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居靡之死

居靡眼看着昆多坠马，自己却无能为力。因为身后的汉军穷追不舍。

作为匈奴人里面最有战略眼光的有识之士，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在一百多卫队人员的保护下，拼命向森林深处逃去。

来到一处岔路口。居靡命令队伍停下。他指着队伍里的几个士兵道：“你们这一组，将马背上的东西全都丢下，向左走！”

得令的士兵纷纷将马背上的行李卷丢到地下。向左而行。

熊杰领着人马一路追踪到了岔路口，只见路左丢弃了好几个匈奴人的行李卷。他寻思道：匈奴人忽然丢下这么多东西，看来是想麻痹我们，或者是因为他们被追击得受不了了吧？

熊杰对士兵们挥手道：“朝右边追击！大家加把劲！匈奴人快要被我们追上了！”

居靡隐隐觉得后边还有追兵。他又故技重施，再次安排几个士兵分头行动。这一次，他却领着卫兵向着行李丢弃的方向逃窜。为了达到迷惑汉军追兵的目的，他还将自己身上佩戴的一块玉玦挂在树枝上。

熊杰看到挂在树枝上的玉玦，心里暗笑道：好你个狡猾的居靡老狐狸！刚才你是朝没有丢弃东西的方向跑，这一次你一定是故意朝有东西的路上跑！我就算追到天边也要把你追上！

熊杰自信地命令队伍朝居靡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天近黄昏，森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熊杰让大家在一处坡顶上宿营。

居靡用计也没能摆脱熊杰的追击。他的心里渐渐地有些绝望。但这些绝望也不全是熊杰的追击引起的，更多的是因为胡图乌斯一意孤行，引起了汉军的干涉。以居靡对胡图乌斯的了解，他不可能向汉军投降，最后的结局肯定是匈奴完败。匈奴人现在已经失去了漠北与漠南的家园，好不容易在西域立足，眼看又要失去了！多灾多难的匈奴民族，很快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居靡一边逃亡，一边在思考匈奴人的出路。思考到最后，他绝望了！虽然，他有办法摆脱汉军的追击，但他心乱如麻，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琢磨如何活命！

居靡坐在篝火边，托着腮帮，想着心事。卫士们分别围在几堆篝火旁，谁也不愿意说话。只有篝火里的湿树枝，时不时引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居靡见大家一个个垂头丧气，就对陪在自己身边的卫士长离田招呼道：“离田，你去招呼一下大家，让大家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哩！”

卫士长离田没有动。他对居靡提问道：“国相大人，您说我们能够摆脱汉军的追击吗？”

居靡含混地回答说：“事在人为吧！长生天不会不管我们的！”

居靡的这句话等于没说。离田失望地站起身，准备离去。看到离田失望的表情，居靡心里忽有所动。他不想让这些跟随自己的年轻生命就此消失。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居靡拦住卫士长离田，说：“离田，你等一下！明天早上，你带着大家顺着山脊往山顶上攀爬，到了山顶，你们会遇到一处绝壁。这个绝壁不是太高，差不多十来人高吧！你们用绳子顺下去，下面的路就好走多了。不到半天就可以走出森林，顺山脚向北，两天就可回到郅支城。”

离田有点奇怪地看着居靡。他疑惑地问居靡道：“国相大人的意思小的没有听明白，难道您不跟我们一起走。”

居靡道：“我倒是很想和你们一起回到郅支城！只是我年岁已高，山高路远，我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了！”

离田道：“国相，您怎么会做这么想？有我们在的嘛！您不用担心，我们能够出去，您就一定能够出去！”

居靡勉强地笑了笑，说：“这个我相信！我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赶紧去安排吧！提前让大家多准备几条绳索，把不需要的东西尽量留下，轻装上阵！今晚早点让大家好好休息！”

离田走后，居靡慢慢站起身，钻进了卫士们给他搭建的一个临时帐篷之中。他对身边的卫士说：“我要休息。让大家不要打搅我！离田要是回来找我，你就告诉他，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明天凌晨立即出发！不许停留！”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离田就到帐篷前来找居靡请示。

离田恭敬地喊道：“国相大人！您醒了吗？”

帐篷里没有回音。

离田提高声音，继续喊道：“国相大人！国相大人！天亮了，你醒了吗？”

帐篷里仍然没有声音。

离田斗胆掀开帐篷，发现帐篷里空无一人！

离田问负责警卫的士兵道：“国相哪里去了？里面怎么没人？”

卫士也不知道国相去了哪里。

大家在帐篷外喊道：“国相大人！”

四周没有回音，只有几只睡懒觉的鸟儿，受到了惊吓，扑棱着翅膀，惊叫着飞向远方。

离田钻进帐篷，也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异样。再问警卫。警卫想了想说：“国相快天亮时，他出了帐篷，说是如厕。但我不记得国相是啥时候回来的了！”

离田骂道：“蠢驴！国相回来没回来，你都不知道呀？那你是干啥吃的？”

警卫吓得不敢回嘴。

离田气呼呼地再问：“国相还有什么交代？”

卫士说“国相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让你凌晨立即带领队伍出发，不得停留！”

离田结合昨晚国相和自己说的话，明白了国相大约是不想拖累大家，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大部队。离田眼含热泪，命令道：“传令部队，立即出发！”

昨晚，居靡见离田离开之后，他交待完卫士，就钻进帐篷。他在铺位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快天亮时，居靡走出帐篷。卫士听到动静，关切地询问居靡道：“国相，有啥事吧？”

居靡道：“没事没事！我如厕！”

卫士要跟着居靡。居靡说：“你不用跟着。我就在附近，去去就来！”

卫士只好停下脚步。

居靡顺着山脊线，往下走去。他沉稳而坚定地走着。他的内心，已经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绝望、没有了不舍。他似乎听到了天国里至亲亲人们对自己的呼唤。想到很快就可以放下这世间的烦恼，居靡反而有了欣快的感觉。他身心疲倦已经很久了！原先的自己，最被人称道的就是精神矍铄。那是因为自己的心中曾有一个宏大的目标。他毅然选择了胡图乌斯，将他当成匈奴历史上伟大的冒顿单于的替身。希望匈奴部落在他的带领下，能够腾飞，能够兴盛。自己甚至情愿独自忍受丧子失妻之痛。可是，自己拼劲全力，却发现，实现这个目标却越来越渺茫。绝望中，居靡选择了逃避。他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匈奴的毁灭！

拂晓，熊杰立即整顿人马，对匈奴国相居靡一伙展开追击。他将大部分坐骑与辎重留下，带领大部分士兵，轻装前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面的战士一阵惊呼。熊杰赶紧带着卫兵上前。原来，在小路边的一棵云杉树杈上，吊着一个人。从装束来看，这个人应该是匈奴人。熊杰仰头观察了一阵，命令士兵将尸体放下。尸体还没有变硬，关节灵活，身上尚有余温。应该是没有死多久。

熊杰让一个士兵对居靡的身上进行搜查。士兵很快在居靡上身搜出了腰牌、玉佩、项链、腰带等，只有匈奴贵族才有的物品。一个士兵又从尸体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条丝绢。熊杰展开一看，只见丝绢上写道：

“大汉将军，敬启者：

我是大匈奴国国相居靡。与汉为敌，不是我居靡的意愿。汉匈并立于世，分统东西，何其善哉！只是郅支单于一意孤行，鄙人无能为力。眼看匈奴国将亡国亡种，我不忍亲见。我只有先行一步，在天国与我的家人们团聚。追击我的汉家弟兄们，拿到了我的人头就回转吧！再追下去恐怕就是绝路了！

大匈奴国相居靡绝笔”

熊杰看完丝绢上居靡留下的遗言，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个曾经归顺过大汉，后来又追随胡图乌斯来到西域，据说是匈奴国最有智慧的人，却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抛弃高官厚禄、金钱美女，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多少人还在追逐名利的人世。

熊杰的侍卫见主官看着居靡的遗书发愣，提醒道：“百户长，我们还追不追呀？”

熊杰抬头，眺望远处云遮雾绕的山峰。他在心里默算了自己远离大军的时间，有点无奈地下令道：“停止追击吧！”

大家有请示道：“这个居靡咋办？”

熊杰说：“就地安葬吧。”

“他的人头咋办？”

“留他一具全尸吧？”

有人提醒道：“百户长，匈奴名王以上的首级值万金！我们这几天穷追不舍，不就是为了这个老家伙的首级吗？百户长为啥要放弃呀？！”

熊杰解释道：“弟兄们！居靡不是在两军交战时，我们凭本事抓到的！而且，他为了救他的部下，主动牺牲，他应该算个英雄，我们应该尊敬他！他在临死之前，留下的遗书，说出了大汉必胜的道理！就凭这几条，我们就不能为了这一点赏金砍下他的人头！”

队伍里有人不服气，但在熊杰的坚持下，大家也只能作罢！

汉军士兵们用刀剑在山坡上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墓穴，墓穴刚好能容纳下居靡的尸身。汉军士卒们七手八脚将墓穴用土和树枝等覆盖后，又在附近捡拾了很多石块，将墓穴垒出一个坟冢。

熊杰站在居靡的坟前，看了一阵，有点遗憾地说：“要是能给他立一块墓碑就好了！”

有人搭话道：“百户长，您能给他下葬，不让他被野物啃噬就不错了！您还有啥遗憾的？！”

熊杰有点惺惺相惜地回答说：“居靡能以这种方式拯救他的手下，临死之前，还能说出几句明白话，这个人就值得我们尊重！命令大家脱帽，默哀致意！”

居靡的死，居然赢得了他的敌人的敬意。已经奔赴九泉之下的他，大约没有想到这个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