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烧房杀妻

十月刚过，重庆的天气就开始转冷，到店里吃火锅的人也比平时多了不少。晌午过了好半天，李二忙前忙后还没得个空闲。这不，刚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正准备坐下喝口茶，那张成就气喘吁吁进了点：“不好了，李掌柜，你屋头出大事了！”

李二刚进伊人巷，就看家门口挤满了拿脸盆拎水桶的邻居，他们脚底下除了横流的污水，还有许多瓦砾残片。这会儿自家房顶以及邻居家的房子都在滴滴答答滴水，好几处烧焦的地方还腾腾的冒着白烟。有个衣衫破旧的老汉，穿双烂草脚，拄根弯木棍，站在污水里惊魂未定地比划着：“造孽啊，你们看，我那房柱子都烧焦了，哎哟，我这把老骨头以后往哪儿放喔。”

肇事的李老大依旧坚守在冒着白烟的屋子中央，他一手举着个装满煤油的玻璃瓶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包火柴，胳膊肘还卡在一个女人的脖子上。那女人挺着硕大的肚皮，有气无力地斜靠在他身上，瞪得溜圆的眼睛，显得惊恐又无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

“李老大，你，快松手，我，我不行了。”女人小声哀求道。

“李老大，你都快要当爹的人了，可别再做傻事啊。”站在门口的邻居冲他喊话。

李老大举起手中的煤油瓶子，带着哭腔大喊：“我没活路呐，死了倒轻省。”

“哥，你疯了吗？”李二抢走李老大手里的煤油瓶，接着又去掰他卡在嫂子脖子上的手。李老大牙关紧咬，一张脸憋得通红，就像在跟人拼命一般。

这个时候，老李头跟在窦天权身后，也跌跌撞撞回来了。他单腿跪在地上，也用力去拉扯大儿子卡在媳妇脖子上的手：“老大啊，你这是干啥呢，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李老大，你给我松开！”窦天权也上前去帮忙，几个人竟也没能掰开李老大的胳膊。他急了，抬手就在李老大面门上来了一拳：“你他妈是不是人，她肚里的孩子可是你的！”

那一拳不轻，打得李老大鼻子开始喷血，卡在媳妇脖子上的手总算松开了。女人也被李二及时搀扶到了门外去。

李老大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指着老李头的鼻子骂了起来：“我他妈这么做，都是你们给逼的，我，我已经无路可走啦……”

“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大家也好想办法。”一看李老大那鼻血把衣襟都浸湿了，窦天权又有点后悔。人家寻死觅活，准是碰到迈不过的坎了，还真不该下那么重的手。

“你他妈少在这给我装好人，”李老大用那手背在鼻子上擦了擦，那场面看起来就更惨烈了，他朝门外的邻居伸直脖子大喊道：“罪魁祸首，就是你！”

他这一喊，反倒把窦天权弄糊涂了。这事闹这么大，竟和他有关，怎么回事？自己为啥一点也不知情。他回过头去看老李头，老李头也是一脸茫然。他又试图从李二那里得点提示，这会儿李二低垂着脑袋，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看热闹的人听说李老大自杀和窦大当家的有关，一个个挤到门边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生怕听漏了某个关键细节。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成罪魁祸首了？”窦天权也好奇得很，这事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我问你，窦大舵主，”李老大故意拉长了嗓门：“江湖海底火锅店的技术，是不是我们李家的？”待窦天权点了头，他这才又道：“我再问你，当年在上河街开店做火锅买卖，那钱是不是你交给我爸的伙食钱？”

“李老大，你想干什么啊？”老李头似乎明白了大儿子的意图，颤巍巍挤到跟前想要阻止他。

“你走开，”李老大用力一推，老李头一个不稳就往后倒了去，好在窦天权眼疾手快，把他稳稳给托住了。

李老大看都没看老父亲一眼，就把那指头戳向窦天权的鼻子：“窦大善人，当着乡亲们的面，你可得摸着良心说话。”

窦天权有些犯难，李老大说的既是事实又不是事实。当年上河街被大哥的人砸了的那家店的确是用他拿给老李头的伙食钱开的。可后来江湖海底再开业，再扩建，可全都是自己出的钱。确实，当年他也说过火锅店是帮老李头做的买卖。但是，老李头也知恩图报，这些年也一直坚称火锅店就是窦家的。如果彼此初心不变，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好事。冷不丁的，突然有一方改变了立场，事情的性质一下就变了，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这事要换以前，这店李家要，他就给了。可现在，窦家的一家老小，不还得还靠这店养活吗？

“你咋不说话了？”看窦天权没开腔，李老大那气焰就更嚣张了：“我就不信了，堂堂的同庆社舵把头，难道会把吐在地上的唾沫给舔回去？”

“第一家店，是用少爷给我的伙食钱开的不假，可后来不是被砸了吗？”老李头气得手脚都哆嗦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儿子会见财起意想出这样的损招来：“再说，后面开店扩店，不都是人家少爷给的钱吗？”

“是谁砸的店，是哪个砸的？”李老大瘸着腿在屋子中央张牙舞爪转了一圈：“那店明明是他窦家人砸的，难道再开家店赔给李家不应该吗？乡亲们呐，你们倒是给我这瘸子主持个公道啊。”

看热闹的人一听这话都窃窃私语起来。可大家伙议论的话几乎是一边倒，有人说李家老大不知好歹，要是没有窦家少爷估计连媳妇都说不上。还有的人说，李家当年穷得连盐巴都买不起，哪来钱开店？那拄着拐杖的老头更是咕噜了一句：“两个大洋的伙食费，你李家又不是顿顿吃海参宴席，要那么多钱？”

见大家众口一词倒向窦天权，李老大都有些绝望了。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大路不平，众人铲，这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他正绝望时，大公口的蒋六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他拱了拱手道：“这个，我来说句公道话哈。如果这位兄弟刚才说的是事实，我认为江湖海底火锅店就应该是李家的。善心归善心，事实归事实，如果硬是不还给人家，那就是不讲道理喽。”

窦天权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这会儿他心里很恐慌，赶紧扭头去看旁边的李二，他很希望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能在这个时候主动站出来说明缘由。可他至始至终都垂着眼帘站在外头一言不发，好像这里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他晓得李二为难，还是开了口：“公道自在人心，李二，我想听你一句话，如果你也说江湖海底是李家的，我窦天权绝无二话。”

“少爷，不能啊！”老李头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一头扑过去拽李二的手：“儿啊，咱们做人得讲良心呐！”

也就在众人把视线转向李二那功夫，李老大突然蹦过去，拿起放在墙角的煤油从头到脚淋了自己一身，还拿着火柴，作势要划燃的样子：“李老头，你胳膊肘往外拐，不给亲儿子留活路，我，我要让你李家断子绝孙！”

李二的脑袋，这会就像是一台放映机，不停的往外蹦着画面，一会儿是他和窦天权的童年趣事，一会儿又是翠姑那双好看的豌豆荚眼睛。当翠姑的面容在脑子里不断放大时，他噗通跪在父亲跟前，脑袋也差不多垂到了膝盖上：“爸，大哥他，说的就是事实。”李二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晴天霹雳，砸在了众人的心坎上。

“我的皇天老爷啊！”老李头双腿一软，整个瘫在了地上。

窦天权这辈子都没想过，他最好的兄弟李二会背叛他。轻飘飘说出的那句话，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剑，直戳他的要害。这会儿，他觉得那心，就好像撕裂了、搅碎了般的疼。说好的兄弟情义、江湖道义呢？说好的仁义道德，好人好报呢？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在家里被大哥耍，在外头被最好的兄弟耍。还想当英雄呢，窦天权你他妈分明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承诺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收回去不是他的风格。窦天权看了看手舞足蹈的李老大、抱着老李头的李二，还有那些挤在门口替他打抱不平的乡亲们，沙哑着声音道：“好，从今天起，江湖海底火锅店是李家的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本想挤出点笑容，能表现出大户人家该有的大气和豁达。可是，嘴角扯开，他尝到的是苦涩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