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野花
黄修明从树上跌下来的瞬间，两只狼在头狼率领下随即扑了过来。
“突突突！”黄修明手中的快慢机响了，一梭子子弹眨眼间扫了出去。因为是近距离射击，三只狼都是身中数弹，其中一只狼直接被子弹穿透了脑袋倒地而亡。
但是头狼与另外一只虽然中弹，却没有击中要害，速度丝毫不减。
头狼腾空跃起，前爪探出后腿伸展，整个身躯紧绷成一条直线，借助奔跑的速度，像块巨石般压向黄修明。
黄修明本能地举着快慢机，用力扣动扳机，只听“咔巴”一声枪机击空挂住。想躲闪已经来不及，被头狼硬生生扑倒在地，快慢机也摔出老远。
头狼扑咬的速度太快，身躯向前滑出数寸，反倒没有咬中黄修明的咽喉。但是钢刺铁的利爪刺穿透了他的衣服，胸前的一块皮肉被生生撕开。
黄修明被头狼压住，双手用力抓住狼的前爪，脑袋拼命顶住狼的脖子。
此时另一只狼赶到，张口咬向黄修明。
黄修明只觉得肩头嗖的一股凉意，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差点昏厥过去，鲜血随着血肉的脱离呼地涌了出来。
虽然听到了六子的呼救声，但是此时黄修明自身难保，根本就顾不了他。
就在两人与狼殊死搏斗的时候，几个人影从远处快速奔跑过来。每个人都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为首之人是奉命下山寻找黄修明和六子的郭成道，紧跟其后的是和青山还有一个班的兄弟。
邱兴海命令营里两个班的兄弟下山分头寻找，本来太平支队的兄弟是不参与这次行动的，留在山上休息。但是和青山惦记着黄修明和六子的安危，便强烈要求一起下山。几个长官理解和青山的心情，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在所有的兄弟中，和青山最了解六子。他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六子的主意，而且断定六子十有八九会去郑母镇寻找郑玉梅。
于是，和青山便加入了往郑母镇方向寻找的郭成道这一队。果然，在离无名山包还有几里地的时候，便听到了德国造二十响快慢机的枪声。枪声听得很清楚，是扫射而不是点射。
听到枪声的和青山心头一凛，他知道黄修明用的就是快慢机，如果不是形势危急，黄修明通常是不会用扫射的。
于是，十几个人将步枪顶上膛火，端着刺刀便冲向山包。
等冲上山包进了树林，正看见狼群把黄修明与六子扑倒在地上撕咬。大家想也不想，挺着刺刀便围了上去，十几把刺刀冲着群狼便是一阵乱捅。
头狼身中数刀，放开黄修明扭头向一个兄弟扑去。
几个兄弟排成扇形，锋利的刺刀同时扎向头狼。头狼被几把刺刀挑向半空，然后兄弟们一起用力，将它狠狠抛了出去。
鲜血从伤口处不停地往外喷着，在无奈绝望的哀嚎声中，头狼慢慢合上了眼睛。
另一边，进攻六子的两只狼也已经被解决掉。槐树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六七具狼的尸体，现在只剩下一只腿部受伤的狼，还卧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郭成道举起步枪对准狼的头部，想用子弹解决它。
“住手！”六子坐在树下喊了一句，制止了郭成道。
“咋了？”郭成道不解地问道，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头丝毫没有放松。
六子指了指受伤的狼，费力地说道：“没看到它的肚子那么大吗？那是只母狼，怀着崽呢！”
大家把黄修明与六子拉起来，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给他们包扎伤口。和青山一边给六子包扎，一边说道：“六哥，这畜牲祸害人呐！”
六子喘了口气说道：“还是放它一条生路吧，别赶尽杀绝！好歹给人家留个种。”
“中，听你的！”郭成道应了一句，“六哥啥时候成了菩萨心肠？”手中的步枪却依旧警惕地对着受伤的母狼，防止它起来咬人。
天渐渐亮了，受伤的母狼在地上喘息了一阵，艰难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它慢慢走到头狼的尸体旁边，用牙齿轻轻梳理了一下头狼的毫毛，又回头看了看六子。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树林深处，直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草地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的血印。又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传来母狼悲怆凄凉的嚎叫声，听得大家心里直发毛。
经过检查，黄修明的伤势较重，肩膀与腿部各被撕下一块肉来，鲜血呼呼地流，怎么也止不住，急需要回驻地医治。六子的情况略微好点，经过包扎已经止住了血。
“六哥，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就跑下山来？赵长官在山上急得不行！”和青山给六子包扎完伤口问道。
“俺寻思着给大锤他们几个收尸。”六子扶着槐树慢慢站起来，“傻大个，你还没死吧？”
黄修明一手捂着肩头，眼睛却在周围的草地上来回寻找，听到六子的话头也不抬回答道：“没事，死不了，要死老子也要拉着你一块死！咦，俺的枪呢？大家伙快帮俺找找！”
“在这儿呢！”一个兄弟从草丛中找到黄修明的快慢机，举在手中喊道。
和青山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六子说道：“赵长官命令你们即刻回山上去！”
“不行，咱不能让兄弟们曝尸荒野！”六子语气很坚定。
和青山想了想，说道：“行，我陪你一块去！但是完事后必须马上返回。”
六子拍了拍和青山的肩膀，又指了指地上的狼说道：“好兄弟！掩埋兄弟们之前，咱们得先把这些狼埋了！”
“为什么？”和青山对此相当不解。
“不为啥，你只管埋就是了！”六子说道。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做。只是隐约觉得这些狼虽然凶狠，但是就这么弃之野外，凭风吹雨淋鹰啄狗刨，心中实在有些不忍。
以前盗墓的时候，六子只取那些贵重的殉葬品，对棺椁内的尸身从不破坏。说白了，盗墓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钱，没必要去惊扰那些沉睡了几百上千年的亡魂，这也是盗墓家族只盗金银不盗衣的规矩。久而久之，盗墓者的传人对死人一向是比较敬重的。
每次看到死去的人，六子都有一种特殊的感受，甚至包括这些死去的狼。也许他的心里觉得，狼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感情，死后理应受到尊重。这些想法六子无法向别人表白，其他人自然也就不甚明白。
兄弟们遵从了六子的意思。郭成道领着一部分人护送受伤的黄修明回驻地，留下两个兄弟跟着和青山帮六子掩埋尸体。
早晨的阳光非常温暖，照进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搏杀的树林。
几个人用工兵铲和刺刀挖了一个大坑，把狼都扔进去。
埋完狼的尸体，六子很是感慨。一群凶猛异常的野兽，就这么死了。他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就像这群狼一样，有谁会在乎呢？
这盗墓这个行当里，六子无疑是成功的，许多湮没于历史尘烟的古墓都被他光临过。
但是做人呢？这个世上有几个人喜欢自己？他用自己特有的头脑换取的财富，换来的只是世人的唾骂和官府的通缉。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摸过，难道自己到头来真的会如同这死去的狼一般，孤独寂寞地死去？这一刻，六子忽然发现金钱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也就是从这时起，六子做了一个决定，将那些辛苦换来的大洋永远尘封起来，不对任何人提起。
大家出了树林走下山包，找到了杨大锤牺牲的地方。空空的野地上只留下杨大锤一个人的尸体和一些破损的枪支、弹壳，那些日伪军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不丢掉战死的军人尸体，也许是日军最具人性的一面。让大家震撼的是，杨大锤的尸体已经被狼撕咬的面目全非，胳膊腿残缺不全，肠子也被扯到了体外。两个兄弟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直接哇哇吐了起来。
六子感觉自己的心尖上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后悔自己刚才的仁慈，放走了母狼，更后悔掩了那些狼的尸体。
尸体周围的血液早已经凝固，黑红黑红的。
这个画面像烙印一样永远刻在大家的脑海里。直到数年以后见识了日军的残暴和凶残，六子才明白，比起人的兽性来，狼的这点兽性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就是兽类的本能而已。
由于杨大锤的尸体拿捏不到一块，几个人就地挖了个坑，铺上杂草，费了好大劲才把杨大锤放进去。
一堆黄土，一束野花，没有墓碑，一座孤零零的坟丘标志着人生的终点。
几个人立在杨大锤的坟前默哀了几分钟，又沿着撤退时的小路往前寻找。其他兄弟的遗体被找到时，无一例外都保持着进攻的姿势。有一个兄弟被炮弹轰得肢离破碎，大家就地挖坑，将这几个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一一掩埋。
几个坟丘遥遥相望，在荒野里显得格外凄凉，只有坟前那束和青山亲手采摘的野花默默地陪伴着地下的兄弟。也只有这束野花才能向世人证明：这里埋葬的是中国军人，为了民族尊严为了民族独立而战死的中国军人！
千古河山无定据！也只有这束野花，庄严地向列强宣告：我们，生生不息的炎黄子孙，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大家沉默良久，直到太阳向西偏移。
“走吧，六哥！我陪你去郑母镇走一趟！”和青山打破了沉闷，向六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俺要去郑母镇？”六子没抬头，眼睛依旧盯着坟前的花束。
和青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冲那两个兄弟说道：“你们先回盘龙山转告赵长官，我们俩人去趟郑母镇侦察敌情，最迟明天早上就能赶回去。”
“是！”两个兄弟答应一声，转身回盘龙山复命。
和青山这才对六子说了一句：“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说着将步枪背在肩上，也不等六子说话，径直沿着小路向郑母镇方向走去。
六子整理了一下飞虎爪，依旧斜背在肩头。刺刀插进腰间，把烟袋锅子攥在手中，追上和青山说道：“兄弟，你这可是违抗赵长官的军令。”
和青山脚步不停，眼睛看着前方大声说道：“你看看我们那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还剩下几个？我可不想你死在外边，到时候还要去给你收尸！”
“这话还差不多！”六子一边走一边把烟丝装进锅里，“你知道俺要去郑母镇干嘛？”
“知道，不就是去看郑家大小姐吗？”和青山背了背肩上的步枪说道。
一句话戳中了六子的心事，他非常惊讶地一把拉住和青山，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事我连傻大个都没告诉！”
“怎么，心虚了？”和青山盯着六子的眼睛说道，“别人看不出来，但是兄弟我老早就知道，你喜欢郑家大小姐！”
六子臊了个大红脸，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别瞎说！俺怎么会喜欢郑家大小姐，俺是打算去找师弟！”
和青山也不跟他辩解，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承认没关系！不过兄弟可提醒你一句，郑家大小姐是王团长的未婚妻，你可要小心点！”
“王团长的未婚妻？你听谁说的？”六子一下子愣了。
“你不是不喜欢郑家小姐吗，紧张什么？”和青山看着六子紧张的表情，觉得非常好笑。
“不是，那个⋯⋯”六子突然变得口拙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和青山想了想说道：“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啥事，你说！只要老哥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次六子回答得非常痛快。
和青山用手指了指前方的路，示意边走边说。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一边走着一边聊了起来。
“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想问你。还记得在卸石山你救我的那回吗？在那个小破屋里我看到了一把洛阳铲。你老实告诉兄弟，你以前是不是盗墓的？”和青山问道。
六子迟疑了一下，答道：“是！兄弟，这可是杀头的行当，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放心，兄弟保证守口如瓶！我哥的古董店里有很多值钱玩意儿，都是你从墓里盗出来的吧？”
“兄弟，你这问的可是第二个问题了！你先说王团长跟郑小姐的事儿是谁告诉你的？”
“小武子啊，就是王团长那个警卫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