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五爷放水
窦天权宁愿下苦力去修路,也不愿轻松“赚大钱”,这让赵探长大为震怒。现在的他,可不再是以前那个小探长了。自从和刘湘手下的赵师长搭上关系之后,不仅官运亨通,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那天,当着窦天枢的面,他又是拍桌子,又是摔茶杯,直骂窦天权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窦天枢哪敢得罪衣食父母赵探长啊,只得垂着脑袋一个劲解释:“老板,您可千万别动怒,我看他是戒鸦片给戒傻了。那脑子不灵活了,来了也会尽惹麻烦。”
在支走窦天枢后,周参谋压低声音道:“那家伙不肯来,估计是嫌日子还不够惨?要不,咱们再帮帮他?”
“你,难不成有啥好办法?”赵探长摸着下巴,笑得是意味深长。
涂德胜吭吭咳嗽了两声,插话道:“依我看,不如反其道而为之。”
“说来听听。”周参谋饶有兴致看着涂德胜。他就不信,这个大字不识一筐的大老粗也能提出什么好主意。前些年,三个人刚合作的时候,这莽夫基本就是他的应声虫,就算放个屁,他也得跟着唱声好。嘿,自从手头大洋多了,这货竟时不时出来唱反调,刷个存在感。
“老话不是说了吗,要多种花少栽刺,”涂德胜漫不经心道:“你说以前,咱们和他为敌,那是图他家的钱,现在他穷得只剩俩蛋了,咱们还惹他干啥?弄急了,他咬上咱一口,那多不值啊?照我说啊,穿鞋的,就别和那光脚的斗,不值。”
赵探长咂摸着涂德胜的话,觉得有点意思,就反问道:“以你所见,该如何呢?”
涂德胜嘿嘿笑了:“局座,你说,咱们现在重庆,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何必再和这样的人计较?我们不妨大度些,赏他点好处,让他先欠咱们一点恩情?”
“别绕了,说重点!”对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周参谋还有些不习惯。
涂德胜继续道:“上河街码头那边的一些个轿帮,力行什么的,不都还由咱们大公口管着吗?我的意思是,反正赚不到几个钱,不如还给同庆社,权当赏根骨头。”
“哟,涂五爷财大气粗哇!”周参谋阴阳怪气来了一句。
“就按你说的办。”赵探长狠狠地敲了敲手中的烟斗,冲周参谋道:“你俩相识多年,又是我的左膀右臂,就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各自看好下边的兄弟,据说老蒋这段时间会经常来重庆,可千万出不得纰漏。”
老大都一锤定音了,周参谋也不好再争执,只得点头应好。
不久,力行老大来同庆社找窦天权主动归顺,紧接着是轿帮,后来,凡是以前属于同庆社的酒馆旅馆和茶馆都回来了。窦天权在谭老四和柳逵两员得力干将的辅助下,也就两年时间不到,不仅把所有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同庆社更是一派欣欣向荣。
日子虽不如当少爷的时候富足,窦天权却很是满足。每天到同庆社之后,他会照例去码头溜达一圈。平时大家有点什么矛盾,都愿听他的意见,大家一直认为他处事不偏不倚,是个值得信服的舵把头。
顺着上河街码头逛一圈再回同庆社,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点。这天他刚到同庆社茶馆门口,就见翠姑牵着窦一盼迎了出来:“爸爸,爸爸!”小家伙快两岁了,头顶扎着两个鸡毛毽子一样的发式,喊起人来那声音嗲嗲的,听得窦天权骨头都酥了。
“哎呦,我的臭丫头来了。”他抱起闺女用下巴的胡须茬子一顿猛扎,直到闺女咯咯娇笑着投降,这才回头问翠姑:“怎么,有事?”平素时,要是没什么事,翠姑是不会来同庆社的。
“舅舅,他今天状况不是太好,妈让你回去一下。”翠姑说。
“喔。”窦天权抱着闺女在前面走,翠姑则跟在后头给女儿扮鬼脸。孩子快两岁了,窦天权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虽知道这和爱无关,她也知足了。她心里很清楚,他那心还在白杏那里。这不,上回听窦天玑说在汉口看到白杏,川黔公路刚修完就直接去了那边,走了有大半个月时间。回来的时候,那人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她想,或许找不到人,他就该慢慢收心了吧,毕竟他俩都已经有了女儿。
翠姑不知道的是,窦天权回来的第二天,就带窦一盼去了属于他和白杏的山下木屋。这个地方,窦天权也有好长时间没来了,草坪上长满了荒草,那些藤蔓植物密密麻麻爬在菜园子的竹篱笆上。他推开木栅栏门,又俯身用袖子拂去秋千上的尘土,然后抱着女儿一块坐了上去。双脚点地,秋千嘎吱嘎吱晃动起来。窦天权仰头看着二楼的房门,他是多么希望,他的杏儿会突然从房门里出来。数年前,在山下木屋常住的那段日子,白杏像只猫似的,没事总把自己藏起来。一旦藏身地方没被发现,就能神气活现好些日子。
“杏儿,你到底在哪儿?”在白杏离开的这些年,后悔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窦天权的心扎得千疮百孔——如果,他当初不伤她的心、如果他当时不那么怯懦,如果,这世界上能有如果,他就绝不让他的杏儿离开……
那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去山下木屋,有时候倚着木栅栏发会呆,有时候就盯着衣橱上的诗句泪水涟涟——“杏儿,你为什么那么狠心,连离开都不肯说个原因。”那些日子,对白杏的思念,是他全部烦恼的中心,希望、懊悔、绝望,变着花样折磨他。
到后来,不知道是热情耗尽,还是离别太久,窦天权发现记忆中的白杏越来越模糊,两人之间的爱情好像是突然消失的流星,连寻找存在过的痕迹都变得越来越艰难。他一度变得麻木而混沌,甚至对前来寻他回家的翠姑也充满了怨恨。
翠姑在房前屋后一通忙活——草坪上的荆棘藤蔓没有了,菜园子里边又种上了青青的菜苗,木屋前的花盆里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那天下午,窦天权正荡着秋千望着落日发呆,翠姑抱着一盼到了跟前,她把嘴巴凑到闺女耳边:“盼盼,让爸爸抱。”小家伙乖巧极了,张开双手,奶生奶气喊爸爸抱。小盼盼眼睛圆溜溜的,长长的睫毛就像展开的蛾翅,神态上像极了白杏某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伤心不已——难不成她已经不在,上辈子的情人已成了今世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