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遇贵人2
四川境内山高路陡,说是修公路,还不如说硬要在悬崖上凿出一条道来。郝一白一直是个带兵的人,突然临时挂帅负责修路,一没经验,二没先进的工具,整个工程几乎全用的是最原始的肩挑背抬,而且工期很短,所以开工之后频频出事。他经常眼睁睁看着那些修路的乡亲,还有他的士兵们死的死伤的伤。所有的人前赴后继,几乎是用血肉之躯铺砌这条生命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谢谢你!”郝一白的手坚定有力,要不是这人果断出手,他又会亲眼目睹两个乡亲非死即伤。
“举手之劳,郝先生不必言谢。”窦天权小声对老汉叮嘱了一些注意安全的话,这才又道:“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我觉得,你们在人员安排上有一些疏漏,比如,抬石头是体力活,得把体力差不多的人配对。像老汉这样身体弱的,可以安排他在放炮的时候给大家伙喊话,还有……”
郝一白听了,心中暗喜,身边不正缺个负责施工安全的助手吗,于是道:“已到吃饭时间,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两人往下走了没几步,就碰到正在收拾绳索杠子的柳逵和谭老四。柳逵声音很小地冲窦天权叫了声当家的。郝一白听到了,就冲他俩一招手:“走,一起。”
那顿午饭之后,窦天权就成了郝一白的安全协理,现场施工安全由他全权负责。当时柳逵嘴巴都笑歪了,在他看来,在这修路大军中,窦大当家的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同庆社的兄弟们再也不会被当兵的吆三喝四了。在郝一白离开之后,他贼兮兮盯着窦天权:“当家的,你是怎么攀上郝军长这根藤的?”
“郝军长?”
“就是郝一白啊。”
“喔。”
吃饭的时候,谭老四一直闷不吭声,除了郝一白问话,他没主动说过一句话。此时,窦天权实在忍不住了,往他肩膀上狠狠地捣了一拳:“老四,你还真跟我绝交啊?”
谭老四说:“当家的可别恶人先告状,当初可是你为了个女的,抛下兄弟们不管的。”
有关白杏的过往,窦天权已经不愿提起,那是他不愿触及的伤痛。那个让他爱到骨髓,沉溺进地狱的女子,已经被他封存在心底的一个暗格中。风花雪月的时光已经远去,现在他要做一个养家糊口的男人。可偏偏前些日子,他又收到二哥窦天玑的来信,说在陪卢先生去汉口的时候,在街头遇到一个女人,和白杏长得很像。这消息如同一道飓风,搅得他本已平复的心再起涟漪。
“是我对不住大家!”一想到同庆社众兄弟目前的状况,窦天权就很伤感自责,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发哽:“要不,你们还是另选个舵把头吧?”
“又想逃避责任?”谭老四冲窦天权翻了个白眼:“即便你不想做这舵把头,也得把同庆社带回当初那样子再说。就这样的烂摊子,谁愿意接?柳逵,你愿意吗?”
“呸,想得好!”柳逵夸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转而又冲两人嘿嘿一阵笑。窦天权心生感动,鼻子还有点酸溜溜的:“那我们一起,争取让兄弟们以后日子好过点。”
“嗯!”
“对了,当家的,这辈子你怕是没干过体力活吧,咋能懂那么多安全知识啊?看你,把郝军长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这问题困扰了谭老四好半天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问。
“我师父当过石匠,还做过纤夫,都是他说的。”冷不丁想起老李头,窦天权心里还是很伤感。有段时间,经常在他们家混吃混喝。老李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什么话题都说,也包括那些安全方面的常识和技巧。
“你师父现在造孽得很,”柳逵刚说了半句,就见谭老四试图眼神阻止,他还是把嘴巴一撇道:“哼,那是该遭的报应!”其实窦天权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夏姨和他说了,那李老大当了掌柜之后,不仅吃喝嫖赌样样学会了,还经常对那老李头吆三喝四,急眼的时候还动手,说是父亲,日子过得比下人还苦。
窦天权在成功戒毒之后,有一天还专门绕道去了江湖海底,他想看看老李头。去的时候,李老大不在,只有老李头和另外一个年轻伙计在招呼店里仅有的一桌客人。老李头的腿疾好像更严重了,走路的时候,一条腿几乎是拖着走路。老李头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窦天权,愣了愣,一颗老泪就挂在了脸颊上:“少爷!”他一瘸一拐来到窦天权跟前,不由分说就要往地上跪,却被窦天权一把抱住。老李头又一声带着泣音的少爷出口,一老一少,就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窦天权沉溺鸦片这段时间,老李头那心,像是日日被刀戳般难受,他晓得,这都是源自李家造的孽。
窦天权原本只想远远看他一眼,没想到老李头抱着他哭了一阵之后,还要硬拉他进店里,说要亲自给他弄一锅。看窦天权面露难色,知道他担心碰到李老大尴尬,又道:“没事,碰不到的。只要他口袋里的钱没花完,是不会到店里来的。”
短短一年多时间,江湖海底已失去了昔日的繁荣,梅咂酒没有了,墙上贴的宣传广告,也变成了星星点点看不清字体的废纸。和以往不同的是,柜台上摆着几大罐黑乎乎的自酿药酒,有个瓶子装的是蛇,还有两个是广柑和桑葚,都是老李头打白酒来泡的。因为总欠垫江梅咂酒的酒钱,人家早不给送酒了。老李头觉得,既然开的是食店,没点酒终究不像样子。
那晚,老李头亲手弄了许多窦天权爱吃的菜,还陪着喝了不少酒。只是喝着喝着,老李头就又呜呜咽咽流下眼泪来,他说李家干了缺德事,迟早得遭报应。后来又絮絮叨叨说,已经报应在李老大身上了,已经报应了……窦天权走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的布袋子,硬塞了过去。里边装的是几个袁大头,是这两年他偷偷存的。
窦天权坚决不收,老李头又开始抹眼泪:“少爷,您就收下吧,哪天我要死了没人收尸,你就拿这钱给我买副棺材板好不好!”这不是老李头第一回给他钱了,上一次是托张成送到家里边去的。当时白杏还在,好像送来的是十几个袁大头。白杏把那钱直接扔到了大门外边,说,就算窦家人穷得地上舔灰,也绝不需要李家人的接济。老李头给窦天权送钱的事,不几日就进了李老大的耳朵。这在他看来,这老东西分明是在吃里扒外,想都没想,一个茶杯飞过去,老李头额头上就被砸出个血包。已经都伤成那样了,却在腊月的晚上,他还被儿子赶出了家门。要不是老李头不在客人们不认账,估计李老大是不会把他找回去的。
其实,窦天权是知道老李头的苦衷的,也知道他是实在没办法。人老了,终究拗不过身强体壮的儿子们。他没再拒绝,把银元装进衣服口袋,恭恭敬敬鞠躬道:“师父,您一定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