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再回洛阳

自开封向潼关，一路上的官道已经经过了简单的修缮，黄土路与混凝土路面夹杂，更多的依旧是黄土路面。这些道路大多是与朱友宁大战后俘虏的原伪梁士兵，在工部、交通部派人前来指导修缮的。

随着积雪渐渐融化，尽管离元宵节还有数天，但是官道上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除了自西而来向开封而去的运粮运物资的后勤司车队，还有就是从开封城遣散回归本乡的百姓们。

荥泽之战时，郑州等州县的百姓纷纷东逃，留下了大片的被荒废的无主土地，于是李弘益便命帐下参谋司会同长安派来的吏员，开始对所占各州县进行土地丈量，按照田亩和实际人口进行均田制度。

挟剿灭伪梁大胜之威，李弘益继续推行废奴令，规定奴仆不再为私人所有，而是采取一种合同制度，按照奴仆本人的意愿，分给土地，若仍愿意留在主人家中，则将身份变为良民，以帮佣的形式继续为主家服务。

山东豪族不敢吭声，因为李弘益在开封是杀了人的。除了朱友贞等朱温妻女儿子，相当一批投贼的官员被砍头抄家，或者被贬官流放，李弘益借着这一次机会，将河南西道大致梳理了一遍。

作为军阀出身的实权派，李弘益的态度也代表了大唐朝廷的态度，故而有许多山东世家与长安官员多有联系，书信往来，也不曾得到饶免。

如今各州县的刺史、县令等长官基本都已经到位，各州县也都派了驻守军队，负责维持地方，配合地方官府推行各项朝廷政策，最忙的却是监察部和侦骑司，需要派出大量的官员校尉巡回视察监督。

一个多月可以办许多事，各州县的百姓户数人口也都被统计起来上报至李弘益处，但这个数据却让李弘益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如今大唐占据了大半个河南道，总户数不足三百万，总人口只有一千万多一点儿，而且青壮男丁极少，多是历年战争被征为士兵或者农夫，苦死于战争之中了。

这样算下来，如今大唐实际占领的各道、州、县、乡、村，总共有户数近六百万，人口不到两千三百万人，要知道，这个数字包括了此前从不统计在内的妇女等，还包括了河西、关内、陇右各州的达靼、回鹘、吐蕃、吐谷浑、羌等诸多异族。

李弘益现在知道的关于大唐人口的统计数据，最近的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武宗皇帝会昌五年的数据了，那时候大唐有户近五百万，口一千六百余万，当然按照李弘益的新标准，黄巢之乱前大唐人口巅峰应该在六千万左右。

尽管江南、岭南、河北、河东的数据并未统计，但李弘益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自黄巢之乱以来，藩镇纷争，战乱不止，导致天下人口至少减少了两千万！

这个数字让李弘益浑身发抖，乱世人命如草芥，果真如此啊！他想起去年占据洛阳后，由他书写，熊乐玄代为润色的一封奏章，其中有一句是熊乐玄加的：“...河南府都畿道诸州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

当时他看到“春燕归，巢于林木”这短短的七个字，内心极度震撼，久久都不能够恢复。虽然是他领兵出战，但李弘益忙碌于军务公务，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四下里巡视。

而熊乐玄作为参谋司主事，还要负责从本司抽调人员前往各州县协助当地官员稳定地方，故而所见要远比李弘益看到得多。他写这么一句，并非是夸大，而是事实。

与朱友宁的一番大战，无数的村庄被焚毁，当旧日的燕子归来时，已经找不到原来在屋檐下筑的巢穴，于是只好筑巢于树林之间，李弘益觉得这七个字，简直是对中国古代战争史最好的描述了。

望着官道两侧仍被积雪覆盖的农田，远处的一座小村庄有几缕炊烟飘起，李弘益叹了口气，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

一旁同样骑马的张承业，一直在谨慎地关注了李弘益，听见李弘益叹息，拍马上前一步，问：“元帅可是有心事？为何长叹？”

对于这位忠心事国的老太监，李弘益还是很尊敬的，并不因为他比正常男人少了一个部件以及他的职业而有所歧视。李弘益苦笑了一声：“张公，吾在敦煌时，常闻听中原富庶之地，百姓人口众多，然而一场大战下来，如今地方残破，百姓十不足三四，故而心中感慨万千啊！”

张承业恭敬地说：“元帅宅心仁厚，心怀苍生，此吾大唐之幸也！如今伪梁既定，余者只有淮南、河北、岭南数地而已，所谓百废待兴，正要元帅带领大家努力啊！”

虽然李弘益拥戴李柷登基后，便彻底消除了太监这个职业，皇宫之内以女官任之，除了原本找来的几十个无处可去的太监宫女，大唐基本已经再没有新的太监产生了。

李弘益消灭了自安史之乱以来就十分严重的宦官集团，但张承业却一点儿也不迁怒甚至愤恨于他。他原本姓康，是太原府交城人，自幼入宫，被内常侍张泰收为养子，故而改名。

张承业是个忠厚谨慎的长者，为人正直，他与李克用的关系很好，当年李茂贞联合王行瑜等人攻打长安时，唐昭宗便有意逃往河东，于是任命他为河东监军。但很快李弘益和李克用联手诛杀了王行瑜，张承业也未被皇帝召回，而是继续留在了李克用身边。

等到崔胤当政，在朝廷中大肆诛杀宦官，又命各镇节度使诛杀本地监军宦官，李克用于心不忍，将之藏匿寺庙之中，张承业得以幸免。

自此以后张承业便一直辅佐李克用，李克用去年年初病逝，张承业就是托孤的臣子之一。他曾被唐昭宗加封为左监门卫将军，故而一直以此自称。

李柷登基之后，李克用表达了归附认同的意思，张承业的这个官职也得到了朝廷的继续承认，而李克用曾上表朝廷请升张承业官职，都被他拒绝了，依旧以卫将军自称。

也正因为如此，李克用父子对他极其尊重。听闻他到了开封，李弘益也是亲自出迎，虽然他不明白李克用给李存勖的遗嘱中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李存勖的真实想法，但是对这样一位忠心大唐的官员，李弘益还是表达出了最大的尊重。

而各藩镇派出的使者，也只有河东受到了如此高的礼遇。从内心底，李弘益对李存勖还是有很强的戒心的，历史上李存勖不就是称帝了么？

所以当张承业与他密谈，询问李弘益所代表的大唐朝廷，对于河东藩到底是什么样一个态度，李弘益却笑着反问一句：“不知晋王欲学刘武周耶？欲学冯盎耶？”

隋末大唐开国初年，刘武周以河东为根据地，对抗大唐，最后被唐太宗李世民击败，逃往突厥被杀死；而冯盎当时占据岭南，却主动向大唐归顺，甚得太宗皇帝的夸赞和喜爱。

张承业回到：“晋王父祖三代，皆效力国朝，自然是要做冯盎的。”李弘益大笑：“张公说的可是晋王心中的想法？”于是张承业默然不语，因为他也摸不透李存勖的真实想法。

李存勖同他父亲李克用一样，也是个豪杰雄才一般的人物，但是李弘益带领的大唐军队在河南道死战朱温，连番胜利，却刺激得李存勖开始变得沉默起来，连张承业这样亲近的人，都无法猜测他的内心。

见到张承业沉默不语，李弘益笑了笑：“我的意思，晋王为世间少有的良将，若一心为国家，朝廷必不会亏待。未来如何，就看晋王怎样抉择了。”他的意思说的已经很明白，李存勖可以作为大唐的将领，领兵出战，但却不能再做割据一地的藩镇节度使了。

张承业明白了李弘益的态度，也知道李弘益自摄政以来，治理天下的政策如何，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跟着李弘益，继续向长安而来，毕竟李柷登基，他还从来没有拜见过新君。

李弘益倒是劝说张承业入朝事奉天子，希望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继续为他所忠诚的大唐，所忠诚的李氏皇家效力，也顺便在长安养老。张承业初闻时很是意动，但最终还是没有明确接受或是拒绝，只是说晋王年少，他受李克用恩厚，希望继续留在太原，同样也是为国家出力。

于是李弘益不再多说什么了，张承业是他所见所闻诸多宦官之中，少有的清流，甚至可以说是这个祸害大唐数百年的政治势力集团中唯一的完人了。

经过一座天蓝色外墙的驿站，一行人稍歇了片刻，李弘益看着从马车上下来，全身裹得厚厚实实的皮光业，问：“使者可还好？”皮光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杨渥的使者陈璋，以及虔州来的谭全播，都是武将出身，故而也随着李弘益一起骑马，只有他不耐北地寒冷，躲在了马车上。

李弘益呵出一口凉气，说：“明日就可抵达洛阳，刚好能赶上元日。韩尹治理洛阳，颇有作为，咱们就在洛阳休息数日，看一看洛阳的花灯吧！”韩偓出任河南尹，故而李弘益以韩尹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