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晋王归唐（一）

在河间城外粗略修缮、扫洒后的白虞驿站，李弘益见到了晋王李存勖。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李存勖也很好奇地不住打量着李弘益。

李存勖身材高大，颇类其父，自有一股说不出的英雄气概，看上去很是骄傲。而李弘益身材相比要比他瘦弱一些，文质彬彬，倒像是个书生。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肤色都很黑，那是常年在军中风吹日晒而来的。

李弘益带来的兵马都驻扎在河间城南，他身边只有三百骑，曹用行、李胜甲两个统兵大将跟随而来，还有朝廷礼部的一名侍郎，除此之外就是王贞白、杨凝式等一干参军。

李存勖则带来了四百骑，河东军制与朝廷不同，一都是只有一百人的，李嗣源等将领都有统兵权，再加上他自己的亲卫都，故而带了四百人前来。

此时已经到了六月底七月初，天气正热，李存勖翻身下马，带着十多人，向站在驿站外等候的李弘益走去。看到李弘益并不说话，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望着自己，他诧异了一下，心中有些不快，拱手说：“见过元帅！”

他如今是亲王爵，单从爵位上和李弘益平级，但是李弘益还有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天下军队，只要还承认大唐朝廷之正统，李弘益在名义上就有指挥的权力。

李弘益笑了起来，说：“久闻晋王英雄盖世，气度不凡，颇有乃父之风，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啊！”他和李克用平辈论交，而且比李存勖要大十多岁，所以言语里有意以前辈自居。

李存勖不甘示弱，也回到：“元帅也是年轻人，先考在世时，也多有夸赞呢！”李弘益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候张承业连忙上前一步，说：“赵王与晋王皆是我大唐柱石，国家之干城，今日见到两位，老夫托大，说一句大话，两位王爷若精诚合作，老夫有生之年，定可见我大唐再现贞观、开元之盛世也！”

李弘益对张承业很是尊重，而李存勖则视张承业如父一般，听他这么一说，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李弘益拉着张承业的手，说：“张公身子硬朗，必可见那一天的到来呢！”

他不等李存勖说话，便自顾自地介绍：“这位便是武威郡王、天下兵马副元帅、河北道行军总管曹用行。”李存勖很无奈，只得再次拱手问好，因为曹用行也是个有实权的，而且权力要高于他。

李嗣源等诸将也都跟着上前行礼，李弘益继续介绍：“这位是柏乡侯、天德军都指挥使、河北道行军副总管李胜甲，诸位想必先前都见过的。”李胜甲正欲行礼，李存勖却先向他拜了一拜，说：“当年朱温攻潞州，若非将军来救，河东焉有今日？受吾一拜！”李嗣昭等也跟着拜了一拜。

李胜甲连忙回礼，当年李弘益驱赶朱温出关中，暂时无力东进，得李克用求助，于是派李胜甲领天德军入河东助战，在泽、绛等州挡住了朱温的疯狂进攻，可以说对河东的帮助甚大。

待介绍完随同的文武官员，李存勖也耐着性子将手下将领一一介绍，看到史建塘山岳般站立，下巴也蓄了胡须，李弘益感叹到：“每次见到小将军，吾便十分惋惜，晋王有诸位将军相助，真乃国家之幸也！”

李存勖差点儿翻一个白眼，李克用前两次与李弘益见面，他也知道一些经过，不曾想过了这么多年，李弘益依旧对史建塘念念不忘，想到史建塘对自己一向忠心，而且屡次立得战功，李存勖心里突然有一些不平衡起来。

双方寒暄介绍完毕，便进入驿舍内落座，有军士端上切好的西瓜来，李弘益说：“这是提前放在井水中镇过的，最是解暑，诸位请品尝。”说着随意拈起一片瓜来吃。

西瓜经李弘益这么些年的推广，已经传遍了淮北之地。实际上像西瓜这种作物，民间传播散开是很快的，只是这个时代的西瓜品种未经过改良，个头也不大，也就军中士卒踢蹴鞠一般大小。

白虞驿站先前是被战乱烧毁过的，李弘益要来与李存勖见面，提前命人前来修缮，屋外只有一颗半焦的大树，因此李弘益命人于院落间搭设竹棚，又将窗户开得很大，屋后设了水车，可以从沱水中引水而来循环，稍微缓解了些暑气。

李存勖随意脱了盔甲，拿着一牙西瓜，两口就吃完，吃得汁水横流，李弘益看了微微一笑，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显然李存勖也是久在军中，不拘小节的人物。

李嗣昭一直很紧张，他是第一次见到李弘益，虽然不清楚李弘益具体的为人，却知道李存勖的性格。李存勖的性格像极了他父亲李克用，尤其上战场时，最爱领少量骑兵冲锋或者观阵，众将都曾劝阻过，但李存勖依旧我行我素。

故而李嗣昭担心地看了史建塘一眼，生怕又出现李克用当年被朱温在开封上源驿站突袭的事件。史建塘已经见过李弘益数次了，他对李弘益却是很有好感。李弘益虽然像个书生，但行事光明磊落，故而与李嗣源一样，他们俩都没有太多的想法。

李存勖吃了一整个西瓜，接过一名军士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嘴巴，大声说：“听闻元帅最爱美食，盖公尝得元帅赠厨师数人，太原人人皆知盖公府上菜肴一绝。不知这一次元帅如何招待我等？”

李弘益笑了起来，他觉得李存勖的这种性格，虽然有些霸道还带着骄傲，但其实也挺好相处的。于是说：“吾已经命人准备，晋王稍候。”

华夏自古以来，吃吃喝喝总是少不了的，酒至半酣时，李存勖大声说：“为何无歌舞？吾新做一首曲子词，正好叫人唱来！”李弘益大笑起来，他这才想起李存勖很有些类似唐玄宗，最喜伶官、戏曲，而且他自己还喜欢填词成曲。

张承业在下首作陪，闻言有些不喜，他是最反对李存勖沉迷于这种宴乐的。李弘益说：“军中不曾有歌伎，却教晋王失兴了！”李存勖咧了咧嘴，便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话李弘益是不准备公开来说的，于是这一顿酒宴果真只是吃饭，连酒都少喝。看看天色将晚，李弘益说：“既已尽兴，吾新得江南好茶，晋王可有意品一茗？”

于是他与李存勖到了隔壁房间，却留诸将继续饮酒。李存勖好奇地盯着屋子中间一付已经摆好的地图，凑近了看了两眼，神色突然就变了。

李弘益看到王贞白端了一壶茶进来，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倒了两杯，递给李存勖，说：“此乃四海坤舆图，真正的天下，共分六大洲，我大唐不过占据这最大一洲之东也。这才是真正的天下！”

李存勖狐疑地望着李弘益，却见李弘益握起一根细细的木棍，指着地图说：“河东不过大唐之一隅，而大唐亦不过天下之一隅，大唐虽大，也不过占了六洲十之二三而已。”

他继续说：“中国北有草原大漠，西有流沙，南有丛林群山，东有大海，便是高宗朝时期，亦不过向西越过了流沙，占据了西域的一小部分而已。吾闻岭南广州，都有大食商人自海上而来与中华通贸易，天下富庶，他人可来得，则我大唐亦可去得。

天宝十年，我大唐与黑衣大食战于西域怛罗斯，襄阳杜环为大食军所俘虏，周游列国，十一年方自海路返回中原。杜公著《经行记》，记载一路所见所闻，晋王可曾读过么？”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本书来，李存勖懵懵懂懂地接在手中，吃惊地望着李弘益的手，顺着他手中木棍所指，看到杜环从西亚到地中海，再入非洲的埃及、埃塞俄比亚，又乘船过印度洋，过南海而至广州，心中震撼不已。

李弘益继续说：“如今黑衣大食已然不存，所占西域之地，分裂数国，晋王当知道波斯国，如今变成了萨曼国，葛逻禄又改信天方教，建立黑汗国。”

李存勖突然说：“元帅所说莫非虚言？”李弘益大笑：“大食人最善海上远航，走遍小半个四海。吾曾听陆路来凉州贸易的商人说过，极西之地尚有一块大陆，至于杜环所说摩邻国，也占有一块大陆，其人种肤色多为黑色，产金银，富庶无比。”他说的摩邻国，按照杜环记载，大约就是后世非洲的埃塞俄比亚。

李存勖楞了好半天，问：“元帅说这些，是有何意？”李弘益说：“天下如此之大，马蹄所至，皆是乐土。大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何必拘泥于一地，如坐井观天之蛙呢？”

李存勖脸色变了几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元帅莫不是诓我？好叫我让出河东么？”李弘益说：“尊父在世时，受先帝看重，录入皇室宗谱。吾自沙州起兵以来，便立下宏愿，要扫清天下，平定藩镇，再现大唐之雄伟辉煌。晋王乃当世英雄，你我携手，兵临四海，远镇蛮夷，大丈夫在世，当手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日后青史留名，也不枉活一次，晋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