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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又遇青楼女
还是他的妻子机灵,对着追上来的老鸨当即变脸道:“怎么?舍不得了?舍不得你带回去啊!”
老鸨陪着笑脸说:“她是你家亲戚,我一个外人怎么会舍不得呢?只不过,她手上戴的那枚玉镯子是我的,原本打算送给她当嫁妆,既然人都没了,不如就还给我吧!”
老鸨连说带拽,话说完了,镯子也被她从手腕上扯下来了。怕二人继续纠缠,又将一枚银子放到马车上,头也不回地拔腿离开了。
郊外的一座破庙里,薛宗周与傅青主正焦急地等待着。
薛宗周站在破庙门前不停地张望,与此同时,嘴里不时地问傅青主:“青主兄,你那药能管多长时间?他们二人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万一被老鸨发现了如何是好?”
傅青主一声不响,将一台两个人演的戏变成薛宗周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青主兄,这事儿你有几分把握?月娥不会真的被毒死吧?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你倒是说话呀!”
入夜时,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傅青主微微一笑说:“好了,嘀咕这么久口干了吧?喝口水,准备与你的月娥相见吧!”
薛宗周抬头望去,果然,一辆马车正快马加鞭地离朝着破庙赶来,王如金夫妇二人坐在马车上正冲着他招手。
二人迎出去,一起将月娥抬进庙里,焦急地守候在身边。
摇曳的烛光下,她身着喜服化着盛妆的样子甚是美丽,王如金的妻子在车上时早已为她拭去了唇角的“血迹”,薛宗周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恍惚间,有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虽然多年未见,但她现在的样子与他梦境里一般无二。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他抽出抓住月娥的手,用力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另一只胳膊。
一个无力却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宗周哥……”
他楞了一下,迅速抬头去搜寻她的目光。她的目光深邃明亮,只看一眼,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忘记那段伤心过往。
“月娥,你醒了!”薛宗周心疼地说。
“嗯!”月娥明明嘴角上扬,但眼睛却有清泪止不住地缓缓流淌,她抹了一把眼泪,柔声说道,“想不到,我们真的要等到死后才能相见。”
“别瞎说,你只是假死。”薛宗周纠正道。
“不,芙蓉真的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月娥。”月娥轻轻起身,将头靠在他的胸前。
傅青主与王如金夫妇相视一笑,静静地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有情人你侬我侬柔情蜜意了一番。
许久,薛宗周才想起这破庙里还有其他人存在,他轻声说道:“月娥,这次我们能够相见,要感谢三个人。这位是为我们出谋划策并亲自给你写药方的傅青主傅大哥,那两位是负责将你从青楼接回来的王如金老弟和弟妹。”
月娥深深地作了个揖:“月娥谢谢三位亲人的帮助。”
傅青主赶紧说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月娥浅浅一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月娥不明白,青主大哥究竟是给我服用了什么药能让我昏死过去而不被发现的?还有,你们让我吞入口中的那瓶红色的液体是什么?好腥啊!”
不等傅青主搭话,薛宗周便迫不及待地说:“这个你问我就好了,我都知道内幕。青主兄给你服的是麻醉药,服用之后就会昏死过去,至于那瓶红色的液体嘛……”
月娥娥眉一挑,好奇地追问道:“是什么?快说呀!”
见薛宗周不肯开口,王如金直接插话道:“那是他的血!”
月娥面露惊色:“什么?是宗周哥的血?”
王如金的妻子叹息道:“是啊!我们都说用红糖代替,可他偏偏不听,说要装就装得逼真一点,免得露出马脚。硬生生地用刀子割破手指装了一小瓶血给你捎去。”
月娥轻轻拉起薛宗周的手,心疼地说:“宗周哥,你受苦了!”
薛宗周看着她的眼睛动情道:“为了你,受多少苦我都愿意!”
王如金摆摆手说:“好了,你俩别只耍嘴皮子了,天色不早了,你俩还是赶紧拜堂成亲吧!免得辜负了良辰美景。”
月娥垂下眼帘,娇羞地撕扯着身上的大红色喜服。
三人为一对新人做了见证人,在破庙里拜完天地后上了马车,踏着夜色快马扬鞭回到汾阳。
数日之后,薛宗周将月娥送到自己在城外的家中,并找了个伙计替他照看店铺,自己隔一天来店铺看看,其余时间都与月娥在一起。
昔日的那位靠着取悦众人生活的风华绝代的歌妓,如今为了薛宗周洗尽铅华布衣素食足不出户,心甘情愿地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薛宗周与月娥一样,也是父母双亡,他们是彼此之间唯一的亲人。
一日,薛宗周准备外出时,在门口遇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眉眼间凝结着一抹清愁,看起来心事重重。听说女子要找月娥,薛宗周心下起疑,告诉对方自己并不认识什么月娥,并厉声呵斥女子立刻离开。
月娥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让薛宗周不可思议的是,两个女子见面后居然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尽管如此,薛宗周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板着脸问道:“月娥,她是谁?”
月娥浅浅一笑道:“夫君莫要担心,这是我在青楼里结下的好姐妹,名字叫黎娃,我们俩同命相连,都是被逼无奈堕入青楼的,当时黎娃对我十分照顾。如今,她嫁给了书生石峋,跟青楼再无瓜葛。”
听月娥如此一说,薛宗周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他呵呵一笑道:“不好意思,黎娃,我太担心月娥了,望你莫怪!”
黎娃并不言语,头一低,跟随月娥走进院子。
傍晚,等薛宗周回来时,那名叫黎娃的女子已经离开。月娥告诉他,黎娃与自己情同姐妹,以前她个性十分开朗,但自从嫁人后,就变得郁郁寡欢。
这次来,黎娃声称是来向自己道别的。
“可是,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又能去哪儿呢?”月娥轻声叹息道。
“你的意思是……”薛宗周欲言又止。
“我怕她想不开,最近,她总跟我说活着太累,没意思,想离开这个世界,只是舍不得孩子。看她唉声叹气的样子,我真的替她着急。”
薛宗周恍然大悟道:“哎呀,她这是想要轻生啊!月娥,你一定要拦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月娥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飘向窗外:“靠我拦着怎么能行?我又不能一刻不离地看着她,夫君,我觉得她是有心结,能不能请傅大哥来替她看看?”
薛宗周嬉皮笑脸道:“怎么不能?只要你点个头,我明日就去请傅兄来!”
月娥将头一点:“那你明天让他来吧!”
次日,薛宗周当真把傅青主请来了。
见到黎娃后,傅青主一眼就看出了黎娃的不同。她的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幽怨,他知道,这份幽怨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在给她诊断之前,傅青主向月娥了解了黎娃夫妇二人相识相恋的经过。
从月娥的口中,傅青主得知,二人相识于三年前的一场酒宴上。当时,石峋与几位友人相聚,席间,朋友请来一位歌妓助兴。
那位歌妓便是黎娃。
三年前的黎娃不仅长得貌美如花风姿绰约,歌声也婉转哀怨如泣如诉很是动人,一开口就打动了石峋。
当时,他即兴赋诗一首,黎娃心生爱慕,不禁芳心暗许。当时,黎娃已经接近三十岁了,在歌妓中属于年龄较大的,为了彻底脱离青楼,她每天吃饭时都要多加一把盐,并且在此后的歌唱中故意大声用嗓子,最终将嗓子唱哑。
等到彻底唱不动时,便让石峋出面为她赎身。
此时的黎娃早已是明日黄花,近乎三十岁的年龄,加上一副使用过度的嗓子早已成了老鸨眼中的“下等货色”,见有人来赎,很痛快地将她低价贱卖。
得知石峋娶了一名歌妓,朋友指责他走火入魔不走正道,邻居也在背后对黎娃指指点点,面对着如潮水一般猛烈的流言蜚语,石峋胆怯了。
但黎娃并未气馁,为了改变众人对自己的偏见,她孝敬公婆任劳任怨,公婆去世后,她披麻戴孝为二老守孝。
后来,她生下儿子东儿,原本以为众人对她的看法会有所改变,但让她寒心的是,人们依然会在背后说三道四,说她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甚至猜测这孩子的种也不知打哪儿来的。
黎娃被彻底击垮了,她的身世原本就可怜,父母早亡,被哥嫂卖入青楼,好不容易靠着自己嫁了一个中意的丈夫,原本以为从此可以安安分分地过上幸福的小日子。
然而,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世人并未就此放过她,她曾经的遭遇成了一把利刃,无时无刻不在伤害着她。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可以忍受。
最不能忍的就是她豁出一切投奔的那个男人,却因为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而不敢对她太好,怕朋友议论,怕邻居说闲话。
成亲以后,他与她从最初的亲密无间,演变成了后来的相敬如宾。
这一切,太不值得。
曾经对石峋所有的热情都成了烧灼自己的熊熊烈火,将她烧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黎娃变了,变得沉默不语郁郁寡欢,整日里盯着天花板唉声叹气,无论月娥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故事讲完了,月娥起身对傅青主深深地施了个礼:“月娥就是你将她从青楼里救出来的,若是傅先生肯帮黎娃诊治,月娥这辈子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傅青主说:“我本就是一名懂医术的道人,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你不必如此。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带我去为黎娃把脉吧!对了,去把黎娃的丈夫一起叫来。”
傅青主的意图显而易见:病是因他而得,自然该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
听月娥所言,黎娃曾经是一位风情妙曼容颜俊俏的女子,心中有爱,眼底有诗,但此刻,却容颜枯槁心神委顿。
傅青主心中微微一颤,那些流言蜚语该有多残忍,才能将一个鲜活美丽的女子摧残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