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黑幕重重（十七）

儿子打开了门，见李毅站在门口，先是一惊，然后又面无表情的转身走进了卧室，坐在写字台前写开了作业。

李毅跟着儿子走进卧室，坐在儿子的床头上，看着儿子一脸认真的写作业的样子，心里既高兴又愧疚。近六年的时间过去了，儿子在没有父爱、生活极度艰难的情况下，就像石缝中钻出的一颗小草，承担着本不应该在他这个年龄所承担的艰难和痛苦，所以，对于他这个当父亲的怨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儿子，能停一会儿，跟爸爸谈谈吗？”手里拿着儿子床上放着的一个毛绒熊，李毅小心翼翼的说道。

听完李毅的话，李翔有些局促不安的翻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把手中的笔扔在桌子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身子靠在椅子上，倔强的仰起头望着屋顶。

“在你8岁的时候，爸爸因为犯了错误进了监狱……”

“那不是犯错误，是犯罪，犯错和犯罪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李毅刚说了一句话，便被李翔粗暴的噎了回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翔扭过头来看看李毅，一双眼睛里充满了不屑甚至愤怒。

“好，好，是犯罪，犯罪！”虽然被儿子的一句话噎的脸红脖子粗，但李毅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这是他从监狱回来几个月之后儿子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所以，李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恬着脸，凑到儿子面前笑着说道。

“哼！”李翔哼了一声，然后把头扭到了一边，鼻孔里呼呼的喘着粗气。

“在你8所那年，爸爸因为触犯了国家法律被判刑入狱，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度过了近六年的时间。在监狱的这些年，我没有因为失去人身自由、失去了幸福美好的生活而过多的懊恼，因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触犯法律、咎由自取的结果。但是，这些年我最不放心的是你们，你，你妈还有你妹妹。”说到这里，李毅再也忍不住伤心，眼泪夺眶而出。

为了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的“狼狈”，李毅假装没事的站起身来，走到儿子卧室的窗前，背对着身子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犯的是经济罪，判刑入狱之后，法院一定会没收咱家的全部财产，依法充公或者是弥补给受害者。这样一来，你和你妈、你妹妹还有你的爷爷奶奶就要受罪了。你爷爷奶奶年岁已高，虽然你爷爷有一点退休工资，但那点薪水能够他们打针、吃药、治病就算不错了，哪还能顾得上你们？你的妈妈，在我没有‘犯事’之前，她一直没有工作，做着全职太太，负责我的生活起居和带你以及你妹妹。她只有小学文化水平，又从来没有做过生意，让她这样一个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几乎是一个文盲的人带着老的老、小的小，日子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所以……”

“你想多了，我妈妈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李翔再一次打断了李毅的话，瞪着眼睛看着李毅说道：“我妈妈没有文化，也没有做过生意，这是事实。但是，自从你犯罪入狱以后，她用坚强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她忍着别人的白眼、讽刺和打击，白天给别人打工，晚上去夜市捡啤酒瓶子，用自己所有的收入替我和妹妹交学费，买学习用品，尽最大的力量给我们改善生活。你在监狱，虽然人身失去了自由，但是，有政府在，总不至于没饭吃，没水喝没有衣服穿吧？但我们呢？妈妈一天不上班我们就没有饭吃，没有钱花，甚至连买文具的钱都没有。你是一个男人，害的你的老婆孩子跟着你受这么大的罪，你的脸往哪里放？你怎么好意思回家呢？如果我是你，我宁愿流落街头做乞丐，也不会厚着脸皮回家的！哼！”

说到这里，李翔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拿起一摞子书狠狠的摔在桌子上。

李毅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他真的想不到，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句句刺心啊！

“但是，儿子，我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虽然做法是错误的，但我的出发点是让这个家变得更富有，让你们的生活更幸福，只不过……”

“够了！亏你说得出口。”李翔猛的回过神来，怒吼一声对着李毅挥挥手：“为了让这个家变得更富有，让我们的生活更幸福你就可以犯罪吗？这就是你犯罪的理由吗？作为一名学生，如果我为了争取荣誉，在考试中作弊被老师发现而受到处罚，作为家长，你可以原谅我吗？你会认为我没错吗？”

李翔的一席话，让刚才还梗着脖子，似乎一肚子委屈的李毅顿时哑口无言。

这时，李翔又转过身来看着李毅，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之所以不选择理解你，接纳你，主要的并不是因为你曾经犯过罪，曾经让我和妹妹跟着你丢人现眼，曾经让我们的童年生活变得暗淡无关。我们老师说过，人无完人，只要是人就有犯错误的时候。可我怕的是，作为一个曾经犯过罪的人，你不能充分认识自己的犯罪，不能查找自己的犯罪根源，错上加错，再一次踏上犯罪道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刚刚有点起色的家就会再一次被你拖进苦海，我们一家人再一次拜你所赐成为众人唾弃的对象！从你刚才的话语中，我已经感受到了我之前的预料是正确的，你始终在为你的犯罪狡辩，找理由，却没有一点悔悟的意思。你还想让我认你吗？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说完这番话，李翔就像一个大人一样，双手掐腰，怒目圆瞪，对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李毅呼呼的喘着粗气。

这时，门开了，李梅走了进来。她用手拽拽被儿子说的哑口无言、只有低着头生闷气的李毅，然后又看看随时准备和李毅打架的儿子，然后战战兢兢的说道：“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你们是父子，不是仇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让左邻右舍的听见不嫌丢人啊？特别是你李翔，爸爸即便有千错万错也是你的爸爸，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如果没有他怎么会有你？作为儿子，有这样跟你爸爸说话的吗？你……”

“妈，你就别再护着他了，如果不是你一味的包庇他、纵容他，我们这个家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你还嫌我跟他说话声音大了，可你知道，因为他的犯罪，我和妹妹在学校、在同学当中受的罪、挨得骂、受的侮辱吗？”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在李梅面前从来都是惟命是从的李翔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他就像一直始终暴怒的狮子，指着李毅，对着李梅怒吼起来：“他犯的是什么罪你是知道的，所以，在学校，在同学中，大家叫我‘骗子的儿子’，叫我大骗子，叫我妹妹小骗子。因为骗子这个‘称号’，在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我丢掉了班长和学习委员的职位。同学们都说，让一个老骗子的儿子大骗子做班长，有损班级的尊严。因为 ‘骗子’这个称号，同样学习成绩优异的妹妹到现在还不是少先队员。看着同学们戴着红领巾兴高采烈的样子，妹妹羡慕的直哭。还有爷爷奶奶，因为你，他们这些年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在家里实在憋得不行了，只有借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老两口才会到街上转转透透气。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因为你所遭受的白眼、讽刺和辱骂有多少你知道吗？数不胜数！现在，你一身轻松的回来了，想让我们原谅你、理解你、包容你。我爷爷、奶奶可以做得到，我妈妈可以做得到，妹妹在你的哄骗下也能做得到。但是，我做不到，永远……”

“啪”的一声，没等李翔把话说完，李梅一巴掌扇在李翔的脸上：“你这个畜生，连你的亲生父亲你都不认了，我还要你干吗？”

猛不丁挨了一巴掌，李翔楞了一下，眼里浸满了泪水。但是他并没有哭出声来，牙齿紧咬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瞪着一双快要冒火的眼睛看着李毅。

李梅则一屁股坐在李翔的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看着李翔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样子，再看看俯在床头上失声痛哭的妻子，李毅的心里像针扎般的疼痛。通过儿子刚才的一番话，他确实感受到了自己的犯罪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巨大伤害，给两个年幼的儿女心理上造成的阴影。一股发自内心的愧疚让站在儿子和妻子面前的他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他还是忍住没有转身而去，而是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眼含热泪看着李翔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因为我的犯罪给这个家所带来的伤害有多么大。但是，事情已经既成事实，我即便是再后悔甚至是一死了之又有什么用？如果有用，如果我这样做能弥补对你们的伤害，我甘愿如此。”

说到这里，李毅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哗哗的流了下来。他停下话题，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然后掏出一支香烟，一边吸烟一边接着说道：“在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我也曾经想过不马上回家，而是找个地方干点事儿，等混的有模有样的时候再回来见你们。但是，我离开你们快六年了，那种思念之情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让我寝食难安，所以才下定了决心，厚着脸皮走进了家门。我知道，我对这个家庭是有罪的，你们绝不会轻易的原谅我。所以，从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处心积虑，托关系找后门，想谋求一份事业，东山再起，用实际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错，让你、你妹妹、你妈和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眉目，但我的决心是不会动摇的。”

说完话，他转过身来走到李翔身边，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动情的说道：“儿子，给爸爸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否则，我会后悔终生的。要知道，你们的理解、原谅和包容就是我前进的动力啊！”

说到这里，李毅忍不住哭出了声。

而此时此刻的李翔已经是泪如雨下。看着已经白发苍苍、皱褶满脸，站在自己面前痛苦的像个孩子的父亲，李翔张开双臂扑到李毅的怀里，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