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宜昌大撤退

在武汉沦陷前，当时的宜昌基本上就是个大仓库。全中国的军工、钢铁、机械、化工等行业的生产线和技术资料，几乎都转运至此。当时遍街皆是人员，满地皆是包装箱或各类物资。人们非常恐慌。有些负责物资押运的军官，担心贵重设备毁于日军的轰炸，甚至用枪指着工作人员脑袋，就希望能早日把货物运走。那段日子，各轮船公司从大门起，直到每一个办公室止，都塞满了前来交涉的人，手里拿的都是来自这个部那个局的条子。总之一句话，都有必须提前安排的理由。

如何把这些人员和重要设备尽快运到重庆大后方，这是必须尽快解决的的大事情。都知道，这关系到国民经济和军事工业命脉的保存，关系到能否和日军打持久战，更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 而这个时候，川江即将进入枯水期, 水位降低后大量原处于深水中的礁石会接近水面，甚至变成明礁。这时，不仅航行更加危险，而且稍大点的轮船都无法行驶，大型设备也就根本没法入川。所以，必须赶在枯水期前，把人员和设备安全运到重庆。

这在当时很多人看来，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关键时刻，民生公司的老板卢先生抵达宜昌，亲自召集各轮船公司负责人开会。当天，窦天玑也参加了那场会议。在一夜无眠商议后，卢先生和众多工作人员根据多年的运营经验，敲定并细化了‘三段航行’运输方案。一般来说，从宜昌到重庆，上水航行需要4天，下水航行需要2天，加上装货卸货，来回一趟至少要一周。为了加速宜昌的人员和物资撤离，卢先生提出将宜昌与重庆的航道进行分段，最重要和最不易装卸的笨重设备由宜昌直接运到重庆；次要的、较轻的设备就缩短一半航程，运到万县就卸下，交由其他小轮船转运；更轻、更不紧要的物资，则再缩短航程，只运到奉节、巫山或巴东，甚至只运进三峡即卸下，留待以后再转运。这样一来，宜渝航程一下子就缩短了一半甚至一多半，航程最短的船只甚至可以做到朝发夕至，这就大大加快了宜昌的货船周转。对于运离宜昌的人员和物资，只需进入三峡大门即可，有了高山峡谷为屏障，也就相对安全了。”

就在方案定下的第二天，24艘轮船冒着敌机的狂轰乱炸，投入到抢运工作中。苦战40天，当水位低落时，曾经混乱不堪的宜昌城安静了许多，拥塞在宜昌的3万多名待运人员早已运完，九万多吨器材物资也运走了三分之二。又过了20天，剩余的三分之一物资也一并运到了重庆。然而，在这场‘战役中，’民生公司不仅有多艏船只被炸沉炸坏，还死伤了一百多名员工。有两个还是窦天玑动员到公司上班的同学，数月前得知公司要在重庆给员工建福利房，还都商量着，到时候大家要一起做邻居……

“那他现在还好吗？”窦璇一听蒋信琳的老婆娃儿出了事，心情特别复杂。说起来，他还是她的初恋情人。不，初恋情人不合适，应该是她第一个暗恋过的男人。

窦天玑摘了眼镜，转过身子用力做深呼吸：“不好。”

“亲爱的，对不起！”美子从身后抱住了她深爱的男人。对于这场战争，她感到很无助。好长时间里，她拒绝听广播，也不看报纸，她害怕直面同胞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尽管，她让自己成天沉溺于画画中。可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轰隆隆的炮声，还是无时无刻不冲击她的耳朵、眼睛以及心灵深处，她根本无处逃遁。

“二哥，她这个时候还留在这里？合适吗？”窦璇突然想起同学的告诫，一下变得警惕起来。要知道，当年窦家就是因为和日本人有生意往来而惹祸上身的。更何况，她一个日本人，留在陪都，万一不怀好意呢？

其实，窦天玑是有心把美子送回日本的。她不肯离开，并且抱着他不撒手：“天玑，我没有能力阻止这场该死的战争，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助正在受难的中国老百姓。但是，我爱你，我爱中国，我爱这座城市。现在重庆成为了陪都，不管说或是不说，你我都清楚，这里的老百姓一定会遭受更多苦难，这座城一定也会遭遇跟上海、南京、武汉等城市一样的毁灭性轰炸。我想做的，能做的，就是赶在城市遭到轰炸之前，用手中的画笔，将我最爱的吊脚楼、长阶梯、摇曳多彩的小巷子，还有那些留存千年的古镇都画下来，留下来。将来有一天，我要让那帮混蛋知道，是他们亲手毁了如此美丽的城市。”

美子是一个单纯且善良的姑娘，窦天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他也知道，这时候，美子若继续留在重庆，时时刻刻可能碰到致命的危险。可他无法拒绝美子的请求，一方面，他爱她，希望她留在身边。另一方面，美子的善念，是这残酷世界里难得的慰籍。

“小美，”窦天玑不想，也不愿看到美子难过的样子，这一场战争，与她有何关系呢。他用力抱了抱她：“去，把你的画拿来，给大家看看。”

美子小跑着离开，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装有画板的包出来了。她搭好画架，就把一张画铺在上面，有些羞涩地看着窦天玑：“在重庆，我是不是该叫天权小叔子，叫窦璇小姑子呢？”

看窦天玑点了头，她就一脸兴奋冲窦天权喊：“小叔子，快来看，我第一幅画，是你的上河街喔。”美子的手跟随着画一路指指点点：“看，这是码头，这是伊人巷，这里是上河街典当行，还有烟馆和饭馆。再看这边，这是你的同庆社，旁边就是那棵大黄桷树，下头就是你的江湖海底火锅店。这边尽头，林荫中的房子，就是我们共同的家。”

窦天权、窦璇还有窦天玑，三人面面相觑，美子的画让他们震惊，尤其是那句我们的家更是让人心生温暖。显然，在她的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窦家人。

这时候，她又拿出另一张画铺在上头，并歪着脑袋问窦璇：“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窦璇扫了一眼道：“这不就是对面码头，太平门下的长阶梯？”

“嗯，可是，上头还有呢。”美子不死心：“你再看看？”

这幅画有点清明上河图的味道，阶梯上人来人往，有挑担子的、有扛包的、有做买卖的、还有急冲冲赶路的男人女人们。总之，人多事杂。老实说，窦璇没能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她知道美子是个有心人，就试探道：“上面莫非有我？”

“对喽！”美子兴奋地指着坐在顶头阶梯上的两个小人说：“看，这是你，这是我。在民国二十四年的夏天，美子和小姑子在太平门，当时你穿一身米白色短裙，漂亮得很。”这话触动了窦璇的回忆，对于这细心的女娃，心里不由得多了一丝温暖。

“以后，我会画黄桷古道，画九开八闭的十七座城门，还有，这个城市里每栋有特色的吊脚楼。”美子兴奋地抓住窦璇的手：“等和平到来的时候，我要在重庆办画展，我要在日本办画展，我要让很多很多的人知道这座城市的魅力。”

尽管对美子有好感，窦璇心里还是矛盾得很。自从日本侵略中国之后，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发誓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她有些疑惑，美子到底算不算应该被赶出国门的鬼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