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米仓山风云录> 章节目录> 第十回 暴富人露馅,贪财者穿帮
第十回 暴富人露馅,贪财者穿帮
俞哲夫迎亲遇匪,险些儿丢了老命的事,不胫而走,在老官镇乃至通江县,成了街谈巷议,无人不知。俞家接二连三地暴料,让这位很要面子的俞保长丢尽了面子。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俞哲夫的枪伤也基本上养好了。被打死的几个保镖,各家花了些钱,丧葬费和命价银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时令也到了农历的九月间,深秋的山风不时带着片片落叶瀟瀟而下。俞家经历了这一波三折后,俞哲夫受到极大的打击。他身心疲惫,容顡憔悴,鬓边的白发已无法掩盖地添了不少。
那个疯女人成天怪声怪气地吼着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周郞计谋掩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赔上大笔命价银,自己险些丢老命。”
“哈哈,命呀,命呀,这就是命呀!认命吧,苍天有眼啦……”
“一个被人共了妻,一个去当了圧寨夫人,惨呀,一个比一个惨呀……”
俞哲夫实在听不下去了,咆哮起来:“你会更惨的,老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疯女人顿时悄无声息,钻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就是这样。时时刻刻变着法儿惹俞哲夫不快,可是,一旦俞哲夫发起火来,她就悄然无声了。这一来是因为,只要把这老东西惹恼了,让他时刻都不自在,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二是因为,如果她不把握住分寸,过分地惹怒了这老东西,就会真的招来一顿皮肉之苦。俞哲夫打起她来可是从不手软。
自从回龙桥遇险以来,俞哲夫心里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也是熬煎着他的一块心病。他心里自责地想:这都是我俞家作的孽呀,我差点儿遭了报应。那黒衣人虽然戴了头套,但他眉骨上的那条刀疤还是被俞哲夫看见了,那分明是志平子,二十多年过去,他长本事了。当年本想把他坠入高坑河喂王八,却被宋家老爷子给救了,让他拣了一条命。他逃出老官镇,没有冻死沟渠,而今回来寻仇来了。他是怎么知道我办喜事的消息的?哦,是他妹妹和妹夫,池素娥和宋长亭两口子提供给他的信息。好哇!你宋长亭一夜暴富,逢人就说是你大舅哥池志平在外当了团长,给你送回很多钱让你买田地,盖豪宅,驱奴使卑,好生阔气呀。这回真相大白了,原来池志平这小子并没有在军队里干,也更没有当什么狗屁团长,他是在当土匪,难怪能送回那么多钱。
俞哲夫永远也忘不了,在宋长亭的豪宅落成宴上,池素娥这个女人,竟敢当众蹊落我俞某人。真是小人得意太癫狂。哼哼!这回我要叫你家破人亡。
俞哲夫连夜写了文书,告发池志平当土匪的和长工伢子用抢劫来的脏款成了暴发户的事。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带着一帮家奴和保丁,直奔宋长亭的豪宅而来。
宋长亭最近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当他在宋家当长工的时候,成天是忙着干活,而今富了还忙什么呢?常言道,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宋长亭而今驱奴使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里里外外的活是不须他去忙了,他要活出个富人的样子来。有人又在他耳边怂恿他去竞选国大代表。其实宋长亭心中有底,老官镇的乡绅虽屈指难计,那些真正家底雄厚的早就捞个乡长、区长之类的优差干上了,其余大多徒有虚名,是些空壳子,真正拿得出钱来买选票的,也就只有他这个暴发户了。自从去年老官乡的国大代表向彬贤因聚众在镇公所门前示威讦发县政府贪腐案被邢志贤他们以通匪罪名枪杀在射鸿庙的马桑林中之后,老官乡的国大代表的位置一直虚席以待。哪里用得着那些恭维者怂恿?宋长亭对这个位置觊觎已久。从他的豪宅落成之后,他已经暗中在打点了。他已经花了不少的钱,老官乡各保保长,各甲甲长都已经被他买通了,区里县里也都已经打点好了,目下只差一个形式,一个选举的程序。要不了多久,他宋长亭就不是宋长亭了,而是老官乡的”宋国大”了。近来的宋长亭简直是志得意满,正处在踌躇满志的飘飘然状态之中。
早晨,他和池夫人还在温柔的梦乡,女佣小徐敲着卧室的门喊道:“夫人,夫人,不好了,俞保长带人把院子包围了。”
这时俞哲夫已命人撞开曹门,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站在堂屋门外的步去梯上大吼道:“宋长亭,池素娥,快快出来认罪伏法。”
池素娥一听是俞哲夫,不由她怒气陡生,骂道:“原来是这个龟儿子,他想做啥子。看你池奶奶是好惹的哟。”她翻身下了床,就穿着那身睡衣就要往外冲。
宋长亭一把拉住她,她还要挣扎着往外冲,嘴里还不亭地骂着:“格老子,你婆娘都被土匪抢了,你他妈还有脸来找池奶奶的麻烦。你池奶奶现在不怕你了。你敢把我啷个麻!”
宋长亭死死抓住她:“你不要着急,看起来是来者不善。等我出去问明情由再说。”
池素娥依然使劲往外挣,口里依旧是骂声不绝:“没有啥好问的,我们一没犯法,二不欠债,还怕他找茬儿不成?他算个什么东西?”
宋长亭抓着她不放:“你不要放泼好不好!我的姑奶奶。事情没有你想那么简单。眼下正是竞选的关键时候,你要捅出个漏子来,就乱了我的大事了。你知道吗?”
池素娥这才消停下来。宋长亭穿好衣服,踏着大方步走了出来。假装没看见俞哲夫,拉着腔问道:“大清早的,谁在外面吵什么?他妈的,你们这些当下人的还有没有个规矩?”
俞哲夫一声令下:“给我上。”
一群人一拥而上,把宋长亭来了个五花大绑。
这时候池素的从屋里冲了出来,对着俞哲夫破口大骂:“姓俞的,你给老娘搞明白啰,现在的宋长亭已不是过去的宋长亭了,岂是你这条老狗想绑就绑得的?你称二两棉花去访一访,他已经是我们老官乡的国大代表了,绑了他,你俞家屋里灶神菩萨要拉稀。”她向愣在各个角落里的家奴长工们发号施令:“孩子们,还愣着干啥?主人有难你们不能袖手旁观呀,快抄家伙。”
她的号令并没有起作用,倒是俞哲夫一声令下:“把这个土匪婆给我捆起来。”
俞家的几个家奴和保丁一齐动了手,池素娥破口大骂,百般挣扎,也无济于事。被摁在地上捆得严严实实。
宋长亭预感到事态的严重,向着俞哲夫开口了:“俞保长,你是个明白人,你如此施为,总该让我们明白,我们所犯哪条?”
俞哲夫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骂道:“臭长工牙子,你成精了。可惜你的祖坆没能葬在龙脉上。妈的,茅坑里的蛆虫还能像燕子一样把巢筑到屋檐上去?”
宋长亭继续央求:“俞保长,我们到底所犯哪条,如今是民国当政,是有法制的时代,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抓人呀。”
俞哲夫不屑地看着宋长亭,轻蔑地说道:“你他妈的还知道现在是有法制的时代呀?要没有法制不就让你们这些癞蛤蟆都成了精了?”他向他的家丁们吼道:“押上走。”
宋长亭再次质问道:“俞保长,我宋长亭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放火,你为什么抓我?你这是犯法的,你一个小小保长儿就敢如此绑架良民百姓,我要告你去。”
俞哲夫走过去狠狠地搧了宋长亭几个耳光:“等你到了局子里,你就会明白你自己是不是良民百姓了。妈的,你装不下去了!”
一群人推推搡搡押着宋 长亭夫妇出了曹门。
池素娥拖声曳气地哭着闹着,她的心也渐渐地虚了起来。莫不是我们拾的那笔钱有主了?她又一想,我们是拾到的,又不是偷,又不是抢,也不算犯法嘛。大不了我现有的万贯家财全部退还,我和宋长亭仍回宋家去扛长工。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酸楚。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呀?真正伤心的泪水喷涌而出。
这时来到一个岔路口,一边是往通江县城的,一边是回俞家大院的。走在前面的人以为是要把宋长亭夫妇送进县城的警察局,所以朝着进城的大道而去。俞哲夫喊道:“回来回来,先押回俞家大院,我们吃了午饭,再送进县城警察局。”
于是一行人折回头来,朝俞家大院而去。
到了俞家大院,家丁们把宋长亭夫妇拴在东厢房的廊柱上,池素娥已经完全蔫了,耷拉着脑袋,不时发出一声声哀婉的叹息。
俞哲夫站在堂屋前的步去梯上对大家说:“现在大家快去开饭,饭后等待命令。俞成贵到我房间里来一趟。”
那帮保丁和长工都到伙房吃饭去了,俞成贵来到俞哲夫的卧室。 俞哲夫在俞成贵耳边耳语了一阵,俞成贵点头而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俞成贵来到东厢房的廊檐下,给宋长亭松了绑。同时毕恭毕敬地说:“委屈您了,我们老爷子是个菩萨心肠,所以有心搭救你夫妻二人。你可得识相点儿。”
宋长亭一看事态有点转机,便不失时机地问:“成贵老弟,咱俩都曾是穷哥们,彼此看着长大的。今天的事哥哥我总不明白,我到底犯了王法的哪一条?老弟能不能给哥哥指点一句,我们夫妻俩就是死也死个明白呀。”
俞成贵神秘兮兮地说:“长亭大哥你想想,你如今也是有身家的人了,要是没有大事摊到你头上,我们老爷子也不敢对你如此无礼是不是。”
宋长亭急不可待地追问:“可是老弟呀,哥哥我就不明白,我夫妻二人一不偸,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行端坐正,到底摊上了什么大事?望老弟指点。”
俞成贵说:“你也别求我了,这么重大的事,我哪敢多嘴,我们老爷子在他的书房里等你,他会告诉你的。”
宋长亭跟着俞成贵来到书房,书房中央加了一张小方桌,桌子中央的鸡血铜火锅内,青杠炭火烧得正旺,锅里咕嘟咕嘟地散发着四川腊肉的香味。桌子上正南正北两个方位摆放着两副杯筷。
俞成贵指着南面的坐位说:“长亭哥你请坐。”
宋长亭纳闷起来,心里骂道:“俞哲夫这老狗,又要玩什么花样?”便质问俞成贵:“这是要唱哪一出呀?”
这时俞哲夫从隔门走了出来:“长亭,请你坐下,老夫有要事相告。”
宋长亭说:“俞保长有话请直说,不必来这一套。”
俞哲夫笑咪咪地说:“哈哈,这一套,你认为这是哪一套呢?”
宋长亭气呼呼地说:“你愿来哪套来哪套,反正我没有犯哪条,我相信这是中华民国,这是有法制的时代,有啥事说吧。”
俞哲夫依旧用谦和的口气说:“我倒是希望你坐下来我们好好商谈此事,不管怎么说,我们总还是乡里乡亲,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你两口子餐刀饮血,暴尸荒野。”
宋长亭一怔,心里虚了起来,嘴上仍辩解着:“我们可是良民百姓,你别吓唬人,拿出我们犯法的证据来吧。”
俞哲夫冷笑一声说:“哼哼,证据。”他突然厉声吼叫道:“你知道这次回龙桥抢劫杀人案的匪首是谁吗?他就是你的大舅哥池志平。你们不是到处宣扬他当了团长吗?你们不是用他给的钱买田置地,修造豪宅,吃香喝辣,还要买官求贵吗?”
就像晴天霹雳,宋长亭崩溃了。他有些站立不稳,他一屁股坐在了小方桌南面的座位上。
俞哲夫还在吼:“通匪是要杀头的,你有几个脑袋?你婆娘不懂事,妇道人家,只知道耍横放泼,那能解决问题吗?法律可不吃她这一套。眼下县警察局已经将那匪首池志平缉拿归案,我是一保之长,上司有令要我捉拿同案犯,我也不能违抗命令。”
宋长亭这时已经从凳子上蹰蹓了下来,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道:“俞保长,您大人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她得罪了您我这里给您赔不是了。只不过,我们和那池志平,素无往来,万望您老明察。”
俞哲夫也坐到桌子北面的凳子上,一边斟酒一边说:“起来吧,我俞某人怎么会去和一个女人家一般见识呢?要不然的话,我今天早晨就直接把你俩口子送交县里去了。”
宋长亭听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瞌头:“俞保长的救命之恩,我们实在感谢,不过我们确实与那池志平没有任何往来?”
俞哲夫端起酒杯说:“起来,起来,不要怕,我既然说的要救你,决无戏言.你如果相信我俞某人,就起来喝了这杯酒,如果你不相信呢,那我们就只好公事公办了.”
宋长亭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端那酒杯.
俞哲夫却抓住他的手说:“且慢,你可要听明白,你要求我救你,就喝了这杯酒,你要不愿意求我,那你就不必勉强来喝这杯酒了。”
宋长亭:“我愿意,我愿意.求俞保长相救.我喝,我喝.”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手在哆嗦着,把一杯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酒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俞哲夫拍了拍宋长亭的肩膀:“这就对了,人嘛,谁又没有个三灾八难呢?有了事总该是互相帮助嘛.长亭呐,算起来,咱俞家跟宋家可是老亲啦.要不然,我也没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管你的事。”
宋长亭此时完全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中.当他俩口子还在宋家当长工时,有一天陈夫人派他到县城去送一封信给宋校长。他在回来时,听路上的行人在谈论,说是七里沟的荆棘丛里枪杀了几个人.好多人都跑去看死人,出于好奇,他也跟去想看看枪毙的人什么样子.他看见几个死人躺在草丛中,一群群绿头苍蝇乱飞,吓得他拨腿就跑。一路上他总觉得背后有脚步声尾随着他。那以后,好长时间晚上都做噩梦,时时梦见那几个死鬼在追他。据说那几个人就是因为通匪的罪名被枪毙的。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摊上了这个罪名。他不敢再往后想,他仿佛看见自己和老婆就暴尸于乱草丛中。
他跪到俞哲夫面前抓住俞哲夫的前襟,涕泪交流,哭喊着:“俞保长,您要救救我们啦!我变牛变马都要报答你呀.你可不能不管呀。我的爷呀。”
俞哲夫问:“你现在要实话告诉我,你和土匪池志平是不是有往来?”
宋长亭说:“没有,没有,自从他逃出去后,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下落。谁知道他在江湖上干这样的事。我们是太冤枉了。”
俞哲夫说:“你口口声声说你与池志平没有往来。”
宋长亭说:“对天发誓,确实没有往来。”
俞哲夫脸上挂着一丝冷笑:“那么,你买田地,盖豪宅,钱从哪里来的?你说得清吗?”
宋长亭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他想,这回就是十张嘴也难说清楚了。他回忆起在乱石沟捡钱的时候,他夫妻俩是何等地高兴。一直认为是那只老狼在报恩,万万没想到这是给我们招来的一场祸。眼看一场大祸临头,我夫妻性命不保。目下唯有的一线希望就是面前这位俞保长,如果他肯相助,救得我俩性命,也就算是此番最好的结果了。
俞哲夫招呼说:“长亭呀,发呆有什么用?来来来,吃菜吃菜.哎呀,事到如今,愁有什么用?俗话说得好,就是做鬼也要做个饱鬼嘛。”
宋长亭一听”做鬼”之类的词,更受刺激。他又一次跪倒在俞哲夫面前哀求:“俞保长,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啦。只要保住了我俩的命,我们就是给你做牛做马也甘心。”
俞哲夫说:“我也想保你,但是,这么大的事可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上上下下打点,那得多少钱。”
宋长亭忙接上嘴:“只要能保我们平安,多少钱我出。”
俞哲夫说:“你出?你有多少钱呐?告诉你吧,就是把你那些田地房屋全部变卖,也不足十分之一。”
宋长亭说道:“田地房屋,家财什物,我全不要了,只要保住我夫妻俩的性命也就是了。一切听从俞保长您的安排。”
俞哲夫此时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契约,让宋长亭签字划了押,这样一来,这份财产就是俞家的了。
俞哲夫还说:“通江这地方你是呆不了啦,你想想.区里县里能就这么算了吗?为今之计,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是不知你宋长亭是否愿意听众我的安排?”
宋长亭连忙跪倒:“只要救得我夫妻二人性命,一切听从您老的安排。”
俞哲夫说:“好,常言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离开老官镇,走得赿远赿好。有道是,拉船拉上滩,帮人帮到底。我给你俩二十个钢洋做路费。事不宜迟,夜长梦多。今天晚上三更时分,由俞成贵送你俩出乡境。今生今世,永莫回头。”
当天夜里,由俞成贵带着两名保丁”护送”宋长亭夫妇走出了通江地界。
宋长亭夫妇,一刻也不敢怠慢,拼命地往远方逃窜,一心只想隐姓埋名,流落他乡,奔一条活路。
这就是哲夫的精明,在回龙桥遭遇池志平,他装在心里,不向任何人张扬,目的就是不让人知道这是一次寻仇报复,这里面隐藏了他俞家三十年前如何侵吞了池家的一份家产的罪恶勾当。这次,就这么略施小计,宋长亭的一份家产又巧妙地收入他俞保长的囊中。
第二天一早,俞哲夫带着一帮人来到宋长亭的宅院里。把原来的长工和佣人全部赶走了。理由是:“你们的主人犯法了,把家产都卖给我俞某人了,你们的主人携款连夜畏罪潜逃,不知去向。你们也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受牵连。”
俞哲夫连威胁带哄骗,遣散了宋家的下人,清理了宋家的旧物,安排上了自己的人员,按照自家的格局把房子布置了一番,一切堪称得意。然后拿来算盘计算了一回,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把聘定唐月儿的聘金、操办喜事的开销、五个替死鬼的安葬费和命价银、还有给宋长亭夫妇赍发的二十块大洋全部加在一起,还不足得到的宋长亭的这份家产的十分之一。他心里得意地想,赚了,赚了,这一笔赚大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呀,只要我俞某人肯动心思,祸也能变成福,失可以变为得。
俞哲夫这边是十分得意,宋长亭夫妻二人却十分凄惨。俞成贵连夜把他俩送出通江地界,天亮时来到花溪河镇附近。
这一天花溪河镇逢集,天刚麻麻亮就有人从四面八方赶往镇上,猪市、牛市,骡马市最早。活畜市场比较脏,所以每个场镇的活畜市场都设在离镇子远一点的地方。花溪镇的活畜市场是开在河边的滩涂上的。这时已是人头攒动,猪牛骡马不计其数。相猪、相牛、相骡马的行家们忙得不可开交。买主卖主之间的讨价还价,全是保密的,双方把手伸到衣襟下,出价、要价的,都是捏对方的指头,嘴里说着:“这个整,这个零。”之类的术语。一片喧哗,热闹非常。
宋长亭夫妇告别了俞成贵苍惶前行。在瑟瑟的秋风中,亡命他乡,断肠天涯。
两口子私下里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为避免遇上熟人,不穿场而过,而是从河边绕行。
当宋长亭夫妇打河边的活畜市场经过时,在嘈杂的喧闹声中,一个当地农民模样的汉子高声吼着:“哎,头戴一朵栀子花呀,走到哪家富哪家呀。”
宋长亭循声望去,那汉子手里牵着一匹非常雄壮的黄膘马,这马额头上一撮白毛格外显眼。宋长亭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俞保长的马。宋长亭在俞家放羊时,这匹马曾长期由他照料,虽然时隔多年,这马也长得赿发高大了,但是,那步态,那站姿,那鬃毛抖动的习惯,宋长亭特别熟悉。特别巧的是,这马头上长了一撮白毛,宋长亭的头上也长了一撮白毛,他白毛怪这个绰号就是那时人们给他起的,人们都说白毛怪伺候白毛驹。
宋长亭先是一怔,心想,俞家的马怎么在这里?听说他在回龙桥遭抢劫时,马被土匪骑跑了,怎么在这里?他私下里扯了一下池素娥的衣角,轻声说道:“快走,一刻也不能停留。”撒腿就跑。池素娥在后面紧追,跑得气喘吁吁的。身后还是那汉子的吆喝声:“哎,快来看看,好马好马,头戴一朵栀子花呐,谁家买去富谁家啰。”
跑到一个河湾里,见四下无人,宋长亭停下来坐在路边等池素娥。池素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追上来劈头就骂:“宋长亭,王八蛋,你不是人。难道真的就是‘夫妻虽是同林鸟,大难到来各自飞’呀,你汉大力粗腿杆长,有情况就飞了,撂下我不管了。你王八蛋,这才真叫患难见人心呐。我把你看透了。”
宋长亭不耐烦地:“你嚷嚷球个啥呀?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池素娥哭着说:“不管你看见什么,有危险时,要逃也该提携着些一起逃。你倒好,自己逃命,飞了,撂下我不管啦。你现在嫌我拖累你了,你巴不得人家把我抓去枪毙嘛!呜-呜-”
宋长亭连忙解释:“别哭了好不好?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我只是看见俞保长的马了。”
池素娥不解地:“咹!他的马怎么会到这里?可是他放了我们的。不会是来抓我们吧?”
当宋长亭说明了俞保长的马是在回龙桥被池志平抢走的,池素娥大吃一惊:“这么说,我哥哥就在这附近?”
宋长亭说:“那还用问?所以我要跑喃,我们可不能再和他混到一起了,那样,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呐。”
池素娥没有出声,只是呜呜地抽泣起来。
宋长亭安慰道:“别伤心了,他自己不争气,没有成龙上天,却成蛇钻了草。我们好好的一个家也受他的连累,弄得我们家破人亡。你看人家宋彪,也是逃出家门的,人家衣锦还乡,人家才是真的当了团长了,好不荣耀。”
池素娥说:“你别说了,我要回去找我哥哥。”
宋长亭说:“你疯了?他把我们害的还不惨吗?我们快去逃命要紧。”
池素娥坚持说:“就是逃命也要找着哥一起逃命。”
池素娥不由分说,朝活畜市场,大步走去。宋长亭在后面紧紧尾随。
俞哲夫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有了宋长亭的全部家产,逢人便宣扬说是,宋长亭的大舅哥把妹妹和妹夫都接到大城市去了,这些房产、田地都是宋长亭卖给他的。几天来,不断有些乡绅前来恭贺。这几天几乎天天都在应酬宾客。俞哲夫率性把自己的书房和起居都搬了过来。这样他也避开了那个“疯婆娘”的成天叨叨。他甚至还想用这座豪宅金屋藏娇,再娶一房。
这一天中午,他正在客厅里与几位乡绅觥筹交错,不亦乐乎,突然,闯进一帮荷枪实弹的军人。为首的帽檐压得很低。
俞哲夫一看这些当兵的军装就认出了这是正规军。和回龙桥他见过的孔连长的部队一致,以为是卧虎寨的驻军也来祝贺他来了,所以毫不介意。起身迎了上去,嘴里还不住地说着客气话:“哎呀,劳驾,劳驾,贵军守土一方,风尘劳顿,实乃我老官镇父老之幸甚。”他躬下腰去握住那当官的手说:“回龙桥救命之恩犹思回报,……”话犹未了,当官的紧紧捏住了他的手,捏得他手掌的骨头咔咔作响。就在俞哲夫“哎哟”一声尖叫的同时,当官的把帽檐往上一推,扬起头来。先朝俞哲夫脸上啐了一口,说道:“俞哲夫,你这老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俞哲夫睁开被唾液迷糊了的双眼一看,顿时吓呆了。用左手指着那当官的,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你,你,你是……”
当官的继续捏着他的手说:“老杂种,你还认得我!今天老子是要你的命来了。”
俞哲夫不顾右手的疼痛,拼命挣扎,嘴里喊着:“他他他,他是土匪。”
客厅顿时乱作一团,人们朝当官的看去,只见他佩戴国民军少校团长军衔,眉骨上一道明显的伤疤。黄尼子军大衣肩上斜挂着二八盒了枪,脚上穿一双锃光瓦亮黑色战靴,两眼凶光直逼俞哲夫。
俞哲夫再次声嘶力竭地吼:“他,他是土匪。”
当官的一扔,把俞哲夫扔在地上,对手下命令道 :“把他捆起来。”
几个当兵的把俞哲夫捆了起来。
当官的站到一把太师椅上对屋里的其他人说:“乡亲们,让各位受惊了,在下池志平,在这里向各位赔礼了!”他向众人抱拳示礼后接着说:“各位不必惊慌,冤有头,债有主。我池某人这次回乡探亲,本不打算计较往昔的恩怨,本想,乡里乡亲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可是,俞哲夫这个老狗,做事太过份了。”
乡绅们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俞、池两家的往事,乡里人都有所耳闻,但均不知其详,情绪平静下来的人们倒是愿意听池团长继续讲下去。
池志平继续说:“二十多年前,他侵吞了我的家产,逼死了我的父母,还要置我于死地,多亏宋凤仪老人搭救,我虎口余生,逃出故土。正置国难当前,我投军胡长官麾下,百战不死,蒙党国厚望和胡长官栽培,授少校团长之职,效力于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公署,胡宗南长官麾下。”
屋里响起了一阵掌声。乡绅们七嘴八舌,有的唏嘘赞叹,有的伸出大拇指恭维。
“是我们乡里的骄傲!”
“身经百战,功臣良将!”
“而今也算是功成业就,衣锦还乡了。幸甚致哉!”
……
池志平继续讲:“我先后给妹妹、妹夫送回了一些钱,本想让她们下半生衣食无忧。可是,这次回到县城才听说,我妹妹的家产又被这个老畜生给强占了。还把我妹妹、妹夫逼出家门,不知去向,且生死未卜。是可忍孰不可忍?乡亲们,大家来评评这个理,我与这老狗誓不两立。给我拉出去,拉远点,别脏了房子,我要将他大劈八瓣。”
池志平当然不会将俞哲夫大劈八瓣.若是在回龙桥,就是把他剁成肉酱也不解心头之恨,可是,现在他是衣锦还乡的“池团长”,就不敢那么胆大妄为了。
一看这架势,乡绅们都吓得一个个蹓了,俞家的下人们能逃的逃了,能躲的躲了起来。
俞哲夫寻思,这姓池的一会儿是土匪一会儿是团长,一定是有些来历的,不可小觑。何况,目下这世道,兵即是匪,匪即是兵,官匪勾结,兵匪难辨,不必去辨他到底是土匪还是团长,目下还是保命要紧。于是他跪在地上求饶:“只要池团长能留在下一条性命,在下愿接受一切条件。”
池志平说:“我跟你谈条件了吗?”
俞哲夫说:“当然,池团长现在是党国要员,是我巴山蜀水间走出去的仁人志士,依敝人之见,池团长万万不要以一时之冲动,做出了后悔莫及的事来。”
池志平一声冷笑说:“哼哼,你吓唬我,你以为池老子不敢杀你呀?”
俞哲夫说:“不不不,我俞哲夫如今是你刀下之鱼肉,生杀予夺全在你了。不过,如果在回龙桥杀了我,那是我俞某人大数已到,在这里杀了我,光天化日之下,你就真的不考虑后果?慢道说你一个团长,就是蒋总裁他老人家,也得遵守我中华民国的大宪法吧。”
池志平气得直咬牙,真想一枪毙了他。其实,杀了俞哲夫,他池志平继续浪迹江湖,这对他本人来说不算个什么事,但是,妹妹一家的身家性命怎么办?宋团长处怎么交待?
原来,这池志平自从回龙桥寻仇不成,一见俞哲夫躲进了石隙罅中,从里面频频向他射击,近身不得,无可奈何于他,他便骑上俞哲夫那匹黄膘马逃走了。
走出去不到半里地,看见披红挂绿的新娘子在没命地奔逃,料到这又是俞哲夫凭着有钱有势在强占良家女子,便下得马来,想问个究竟。女子便粗略讲述了自家身事:父女二人逃荒到白鹭溪边,衣食无着,其父唐金华收了俞家聘金,才有今日被迎娶。她跪地磕头,口中连连求饶:“我才十六岁,婚姻实非自愿,望好汉饶命。”
池志平来不及多想,一手将她提上马背,一马双挂,朝白鹭溪方向而去。
找到唐金华,把唐月儿交付与其父,并摧促道:“赶快逃走,此处不可久留。”
池志平骑马继续连夜奔逃,天麻麻亮时,来到花溪镇。把马卖给了一位当地农民,自己就到附近的鸡子顶山上的三清观投奔他的一位道友去了。
宋长亭夫妇在花溪镇活畜市场上遇见的卖马人,便是那位买马的农民。他带领夫妇二人到三清观找到了池志平。
池志平从妹妹、妹夫口中得知了他们遭遇的原委,并得知宋彪回了通江。池志平和宋彪曾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曾在俞家祠堂一起读过几年私塾。听说宋彪现在当了团长,便到通江找到宋彪。
他向宋彪讲述了石桥镇巧遇宋宪章,杀刺客搭救宋校长,烧了云台观再度流浪以及回龙桥寻仇,俞哲夫侵吞妹妹家产之事。宋团长听了义愤填膺,他早就知道俞家的为富不仁,便帮助池志平假扮团长,回老官镇省亲。
宋长亭一份家产失而复得,俞哲夫算计落空。池志平把那些借来的士兵和那身行头还给宋彪。当他向宋彪辞行时,宋彪留他多住几日才走。
池志平说:“谢谢你的帮助,可是我不能在此久留。”
宋彪相劝道 :“目下兵荒马乱,你不要再浪迹江湖了。年纪也大了,金盆洗手吧。”
池志平叹息着说道 :“树欲静而风岂能止哉?”
宋彪问道 :“老弟有什么事情还放不下呢?”
又志平又说出了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怱怱拜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