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与马殷的谈判

李弘益一行人赶到洛阳时，恰好是元宵节的前一天下午。韩偓知道李弘益对衣食住行这一块一向是不大在意的，唯独除了“食”例外。故而他早早命人将驿舍打扫干净，迎接一行人入住。

带队的骑兵营统领，是李弘益先前的亲卫头领俞长元。他原本被下放至玉门军领了一营骑兵，但是跟随温韬冲入开封时，被冷箭射中肩膀，李弘益大惊，这一次回长安，说什么也要将他带在身边。

人都是有私心的，俞长元是当初大哥李弘愿派到他身边负责保护他的，他和周延鹤一样，虽有武力，但才能有限，所以李弘益给他个机会立些军功，便有了升官授爵的机会，他视两人为心腹兄长一般，自然不希望他们在战场有一点儿意外。

想到明日就是元宵节，按制度，大军出行，非特殊情况是不得轻易入城的，李弘益难得破例，命全军入城，同度佳节。大唐军队非常注重军纪，故而他也不用担心士兵会骚扰民间。

元宵节的灯会，在韩偓等人的主持过问下，办得很是隆重。这倒并非是韩偓好大喜功，而是如今河南府刚刚安定一年有余，正好借着节日的庆贺，一来庆祝伪梁国灭，二来也是官府与民间同乐，这可是大唐的传统。

临近傍晚，洛阳满城的花灯已经摆满了街市，济乐坊靠近朱雀大街的金谷楼，被韩偓将整座酒楼都包了下来，满满当当地坐满了河南府、洛阳以及跟随李弘益而来的文武官员将领们。

李弘益赞叹地说：“致尧先生这一次可当真是大出血了，金谷楼看装修，想来也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吧，哈哈。”韩偓也笑了起来：“金谷楼的东家姓曹，闻听是元帅前来光顾，掌柜只说，今晚不收一文钱。”

李弘益恍然大悟，看来是曹用行的曹家和敦煌索家的产业了，说不定自己家也掺和了一股呢，怪不得韩偓如此豪爽，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曹家原本就是昭武九姓之一的曹氏，隋末自中亚河中地区进入敦煌落户，到了曹用行这一代人，基本完全汉化了，原本在敦煌，曹家就从事商贸，后来受汉家文化影响，觉得商人上不得台面，一直在努力改变。后来李弘益占据了归义军六州之地，曹用行向家中建议，他的许多原本在归义军中的堂兄弟、亲兄弟都退了下来，举家搬迁往凉州，多继续从事工商行业。

作为大唐军方第二人，曹用行对族人的要求很严格，故而曹家一直很是低调，他“躲”在李弘益的光芒之下，整个家族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好在曹用行也明白事理，从不让家人借着自己的名头行事，也不以势压迫地方官府百姓，这一点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金谷楼作为正规的消费娱乐场所，自然是有歌舞伎的，当然是那种正规的娱乐团队，是曹家自己组建的。韩偓和李弘益一样，都不喜欢狎妓，当然也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地位不同往日，要为百官做出表率。

酒过数巡，李弘益觉得身上发热，便将窗户打开一半，伸着头向外看去，韩偓端着酒爵，凑了过来，也跟着一起看。

酒楼下的街道上，商铺门口外扎满了花灯，百姓游人络绎不绝，就连平日很少出门的女性也都上得街来。李弘益看到两只小轿因为过于拥挤，停在了路边的巷口，下来两名少女，用团扇遮了半个脸，在侍女、家中男丁的簇拥下，跟着人群观赏着灯。

韩偓凑过来看了一眼，说：“似乎是洛阳令的女眷。”李弘益笑了笑，他已经过了知慕少艾的年龄，看着两名结伴挎刀而行的衙役，问：“今夜百姓游玩，城中衙役、守卫可都安排妥当了么？”

除非犯错，他基本是从来不干涉地方官府的事务的，韩偓说：“这个自然，季端且放心吧。”他这一声“季端”，让李弘益突然想起了当年在凉州大学未建成的校址上，宴饮众人，如今大家各自分散，甚至有数人已经过世了，李弘益有些感叹，关了窗子，端起酒杯来，说：“致尧先生，请！”

在洛阳呆了七八日，马殷终于匆匆赶来。为了表示尊敬，李弘益出城五里相迎，在礼节方面，他做得向来不会令人挑剔。

马殷身材高大，面膛肤色发黑，看上去倒像个老农一般。看到随行的一千武安军精锐骑兵，一个个持长枪挺立，李弘益笑了笑：“楚国公部下，皆骁勇之士啊！”

马殷脸色微微发红，他原本是想向李弘益展示一下自己的兵威的，但是看到李弘益身后俞长元、周延鹤带出来的三百骑，个个身材高大魁梧，带着一身肃杀的气息，想必是从战场下来的百战精兵，他带来的一千骑兵，反倒像是样子货了。

介绍完随行诸人，李弘益看了姚彦章一眼，突然觉得“彦章”这个名字真的是像后世的小明一般，实在也太常见了，只他手下，现在就有掌龙武军的王彦章，还有葛从周的养子兼徒弟谢彦章。

现在马殷手下有个姚彦章，根据军情司情报，卢龙刘守光部下有个县尉，叫宋彦章，据说占据岭南的刘隐，还有个叫司马彦章的录事参军。

姚彦章被李弘益“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年纪与马殷相仿，差不多可以算是李弘益父辈那一代人了，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权臣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比的想法。

寒暄一番之后，李弘益携众人向洛阳城内而来，入得城来，马殷用一口许州方言感慨地说：“吾少年时尝随乡邻来洛阳一次，那时洛阳残破，如今方才有东都神京气象啊！”

他说话很慢，并不是口吃，而是为了让李弘益能够听懂。李弘益说的是敦煌西北口音的关中官话，一行人里却是韩偓说的官话是最好的了。

大唐官话并非是完全的关中口音，高祖李渊自太原起兵，定鼎天下之后，官话就是掺杂了太原方言、河洛雅音以及关中方言等数种，与后世的普通话甚至地方方言的差别极大。

李弘益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本书，里面写当年东晋时期衣冠南渡，谢安是陈郡人，因为有些鼻塞，说的河洛雅言带着一股鼻音，当时建康城江南士族，都觉得谢安的官话是最标准而且好听的，曾经引起了一股学习的潮流。

他看着马殷，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王建，以及占据闽地的王审知，还有占据岭南的刘隐，这些都是出生自河南道的藩镇节度使，或许也可以说是历史上中原地区出身的最后一批实权派割据势力了。

尽管李弘益再立大唐，但是整个大唐天下的经济、文化中心，已经是不可避免是向东、向南迁移了，李弘益的梦想，是创造这样一个伟大的朝代，他有着大唐赫赫兵临四海八荒的军事实力，同时也有着后世的宋朝那般规模庞大而兴盛的经济文化实力，为了这个伟大的梦想，他还需要不断地努力啊。

马殷开始忐忑了起来，李弘益陷入了沉思，让他以为李弘益对自己有意见，心里也有些不爽，他不敢学习大唐开国初割据江南的萧铣，但若是学淮南的杜伏威，他又有些不甘心。

萧铣为西梁皇族之后，被李靖辅佐李孝恭平灭，杜伏威倒是身入长安投唐，后来却又不甘心造反而死，这都不是马殷想学习的对象。

他之所以来见李弘益，其实是为了在投靠大唐并且不被弄死的前体下，为了自己的权力不会缩水，自己家族不会被打压而来的。

其实除了杨渥以外，其余几家派出使者，心中都是这般打算。如今大唐兵威正盛，若挟着剿灭伪梁之赫赫战功，南下渡江，只怕他们这些人都将是被打击的对象。

偏偏钱鏐、马殷和卢光稠等人又无法联合起来，马殷倒是可以和卢光稠联手，但卢光稠是个好官，并且实力弱小，他与钱鏐中间隔着一个淮南，哪怕如今淮南内乱，也不是马殷能够对付得了的。

马殷开始胡思乱想，韩偓察言观色，敏锐地看了出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李弘益从思考中醒悟过来，看到马殷的脸色，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等到马殷被安排妥当，李弘益设宴款待，但马殷前来可不是吃吃喝喝的，见他心思不在此处，便撤了宴会，与马殷单独会谈。

李弘益带了王贞白，马殷身边跟着姚彦章，四人坐在驿舍临时腾出来的书房，姚彦章一进屋，就仔细打量了一番，世人常说李弘益爱读书，看来所言不差，李弘益就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许多书籍的。

李弘益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楚国公既然拥江南西道数州来归，吾的要求是，百姓名册上交户部备案，一应文武官员经吏部、兵部、枢密院考核，迁谪罢黜，皆当出自朝廷。不但地方官员要经朝廷考察，贵部军队，亦要由枢密院并兵部入驻，操练改组，以适合我大唐现行的制度。”

马殷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在潭州，当年唐昭宗尚在时，地方官吏基本都是他任命的，只是做做样子上表长安报备一下而已，后来投靠伪梁，他依旧是这么做的。

现在李弘益的三个条件，第一条没有问题，但是文武官员的任免、军队的统领指挥都归于朝廷，就是要拿走他最大的依仗，马殷心中更加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