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主

陆霄花了不少时间，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最先开始的是体力的恢复。这一点倒是不难，习惯了原先战斗节奏的陆霄，配合上原本血剑宗的调息术，单单的身体恢复实际上并无大碍。

只是剑术的恢复，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血剑宗，这个名字听上去可能让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一直以来宗内却是崇尚剑术，无关善恶，与名字中包含的杀意不同，倒是纯粹的很。正是因为这一点，宗内的弟子也均是痴心剑术，独孤求道之人，如古玉，如磐石。唯一的共同点大约就是沉迷于剑术后，获得的自尊与自信，那种舍我其谁的意境，那种一心向前的锐气。

只是这两种特质，在陆霄的身上都已经消磨殆尽。

毫不夸张，陆霄许久之后第一次握住铁剑时，手腕甚至都被剑柄的寒意震得发慌。一用力才发现，自己的手臂竟是软的。

没有骨头的手臂如何执剑？

像是没有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陆霄再难提起手中的剑，即便心中无比清楚招式与走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也知道如何动作——然而就是无法再提起剑来。一开始，陆霄还未接受这样的命运，但是时间流逝，当他面对高山的雪豹，已经有性命之虞时，依旧无法执剑自卫，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些病，不是生在身体，而是扎根灵魂，而他，说不定已经病入膏肓。

与之对应的是艾央奇怪的态度。出手救下他的原因，陆霄一直都没有问，想必是不想再提起邱剑歌了。但是艾央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完成对邱剑歌的承诺后，艾央与陆霄便再无瓜葛，即便是在走廊上遇见，也只是一言不发地错身走远。

同样的，还有本就住在这高山小屋的神秘人。在这大雪纷飞的高海拔之地，硬生生被辟出一片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想必与这个从未多说话的老人大有关系。以这座不大不小的木屋为中心，成片的鸢尾花铺展而开，形成了一片亮色的花圃。本不应该生长在这种苦寒之地的鲜嫩花朵仿佛忘记了大自然的规律，从正常的紫色，向外逐渐延展成带着一丝魅惑的血红。

陆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静坐的习惯。也许是因为信心慢慢地流失了？还是因为觉得以前看重的东西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不知道。剑术的锻炼变得越来越短，更多的时间里，陆霄只是静静靠在木屋的台阶上，看远处花瓣摇摆，感受远处走来的几缕清风。

“我要走了。”不知道是第几个日子，陆霄的背后响起艾央的声音：“对你师傅的承诺，以及对你的责任，我都已经完成了。如今我要做我自己的事情了，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好自为之吧。”

陆霄淡漠地看了艾央一眼。的确，作为一个局外人，艾央已经做到了能够做到的一切。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什么错误可言了。

“你自己的事情？”陆霄转过头，“摆渡人世界的大事，不都是你的事情？”

艾央沉默。

“金钱，权利，爱欲，仇恨。不知道艾央前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下山，搅动山下的风云呢？”陆霄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不是让前辈难堪。前辈不下山，自然会有别人用同样的方式挑起战与杀。只是不知道，那些不想卷入其中的人，能否自己选择一条足够安稳的路，一条不伤害他人，也不为他人所伤的路。”

“身处棋局之中，谁又不是棋子呢。”艾央眼中明显有了别的东西：“即便身处高位，万人之上——又有谁能够真正地自由？若是你真的想要一探究竟，不妨先去接受这样残酷的规则，当你足够强大，你自然可以创造自己想要的规则，不是么？”

“前辈就是这么想的么？”陆霄站起身，向着花海深处走去：“那么，前辈是否建立了自己的规则呢？”

“我……还没有！”艾央诚实地摇了摇头。

“是啊。没有。”陆霄张开双臂，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越走越远，可是声音却依旧像是在艾央身边：“即便像前辈这般强大，依旧无法让这个摆渡人世界循规蹈矩——因为世界是不可能被一个意志统合的。只要那些肮脏的欲望和情感依旧存在，就会被无限次铭记，放大，直至最后化作腐臭的恶之花——摆渡人世界更是如此，因为这些仿佛上天垂怜才能获得的超能力，有多少人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私欲在能力的协从下被无限放大，最终只能以死亡作结，常年被鲜血洗刷的地面，都已经散发出难闻的腥味。我说的，可有错？”

“陆霄？”艾央意识到了什么，略带迟疑地伸出了手，又立刻放了回去：“你是……”

“我就是陆霄，毫无疑问。”性情大变的陆霄此时平淡地说道：“只不过比以前多了一些东西罢了。”转过身，陆霄的脸上带着一丝稍纵即逝的狂气：“前辈，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人不都是为了欲望活着的吗？你此刻的欲望，正是你存在的证明啊！”

“你……”艾央竟然下意识退了一步，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久经沙场的艾央感觉到了由衷的恐惧：“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由在下代劳吧。”木屋老人的声音响起，他自艾央身边走过，径直朝着陆霄走去，毕恭毕敬地跪倒在花海的边缘：“主人的话，自然应该由忠实的奴仆来说。”

“你是……”艾央终于确信了，面前的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竟然到现在，到辞行的时候才发现了异常！

“无需多言。”木屋老人以跪伏的姿势说道：“艾央，我主已经向你展示了真正的样子，你应当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愿望，已经快要实现了！”

艾央呆立在原地：“成功了么？”

“够了！对于至高无上的存在，这是你应有的态度吗？！”老人大声呵斥道：“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在我主面前，你只不过是蝼蚁……”

“好了。”陆霄打断了木屋老人的话：“无需恫吓。相反，我还要感激你啊，艾央。感谢你，让我能够再次加入这个世界的纷争，也感谢你，让我能够拥有这样一具完美的身体——作为回报，你能够一直作为我的战友，看着你心中的愿望，一个又一个完美地实现吧！”话语飘落，原本陆霄身边的紫色鸢尾花瞬间开始抽搐和摇摆，从淡漠华贵的紫色晕染成妖艳残酷的血红，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泼洒颜料，又像是这些花朵褪去了昔日伪装的衣衫。

而艾央依旧惊诧站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