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间谍
那天晚上，窦天枢到木屋的时候，大家已经围饭桌上了。他人还在门外，声音就进了屋：“看看，我都没到，你们倒先开吃了，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啊？”
窦璇起身帮窦天枢拉椅子：“好像有人娶姨太太，都没叫我们喝酒呢。”
“报复！”窦天枢用手指戳窦璇的脑袋：“你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大哥，你咋不带新嫂子过来认识一下。”窦天玑把倒满的酒杯递了过去。
“嗨，她这人，怕生得很，一点也出不得众。”窦天枢呡了一口酒道。
“大嫂和家程呢，还在乡下？”窦天权老早就听人说起过，说是窦天枢担心姨太太不高兴，就把儿子和妻子送去了乡下。
“城里边局势不安定，乡下安全些。”
“安全你咋不去？”窦天权接话道：“家程可是咱窦家根苗，要觉得碍着了你，给我送来。”
“喝酒，来喝酒，”一看场面有点尴尬，窦天玑赶紧打圆场：“难得一块吃个饭，吵啥呢？”
“就是，”夏姨接口道：“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吵架。”
窦天玑突然想起惨死的同事，一下变得伤感起来：“能在一起吵也是幸福啊，不定哪天等你想吵了，人却不在了。”
“呸呸呸，哪就那么容易不在呢？”夏姨故作生气在窦天玑手背上拍了几下。窦天玑的手指很长，和老爷的手最像。一想起老爷，夏姨心里就觉得难过，自打他走了之后，这个家就不像家了。一年到头，都各顾各的，也没个时间聚在一起。尤其是窦璇，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至今也没成个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漂在外头。以后去那边见了老爷，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诶，天权，”窦璇扯了车窦天权：“我听说，老蒋让你替政府做事？”
“说是让我搞地方防护团，”窦天权一提这事就来情绪“还一分钱没得，这不摆明把我们当傻子吗？”
“人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窦璇斜眼看着窦天权：“你一大老爷们，就没想着做点啥子？”
“得了吧，还匹夫有责呢，”窦天枢撇着嘴道：“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王道。国家是啥，民族又是啥？你们见过吗？它是什么，在哪里？我告诉你们，这只不过是用来忽悠人心的道具。我跟你们讲，越是混乱的时候，脑子越是要清醒，一定要审时度势，想方设法活下去。千万别上某些人的当，让人把脑袋拿去堵枪眼，还说是报效啥玩意。”窦天枢的情绪越说越激动：“你们看啊，这迁都的事，也是个祸害人的事。这是到哪儿，哪儿的老百姓就得跟着倒大霉。你们看南京，死了多少人，好几十万！弄到武汉，武汉现在也是一片废墟。现在到重庆了，我告诉你们，重庆老百姓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都找个安全点的地方避着吧，日本人迟早会把这里夷为平地的。得，再跟你们透个底，就我们国家那点实力，是不可能挡得住日本人的。”
“窦天枢！”窦璇一扬手，筷子就暗器似的，砸在了窦天枢的胸口上，又丁零当啷落在地上：“你要不是我哥，我都怀疑你是汉奸走狗了。”
“嘿，你这丫头片子，谁汉奸，谁走狗了？”窦天枢也不知道想到啥，那表情突然很难堪。
“看你们，老大不小了，还打打闹闹的，像什么话。”夏姨一看，这好不容易在一起吃顿饭，却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赶紧转换话题：“我说窦璇啊，趁着天权和你两个哥哥都在，我得问问你的事。你看，自从你去学校教书之后，就难得回来一趟。现在盼盼都快五岁了，你的婚姻大事，到底是怎么想的嘛？”
“哎哟，老妈，我不找不行吗？”窦璇一看事情扯到自己头上了，就想着撒个娇卖个萌了事。
“不找可不行，我去了那边，怎么给你爸交待？”
“你去哪啊，就去？你要不活个一百岁，哪也甭想去。”窦璇继续贫嘴。
“二哥，”窦天权插话道：“我看那蒋信琳，就合适得很，这事就由你来操办。”
“蒋家？是蒋家大公子吗？”一听有了具体人选，夏姨兴奋得像个孩子：“天玑，这事你可得办好。”
“好好好，”窦天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这回，我一定把她给嫁出去。”
“哼，”窦璇心里高兴得很，却故意撅着嘴说：“我看你们就是嫌弃我了。”
“蒋家？不行不行，”窦天枢连连摆手：“蒋家给那斜眼儿子败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她嫁到蒋家还能有好日子过？”随即，他又压低声音道：“还有，我听人说了，那蒋家老大姓共，现在倒是合作着，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姓共怎么了？”窦天玑对大哥这话很是不满：“那是别人的信仰。”
“我的天，”窦天枢也急了：“天玑，你可别跟着瞎胡闹啊，我们可不想跟着倒霉。”
“你哪来的依据，姓共的会一定倒霉？”
“哎哟，我的天，要依据，去看历史啊？历朝历代，像他们这种，有几个搞赢了的？”窦天枢试图拉个同伙：“天权，你说，是不是？”
“不管是国还是共，我都没兴趣。”窦天权冷冷道。
“我们可以不姓国，可以不姓共，”窦天玑此时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但是，我们窦家人万万不可干违背良心，损害国家利益的事。要是给发现了，绝不留情。”
窦天玑的话让窦天枢感到心虚，他难道发现什么了？他垂下头，回想头天窦天玑到家里的情况。应该没问题啊？他都没见着她的面……终于，他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客厅有两人的合影，他应该是看到了。也不对，天玑在日本呆的时间长，和她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何况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不应该啊。莫不是，他故意在诈自己？
“话说到这个份上，天玑，大哥不得不提醒你一下。”窦天枢指着美子：“在这种非常时期，你还让她满重庆乱窜，就不怕别人说你们是间谍，是汉奸？”
“我，我不是！”美子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吓得脸都青了。
窦天玑心里清楚，只要有人知道美子是日本人，就有被扣上间谍帽子的可能。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大哥。他尽力压抑着情绪对美子说：“你要嫁给中国人，你要留在重庆，就要经得起别人的误会和污蔑。你要证明自己不是，只能用磊落的行为来证明。”
“都吃饭，菜都凉了。”夏姨偷偷瞥了小美一眼，她不会真是坏人吧？先前窦璇说过，现在老大也这样说。夏姨住上河街的时候，邻居里边有不少逃难来的下江人。在他们的描述里，日本人都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美子是日本人，还一起相处了许多年：她爱吃小面，喜欢小狗，还是个爱哭的姑娘，想家了哭、见不着天玑哭，看到南京被炸得满目疮痍，尸横遍地的新闻时，更是哭红了眼睛。在夏姨印象里，美子就是个懂事且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呀。
“不吃了！”窦天枢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起身就往外走：“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才不稀罕一块吃什么饭。”
那天，窦天权还有窦璇都不明白，无非就是餐间闲聊，大哥为何会发那么大的脾气。直到第二年夏天，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