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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吹个大气球
他沉闷的大喊了一声,以身体能够承受的最大限度释放了一次魔力。呼的一下,终于着火了,然而微弱的火苗在他眼前一闪即逝,就像烧光了棉芯的蜡烛。火花消失的那一瞬间里,南过依稀看到了自己浑身魔力的去向,果然是那把名刀在作祟,它在吞食魔力,就像个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怪兽,自己所释放出的魔力,不管是丝丝缕缕的微弱还是汹涌磅礴的强悍,全都被这把名刀掠夺而去吞噬殆尽。
西方魔法与东方奇异术不同,奇异术的运行原理是凝练自身玄池驱策内腹,当玄池收放自若循环应心之时,便可进而调度气垒纳真元入瓮,打熬出若干形态,冲破灵鼎,显化于发肤之外,奇异术士的身体类似于一个铁匠铺,从置材选料,熔铁注模,精练锤打,淬火抛光,打磨塑形直到装饰完好,送出铁匠铺的大门便是完整无缺的成品,一切都在铺子里完成,无需任何外加工序便直接可用。但魔法则与之不同,只须花上不多的精力构建出一个魔法粗坯便可以释放出体外,然后再根据情势所需,向这个粗坯内注入魔法师体内或魔法道具内所储存的魔力,不同的粗坯有着不同的容量上限,这也是诸多魔法等级的划定标准,粗坯可堪承受的魔力容量越大,魔法等级也就越高,施放后所能影响的能力强度和影响范围也就越大,如果将奇异术士比作成铁匠铺,那么魔法师可以比作一个身上带着许多气球的人,他的那些气球有着形色各异的外表,但能吹起来多大,一方面要看他那只气球的质量,另一方面就要看他自己的体力。
这也是南过的魔法其实并没有入门的另一种解释,南过的体力确实不错,然而他却一个气球也没有,饶是他吹得再猛烈,也吹不出一个泡泡来。
但说到底奇异术与魔法也算殊途同归,释放出一个同等体积的攻击性火球来,杀伤力也是大同小异,魔法威力强大,术式操控精微,都有着各自的优势与短板,通常状况之下很难直观的评判出孰高孰低。
南过眼前所面临的窘况,恐怕是所有中级以下魔法师唯恐避之不及的噩梦,一把能够源源不断吞食外溢魔力的名刀,能够在他们吹起任何一种气球之前便抢走他们吹出来的所有气息。南过越发清晰的看到,自己身体上浓黑如墨的汹涌魔力,一丝不剩都被吸纳进了那把名刀的三个血槽里。
没错,他终于能看到魔力的颜色了,那一晚余快朝他抬起的那根手指在空气里染出了色彩,他当时费尽力气也没能看透那一团模糊中究竟是墨绿还是深红,或者是其他的任何颜色。但刚刚不计代价释放魔力之后那一瞬间的疲软,加之两仪吐纳所梳理重建的内部循环,终于让他成功捕捉到了魔力所能呈现出的模样。
这对于一个完全凭借自我感悟的魔法初学者而言,简直相当于一步登上了半座高山,而且今后也会一路平坦,只是这个振奋人心的伟大突破对于南过眼下所面对的困境而言,毛用没有。
南过这次是真的绝望了,身体沉醉于两仪吐纳的精练呼吸之中,力量凝聚得十分有限;水火元素的魔法被“老餮”克制,一点火星也烧不起来;两只脚被倒悬在铁粱的挂钩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也就用不出控木缠藤;至于截元指,想想都算多余。
当然,他还有一个压箱底的最后手段,可惜这里不是狗场,当他用出那个法子以后,没人会来营救他,破伤峰中的那些人会不会因他用出终极必杀而死,他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是必死无疑,那简直比同归于尽还要悲壮。
想到这里,南过总算反应了过来,好像自己左右都是活不成了,不管是坐以待毙还是放手一搏,他好像都会死得很难看,唯一的区别之处就是他拥有选择自杀还是选择他杀的余地。用出最后手段来自杀的话,看上去的确比较有尊严,可他却连具全尸都很难留下,无所作为安心等死的话,被人炼成大力丸一口一口吃干抹净,那样似乎让他更不甘心。
欲哭无泪的南过突然回想起刚刚那个少年人的许诺,如果这么死了,好像也还能给身边熟人换一点福利,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死得好像也有了些许价值。医道世家,应该也会整形的吧,如果能给大淑隆个胸的话,自己这条小命也就不算打水漂了,好歹要让大淑今后能找回自信挺胸做人。
胡思乱想中的南过猛然回神,吐纳形成的感知范围里多出了几个人来,他扭过头来朝门口看了一眼,先前的青年,那对少年少女,都来了,青猿老鹤站在所有人身后,而距离药鼎这边最接近的一个人,南过则是初次见到,但猜也猜得到,这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大叔肯定就是后边那三人的老爹,破伤峰的当代峰主了。
“小子,千般万般的不是,恨我一人即可,与我身后子女无涉,敝人丑伯一,十殿阎君面前可莫告错了人!”峰主背着两手,看向南过的眼神,就像看着正待被人屠戮的猪狗牛羊般冷漠。
峰主再次目光隐晦的看了看南过左眼上的印纹,若隐若现的印纹倏尔泛起淡淡金色光晕,旁人不经意时很容易忽略这一抹印记,但若是看到了,就不能不对印纹上精妙繁奥的刻记无动于衷。破伤峰里没有印纹术士,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枚等级不俗的印纹,说明为南过留下印纹那个人的实力强大莫测。这可以理解为一种无声的宣告,让想碰南过的人在下手之前好好思量一下后果。
坦白说,如果不是惊麒子,峰主丑伯一真的不想动这扎手的后生。
“开始吧!”峰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四个药奴走上前来,在药鼎两旁架好木梯,登高之后便开始向南过的身体上涂抹黑色油脂,南过挣扭了两下,药奴们丝毫不受影响,将南过从脚底到头顶涂满了油脂。这些黑色油脂的气味并没有多么浓重,渗透了南过身上的层层白布之后,开始浸润他的每一寸肌肤。
峰主上前一步,两手交叠深躬一礼,拜祭了药鼎之后,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刺破中指,将殷红鲜血滴落在鼎下的木柴中,然后拿过火头将柴草引燃。
几个药奴纷纷以烈酒净手,接着在药鼎中铺架木栅和蒸布,以红白两色的药粉铺垫安妥,又陆续在蒸布上放置种种新鲜药材,红绿黑蓝的花果根叶各色不一,满满的不停堆积,直到淹没了南过的前额方才停止。
火势逐渐变得猛烈,药鼎的铜壁厚重,一时之间尚未烧热,鼎内的清水静若平湖,大堂中除了柴草木料被烧得噼啪作响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声息。
宽额青年为峰主搬来一把椅子,峰主坐下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指使几个药奴开始调配第二道油脂。
此刻南过的心彻底凉了,或许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会召唤出隐藏技能,搏一个鱼死网破,否则死的有些太不甘心。他用头拨开阻碍视线的几根草药,仔细认真的看着面前那些人的脸,峰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看起来无悲无喜;那个宽额青年这时候也在看着南过,眼神中有着一股倨傲和蔑视;惫懒少年此时显得百无聊赖,正蹲在地上用指甲挖着鞋子边沿的细小沙粒;至于那个少女,南过实在不想多看,她那一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简直就像在菜市口看见了自己杀父仇人一般激动。
南过的目光继续调转,越过小山一般的青猿老鹤之后,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起来,院子里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看到之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鼎下的火焰炽烈,药鼎终于被烧得滚热,鼎内的清水过不片刻便有了响动,药鼎开始向正上方散发热量,灼热的温度节节攀升,很快就将南过炙烤得脸色泛红,辛辣刺鼻的药味开始从微弱逐渐变得强烈浓郁,把南过熏得眼睛上布满了血丝,他身上的那层黑色油脂,由于受热烘烤,一部分深深沁进了白布中,一部分顺势而下,沾沾点点的滴落在蒸布上的那些草药中。
嗅到了种种奇异的味道,峰主睁开双眼,凝望着吊炉烤鸭一般的南过,露出一丝喜忧莫测的微笑来。
两个药奴开始向鼎下添柴,这些木柴都经过曝晒,投进火中很快便能噼里啪啦的熊熊燃烧起来。药鼎的温度越来越高了,铜脚纤薄处已经被烧得微见赤红。靠近药鼎的外周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烘得人呼吸不畅,只不过萃取惊麒子是破伤峰的头等大事,峰主在椅子上坐得四平八稳岿然不动,三个子女也不敢擅自离开。
又有两个药奴爬上药鼎边沿的木梯,开始为南过身上涂抹第二道油脂。这一次的油脂呈白色,带着若有似无的一股腥膻气,而且粘性十足,涂抹在南过身上就像刷了一层胶水,被高温稍加烘烤就变得坚硬无比。
鼎下的木柴烧得剧烈起来,药鼎中的清水开始冒出股股蒸汽,这时候整个大堂就像一只笼屉般闷热起来,药鼎散发出的温度越来越高,蒸布上药草之间的蒸汽也越来越浓。峰主和青年看着药鼎的眼神仍旧十分专注,无时不刻的在提防着萃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纰漏,懒散少年这时还没能将左脚鞋子上的沙粒全部清理干净,但蹲久了腿有些累,于是便站起了身来。屋子里最为百无聊赖的人只有少女了,一开始她还能沉浸在复仇的快意里,对南过怒目而视,可瞪了半天她发现自己的举动并没什么实际意义,于是便觉得这场萃取仪式有些无聊了,转过身偷偷和青猿老鹤玩了几局手心手背,谁输了就拔自己一根眉毛,拔了五根眉毛之后,少女果断放弃了继续游戏下去的打算,正当她苦苦寻觅着打发时间的方法时,她忽然留意到了南过专注的眼神,南过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不再挣扎,可是看样子又很难判断他是否已经绝望的认了命。
于是少女便沿着南过那道专注的目光看向门外,外面的院子里积雪消融,露出来许多被大雪覆盖的什物,比如一些晾晒药材所用的笸箩与竹篾,压放风布的几颗硕大方石,以及几样破损弃用的药捻和铡刀,但少女确定,南过在看的并不是那些东西,而是斜插在院子中的一个草人。
那个草人差不多与真人一般高矮,而且手脚俱全,草人本身并没什么奇怪之处,令人在意的是草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从外衣到里衣,从上衣到裤子,每一件都是几天之前从南过身上剥下来的。
南过最初被掳来破伤峰泡进缸里的时候,身上确实是穿着衣服的,但那时的少女因为不能伤害这个人形灵药而感到气不过,便托青猿老鹤剥下了南过所有衣物,一件件穿戴在了那个大草人的身上,权且当做是南过的一个替身,供少女在雪夜里辣手摧残。少女发泄了一通之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自欺欺人,之后便对草人没了兴趣,扔在院中再不理会。
少女看着南过的专注目光,略作思量,嘴角便露出了一抹坏笑,她悄悄溜出门外,拿起一把柴刀,在南过的注视之下,猛的将刀劈进了草人的胸口,当她回头再看时,发现南过的眼神果然变了,于是她越发得意,抽出柴刀来又是风风火火的一阵乱劈乱砍,草人的两条手臂被斩落,肚子里掺杂着冰雪的稻草碎絮,从衣服上的破口中喷溅出来,飘飘扬扬的落了一地。
已经被刷过两层油脂的南过瞳仁紧缩,他很担心那个草人,但他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曾经的那身衣裳,也更加不是那团稻草的安危,他所真正担心在意的,是被当成帽子套在草人头上的符箓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