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真正交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自芳才回过神来——她并没有晕倒，只是因为巨大的惊吓而失了神。她现在眼前一片漆黑，身体靠着一个软软的东西。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赶紧一把抱住。她靠着的正是韩庭筠的身体。刚才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韩庭筠拽着她靠墙（其实是土壁）而躲，碰巧避开了上面的坠物，她才没有受伤——这是地震来临时的紧急避难方式，在地下室塌陷时候未必完全管用，但是这次管用了。
韩庭筠也是在失神状态，也是被她一抱才回过神来，“唉”的一声。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苏自芳赶紧问他。
“没……应该没。”他喘了口气说。
苏自芳心头一宽，但又想到她还没有听到张春虎的声音，估计她是遇难了，顿时感到十分恐惧，又紧紧地抱紧韩庭筠。
“别怕。”韩庭筠赶紧安慰她，“救援队一定很快就会来的，我们是在市里面……他们一定会很快救我们出来。”他虽然是这样说，但后面那句话说得毫无底气。虽然是在市里面，但是这种塌陷，救援队要实施救助难度极大，能不能在他们窒息而亡之前把他们救出来，实在是未可知。
苏自芳当然也知道这个，一声不发地把韩庭筠抱得更紧。
两人都缄默了，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唉。”不知多久之后，韩庭筠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真是莫名其妙……说不定我这条小命就要送在这里了。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和你死在一块。”
嗯？一听这话苏自芳气往上冲：这是什么意思？怪她把他引入险地？觉得和她死在一起很糟糕？但又想到现在根本不是争闲气的时候，赶紧把气摁了下来。再说，他怪她也没错。的确是她把他引进险地的，而且不管是和谁在一起，死总是糟糕的。不过，她还是为“他是不是觉得和她死在一起很糟糕”感到纠结，即便觉得无理，即便觉得命在顷刻，还是纠结。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韩庭筠叹了口气后又说：“不过，和你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诶？一听这话苏自芳顿时感到血压上升——即便是在“命在顷刻”的当口，她还是感到喜悦和激动。
“那……为什么觉得和我死在一起没有关系？”苏自芳忸怩地说，忽然想起现在可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有些话现在不说不问，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真的喜欢我吗？”
韩庭筠微微一怔，苦笑着说：“我当然喜欢你了。我不早就跟你说了吗？倒是你……我还想问你呢，以前你追我追得那么紧，怎么在我告白之后你又往后退？”
苏自芳一怔，感到唇舌粘上了——说真的，这个她也不太明白，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忽然想到现在不能浪费任何时间，便绕开这个话题，立即问了一个藏在她心底很久，她一直非常非常想问的问题。
“你喜欢我什么？”问完这个问题她有些恍惚，忽然觉得她问出这个问题，也许就是对韩庭筠的解答。
“啊？”韩庭筠又是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自信吗？”
“是啊。”苏自芳依然感到唇舌发粘，但还是竭尽全力逼自己“把该说的都说完”。
“我……小时候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啊。我把你推到粪坑去了。”
韩庭筠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愤愤地说：“是啊，那真是件很过分的事情。”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苏自芳低声说——现在韩庭筠提到这件事还是愤愤的，证明他在这件事上非常窝火，而且怒气一直未消。她非常的羞愧，非常的自责，也非常的忐忑，不由自主地带了哭腔。
韩庭筠听出了她的哭腔，不禁心头一软，怒气便消失了。他对此大出意料——这些年来这怒气一直根植在他心里，驱不走，拔不掉，一被触发就会爆燃，而现在竟然一下就消散了。难道在不知不觉之间，它已经被除了根吗？
“算了，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早就放开了。”他对苏自芳说。
“即便你现在放开了，我还是觉得……”苏自芳的声音本来挺小，现在却变大了，“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有没有给你留下阴影，会留下怎样的阴影，会不会对你的成长产生影响，一想起来就像有根刺在搅我的心！”
“呃……”韩庭筠听出她这话出于赤诚，感到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接着竟不由自主地忸怩起来：“啊，要说影响……还是有一点的吧。那就是刺激我努力向上，锤炼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壮，变得优秀，变得完美……”他忽然感到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自己也呆怔了，“其实，也可以说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啊？也许我应该感谢你……”
“啊……”这话在苏自芳听来，却像是委婉的批判，心里的那份不自信开始颤抖变大，“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你什么……”韩庭筠本来觉得这件事不需要啰嗦，但不知道怎么的，现在感到真的有必要对她说清楚，“其实，我刚遇见你的时候，是如临大敌的……不过，我竟然发现你喜欢我，在追我……说真的，就像写作上的先抑后扬一样，小时候欺负你的大坏蛋，忽然开始倒追你了，那种反差感让人感觉很好，真的很好……”
苏自芳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感到无比的害羞和尴尬，苦笑着说：“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种反差感才喜欢我的吧？”
“当然不是。”韩庭筠回忆着体味着，“那时我只是得意而已。后来，我揭破了往事，并且批判你，对你横眉冷目，本来你会露出真面目，放赖吵闹，跟我对着干，结果没想到你一点都没，还一副努力要补救往日的错误的样子，我觉得你是真的改变了，对你的印象也就开始转变……”
苏自芳暗暗苦笑——她本来想说自己本来也不坏，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才乱欺负人，大了就懂事了，忽然想到她欺凌过别人就是欺凌过别人，不过她长大了是怎样，以及她是怎样转变的，但在那个时候，她就是邪恶的。所以她根本不能为自己辩解。而且，即便她误打误撞导致韩庭筠努力和向上，她也不能为自己辩解。因为韩庭筠完全有可能因为此事走向相反的方向。
“再后来，”韩庭筠继续说，“我发现你工作挺努力，在做蛋糕上还挺有才，我是个爱才的人嘛。后来，我在和你合作的过程中，发现你已经变得宽容大方，至少是在我面前是这样，比如说我为了让你清醒，当众扇了你一巴掌，你也没有小心眼什么的。孟幼兰把你闹得七荤八素，而且她在威胁要自杀的时候，我赶不过来，就叫你帮忙劝她……那可是一个很大的烂摊子，你没有推脱就接过来了，之后还处理好了，事后也没有找我吵闹埋怨，我就觉得你其实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就开始喜欢你了。”
苏自芳半晌不语，即便韩庭筠这样说了，她还是挺不自信。
“那……我因为你前女友的时候吃醋，你不生我的气？还觉得我的可爱吗？”
“这个啊……”韩庭筠不好意思地梗了梗脖子，“其实……我看你吃醋感觉还挺过瘾的，因为这表示你非常非常喜欢我……虽然也感到困扰，但依然感到很过瘾。”
“啊？”苏自芳哭笑不得，正要说些什么，冷不防韩庭筠问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不过我也奇怪，我和她们都是过去式了，现代人往往不会只谈一次恋爱，你也知道，你为什么要对这些事情纠结呢？真是因为你没谈过恋爱，觉得吃亏吗？”
苏自芳怔住了，不知是危机的境况的刺激，还是之前她和韩庭筠终于敞开心扉地对话，一直困扰她的问题的答案，竟然清清楚楚地显现在脑海里：“不……这应该不是我觉得吃亏的理由……我应该是觉得，我的付出没有得到你的回报，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更好些！”
韩庭筠一惊，感到心又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时间心里柔情满溢爱怜无限，忍不住伸手搂住了苏自芳。苏自芳靠在他的怀里，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激动和甜蜜，低声说：“以及……我看你好像对感情看得挺透彻的，对女友要求也高……以前那几个不是都没能跟你修成正果么……我担心我自己也只能是个过客……”
“哦……”听到这句话后韩庭筠怔了一怔。虽然苏自芳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听这一声“哦”拖得极长，觉得他肯定是怔住了。
怎么？苏自芳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爱她长久吗？
“我想……你绝对不会只是个过客。”韩庭筠一开始语气有些犹疑，但后来越来越坚定，“你记得我说的吗？两个人要想修成正果，之所以艰难，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人都是把自己的优点展现出来，只有想出了一段时间，缺点才会慢慢地冒出来……如果扛不住彼此的缺点的话，那就是要分了。不过，我和你是比较特殊的，我是先看了你所有的缺点，然后才看到你的优点，印象先是到了底，然后再慢慢上升的，所以我觉得我一定可以爱你爱得长久。”
“啊？”听了这些话苏自芳十分高兴——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但也有些哭笑不得：“所有缺点？我有展示那么多吗？我记得我之前都是拼命在你面前展现优点啊。”
韩庭筠悄悄苦笑了一下：“但是我发现了你所有的缺点……我观察力可是挺敏锐的……”
“什么啊？”苏自芳觉得有些不服气，“那你所有的缺点我也发现了。”
“彼此彼此了。”韩庭筠忍不住笑了——这次可不是苦笑。
按照一般剧集的惯例，这时候救援队就该出现把他们救出去了。然而现实跟剧集不一样，他们等了很久很久才被救出去——只是还没死而已。然而苏自芳因为刚刚和韩庭筠确定了感情，心里竟莫名地升起了一种顽固的希望，在这希望的支撑下，在等的过程中竟然没有感到太难过和太害怕。至于张春虎，也被救出来了。她也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靠墙躲了，没被杂物砸中——有时候又蠢又心术不正的人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却格外机灵，因为怕韩庭筠和苏自芳怪她，才一直没有出声，救援队来了她才敢出声。
苏自芳回家休养了几天就无碍了，一开始她的心情非常非常愉悦，似乎人生所有的坎坷都结束了，后来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因为，她和韩庭筠算是定下来了，又得考虑和文双元划清界限了——这种事她刚和韩庭筠重逢的时候她就做过一次，没想到现在还要做第二次。第一次她没觉得太有所谓，这一次却是一想心就会痛。
她被从废墟中救出来后，文双元就不再喊她出去散步，只是在网上跟她说说话。苏自芳觉得他的心里应该有所知觉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和韩庭筠一起被救出来的，而且韩庭筠保护了他。不过，想起他之前那平静地说“要公平竞争”地样子，苏自芳又觉得他这可能只是觉得她身体虚弱，不适于散步而已。
虽然非常踌躇和忐忑，苏自芳觉得还是要找文双元说清楚。和他见面的时候，她赫然看到文双元一脸“什么都知晓了”的平静。苏自芳感到心里忽悠一下子，接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看来他是没那么容易放手的，而且说不定是打定主意不放手。
心乱之下，她就说不出什么了，结果变成了文双元先说话，并且主导话题。
“看来你有所决定了？”
“是的。”虽然挺忐忑，但苏自芳的语气很坚定。
“看来那小子又赢了，是么？”文双元苦笑着说。
“这个……”苏自芳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想让文双元觉得没被她选定就是“输了”。没想到文双元话锋一转：“但是你如果你知道他的真面目，你还会觉得他好吗？”
真面目？苏自芳怔了。
“你还记得那个天天到微博上骂的那个人吗？”文双元盯着她的眼睛，“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她叫吴玉宁，是韩庭筠的一个前女友。我已经联系上她了。她跟我说了好多韩庭筠的事情。你知道吗？他有过不少恋爱经历，跟每个人都不长。这个吴玉宁跟我说，他跟每个女孩子都没有付出真心，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苏自芳呆住了。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找韩庭筠“弄清楚”了。她惊呆是因为文双元一言不发地调查吴玉宁，显然有些越界。
文双元却以为她惊呆是因为震惊或者是不相信，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联系吴玉宁，让你们见面谈谈……”
“不……”苏自芳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文双元急了，“她虽然直到前天，我联系上她之前还在发私信骂你，但那是因为她气急了……主要的责任还是在韩庭筠那边！”
前天？苏自芳心里一咯噔。前天她有登录微博，并没有看到吴玉宁的私信啊。难不成？
“你黑了我的微博，看了我的私信吗？”苏自芳失声对文双元说。微博的私信如果被别人先登录看了，她是不会收到私信提示的。
文双元一呆——他虽然能在网络上隐藏自己以及扮演多种角色，但在现实生活中还不善于摆扑克脸。他的神情分明是说，就是他干的。
苏自芳感到脑子里“嗡”地一下，然后感觉到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文双元依然很极端啊！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极端吗？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她忍不住大声问他。
文双元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这不算是极端吧？”
“这怎么不算是极端？你不觉得你有些可怕吗？”苏自芳忍不住大吼。
文双元被吼急了——苏自芳的那个“可怕”触到了他的神经，恨恨地大声说道：“那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我也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你难道不能理解吗？我以为你会理解的！”
苏自芳本来想要说“我为什么要理解你”，忽然想起了自己跟踪调查过韩庭筠和萧云寒的事情，唇舌又被粘住了。文双元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因为这件事，她忽然能理解文双元的想法，甚至能理解他自己都还不能理解的部分。她当初作跟踪狂，其实严格来说不是因为爱。现在想来，更多是因为觉得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竟然有是“基佬”的嫌疑，感觉不忿。那么，当人作出极端行为的时候，也许不是因为爱，更可能是因为别的因素。文双元也是如此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