能识别他身份的东西。
经过勘验,死者是从实验楼二层,穿过生物实验室,翻过二楼窗户,到宋宪章住的房顶上的。他子弹上膛,拔开屋瓦,显然是要对屋里唯一的居住者宋宪章行刺。而另一枪手的行为,似乎是在保护宋宪章。但他们是谁?是一个不解的迷。
作为公诉案件,宋铁樵介入了这个案子。通过调查,通江的邢志贤身边有一人于近期失踪。这人是何云浩,是邢的心腹之一。曾在给邢志贤押运财物回渠县时,在老蛇坎下被宋彪擒获,此后曾长期遁迹于深山老林,近日,邢志贤再次起用他目的就是让他来杀宋宪章。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只是案中死者因子弹暴头,面容全毁,无法辨认。又因为邢志贤已被委任为川东北反共救国军司令,这个案子只好不了了之。
这样一来总务副校长总算有了辞退宋宪章的理由。他以宋宪章负案在逃,是非缠身为由,坚持要辞退宋宪章。可是,学校的教师、学生甚至家长纷纷抗议,贴出标语,口号要驱赶那位总务副校长。
校方为了平息事端,免生意外,再一次容留了宋宪章。
宋宪章登上高高的景屏山顶,遥望东北方向的千山万壑,对着云山渺渺的故乡,放声大哭。心中愤愤难平,他抬头问苍天,俯首问大地:“这是什么世道?这个世间还有公道没有?”他此时倒是突然醒误到,这个污浊的社会确实应该改朝换代了。他祈愿新的政权快快地建立,振救苍生于水火,复我华夏以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