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云里雾里

周苗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苏自芳前面，拿起一个蛋糕就吃。她刚咬一口，脸上就露出了鲜花盛开般的快乐表情，吃了几口之后，那满脸的幸福感，就像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周伯君感到很讶异，也被女儿的情绪所感染，忍不住也拿起一块蛋糕咬了几口。他嚼了几下，紧绷的脸色迅速变得缓和，接着焕发出了温暖的光彩。他把蛋糕咽下去之后，呵呵地笑了起来：“好一个内举不避亲啊。我了解了。”

苏自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你回去吧。”周伯君看起来她，眼中已经是满是慈和和嘉许，“还是由你去参赛。没啥问题了。就算有啥问题，我也会担着！”

苏自芳高兴得几乎要从地上跳到天空里去，又想跳起来又唱又跳，勉强才压抑住自己快要失控的狂喜。因为激动过度，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得体地退场，便把蛋糕盒子塞到周苗苗手里，和她道了别，然后朝周伯君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周伯君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回到家里之后，苏自芳无法抑制兴奋，自己在房间里手舞足蹈了一阵。她想要立即告诉韩庭筠这个好消息，但是想到总店长决定重新让她参赛，肯定各方面还要经过一番变动，不会立即就搞定。而总店长应该也会联系韩庭筠，告知这件事情，所以她也许不需要急着把这件事告诉韩庭筠。而且，如果她急着去跟韩庭筠说，不定会让他觉得她炫耀邀功，反而会有反效果。她就慢慢地等吧。

然而之后的两天都没啥动静。苏自芳有点坐不住了。她现在必须得承认了。她之前那些周密思考其实都是次要原因，她其实是在等韩庭筠主动来找她，夸奖她，赞许她！然而他的夸奖和赞许迟迟没有来，平常在店里看到她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波澜不惊的。

苏自芳心里更加没底，感到希望也越来越渺茫。然而就在她心情迷惑不清的时候，有天下班后她打开QQ，赫然发现韩庭筠给了她一条留言，那就是“你又能去参赛了。”

只有这一句，而且只有文字，连附带的表情都没有。苏自芳呆呆地看着屏幕，一时间简直有要石化的感觉。

就这个？

苏自芳的感觉如同坠入了万层迷雾，同时心里憋气憋得要命。第二天，有几次见到韩庭筠——每次见到他，她都有种冲动，想蹦过去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最终都赌气没有去搭话。到后来，她在走廊上走，韩庭筠从对面过来。苏自芳本来想要折回去，但觉得那样太刻意了，便继续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和他面对面，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态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走了过去。

而韩庭筠也是面无表情，没和她说话，甚至都没有朝她多看。然而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韩庭筠忽然开口了：“你干得漂亮啊！”

苏自芳一惊，接着喜不自胜，赶紧回头。

只见韩庭筠正转身微笑着看着她，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说真的，你是这个。”

苏自芳一下子感觉自己简直都飞起来了，简直无法描述自己有多高兴——说真的，现在竖大拇指已经是有些土的手势了，但是韩庭筠做得帅气极了，而且就算他做得真的很土，她也不会在意，最重要的是，他对她表示了肯定和嘉许！之后韩庭筠继续往之前的方向走，苏自芳也继续走自己的，但是脚步都要飞起来了。

既然她参赛的事情获得了总店长的支持，店里也就没什么人扯舌头根子了——看来韩庭筠说得没错，他们主要是眼红苏自芳可以去参赛，乱扯舌头主要是想把她参赛的机会给捣了。现在看捣不掉，也就没有什么劲头说了。

当然了，那些纯看热闹的人，还会扯扯韩庭筠和苏自芳的绯闻，他们都懒得管——不过这其中也分情况。苏自芳是根本不想管——要是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更好。韩庭筠倒是真正的“懒得管”。 危急被平定之后，虽然知道自己现在不该乱想别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揣测谁是幕后黑手。说真的，这件事让她感到人心真是可怕，各种奸计藏得很深。正因为如此，她又觉得所有的人都可能干这事.

不，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不是所有的人。首先，要监视跟踪她和韩庭筠很是耗时耗力。十有八九，这个人自己绝对是没有时间的，得找个人盯着他们。不管这是正儿八经雇的，还是拜托熟人去做，都需要投入不少钱财，如果只是普通的眼红，没必要投入这么多。除非，这个人觉得自己能在这次比赛大有斩获，甚至一次扬名立万，觉得苏自芳和韩庭筠一起偷走了他的前途，才会如此愤怒，才会大费周章地想这样修理他们。如此说来，有嫌疑的，就是店里的几个资深蛋糕师都有嫌疑。

本店的蛋糕师群体有那么一点特殊。本店一共有两个蛋糕师领班，一个是张如兰，管着他们这些年轻的。剩下的几个，全是资深的蛋糕师，由总领班，也就是所有的蛋糕师的头头管。这就是总领班也兼任资深群体的领班。这些个资深群体，基本上都有嫌疑。而那个总领班朱庆春则最有嫌疑。

说真的，朱庆春年纪不小了，手艺也好，但不知是运气不佳怎么的，好像一直没在江湖上混出名来。去年是他代表本店去参赛的，据说离拿名次很接近，这一次他肯定想再参加一次，更进一层楼。看到韩庭筠把他弃了，转推苏自芳去参赛，再加上苏自芳的资历浅得可怜，他发狂做出这些事来也不奇怪。

而且，感觉要想顺利把事情捅到总店长那里，必须在总店有人脉，而且这个熟人说的话更让总店长取信，也就是说和总店长起码得有点友谊。如此说来，朱庆春也最有可能拥有这样的人脉资源。

苏自芳想了一会儿，虽然觉得这样推测合情合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至于——不就是一场比赛吗？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想法火星般蹦了出来。诶？会不会这个人其实不是冲着她苏自芳来的？而是冲着韩庭筠来的？

这样一想，苏自芳觉得耳后的汗毛都立正了。大有可能诶。不是说职场如战场吗？有些人为了在职场上获胜，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韩庭筠二十六岁就当店长，算是比较年轻就担当大任了。而总店长对他挺青睐，证明他的前途也是一片大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肯定有人想要给他使点绊子……但这些人是哪些人，她可就不知道了……

苏自芳想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发懵，觉得自己还是专心琢磨蛋糕的事情吧。而她刚刚回过神来，猛然发现一个人影已经离她很近。她惊了一跳，赶紧抬起头来，发现这个人是张如兰，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原来只是普通过路啊。苏自芳松了口气。然而之后却发觉不对。张如兰看人的目光一直是冷冷的，她是知道的。但今天张如兰的目光，似乎格外冷了点。苏自芳又感到颈后的汗毛立正了。难不成……这件事是张如兰搞出来的？

说真的，要说嫌疑，张如兰还真有。她还记得，韩庭筠第一次就比赛的事情找她谈话的时候，提到他准备推举张如兰去参赛，这就是说，张如兰本来是她最有力的竞争者。当然了，这件事张如兰本人未必知道，但张如兰毕竟比她资深，又是她的领班，手艺也相当不错，被她苏自芳这个新鲜人挤掉了，心里肯定很不舒服。苏自芳想着觉得很揪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张如兰不像是这样的人。张如兰对人一直挺冷淡，但是那是因为她之前吃得苦太多，性格被苦难给磨成这样了。其实她心肠着实不坏。而且，她多亏了韩庭筠，才摆脱乡下的封建恶势力的纠缠，她应该知道这件事如果闹大，韩庭筠也会深受其害。只要她不是丧尽天良，她就应该不会对韩庭筠痛下杀手。

她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脑子发懵，觉得现在乱想也无益。人历来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她还是好好地做自己的蛋糕吧。然而，虽然这样想了，她还是忍不住对张如兰多加注意。这天，她碰巧看到下班后，张如兰还没有走，还在做蛋糕。现在都下班了，她做蛋糕给谁吃啊？蛋糕又不是那种很适合隔夜的东西。因为如此，苏自芳揣测她应该也是在自己做“蛋糕口味研究”。

因为如此，她也就不由自主地滞留下来，偷偷看她。只见张如兰斯条慢理地做好蛋糕——她做蛋糕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小心，看起来倒真像科学家在制作什么要命的试剂。她做好蛋糕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之后又尝了一口——第二次动作就有些粗鲁了，之后呆了片刻，把勺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对着蛋糕黯然神伤，就像石化了一样。苏自芳不由得看出了神，猜度她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张如兰忽然回过头来，苏自芳正躲在角落里伸着头朝她看，她这一下搞得她闪避不及。

说真的，按照一般情况，人从沉思中总是慢慢醒来的，比如说先叹口气，动动身子什么的。看到这类征兆，苏自芳就可以提前隐蔽了。而张如兰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转头——其实这不奇怪，上次她在哭泣的高潮忽然推门出来，同样让苏自芳来不及躲避。

既然已经被她看到了，苏自芳再躲也没用，只有讪笑着朝藏身处走了出来。走出来后她一看，竟然发现张如兰眼中含有泪花，不由得吃了一惊。张如兰知道她是注意到了自己的泪眼，用手指擦了擦眼睛。既然如此，苏自芳也不能装成没看见一样，只有尴尬地问：“怎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张如兰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空张了几下口，之后也嗫嚅地说：“我只是在烤蛋糕的时候想起了……”说到这里脸上忽然溢出难以言喻的嘲弄的神情——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别人，冷笑着说：“算了，我也不乱找借口了。我是因为参赛那事儿……我很恨你。”

诶？在这一瞬间，苏自芳感到自己的血压都要爆棚了——张如兰这是干什么？当面招供吗？当然不是“招供”这么低姿态了，是要立即跟她放对？张如兰嘴虽然钝些，但是五大三粗，要是言语不和打起来了，她苏自芳可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张如兰话锋一转：“但是更恨我自己。”

“啊？”这下苏自芳如坠五里雾中。

“我啊，其实以为这次我能去参赛。”张如兰垂下眼睛，斯条慢理地说，声音湿冷混重。“虽然我资历也不够深，但是我觉得韩店长是不会拘泥资历的那种人，我应该是有希望的。没想到，最终被选去参赛的人，是你。”说完她看向苏自芳的眼睛，目光炯炯:“别人怀疑，你是因为和韩店长谈上了恋爱，才有机会去参赛。我一开始也想这样想，但是我知道这样昧良心。作为你的领班，我是要尝你的蛋糕的。我尝你的蛋糕的时候，总觉得你的蛋糕虽然都是按照店里约定俗成的方法做的，但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气象。当然了，你要去参赛，肯定还有秘密武器。平常做的蛋糕都这么厉害，那秘密武器就更别说了。我不如你。这是真的。所以，我很恨我自己。我刚才竭尽全力做了一个蛋糕，想再确认一下自己的实力，结果还是……”她朝自己刚才做的蛋糕看了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泪如雨下。

苏自芳哑然。说真的，刚才张如兰这番话，让她对她肃然起敬——真是个响当当的大娘们，不，这话太粗俗了，应该说她是个心地正直的好女人。她对张如兰的手艺，其实一直是评价很高的，看她哭，觉得她有点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了。但又想起韩庭筠的话，——张如兰的手艺其实还是有些问题，便想给她帮助，于是小心翼翼地说话了。

“其实……韩店长有说过，你的手艺其实是很高超的，就是有点中规中矩了。”

听了这话，张如兰又是叹了口气，眼泪更是流得“唰唰”的。

见她这样，苏自芳被吓得差点没敢继续往下说，小心斟酌了辞句后才再开口：“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中规中矩’……那是因为你早年经历了太多磨难。经历过很多磨难的人，性格都会变得中规中矩。人的性格一般会投射到人的手艺里，所以，你的手艺就变得中规中矩了。”

听到这里，张如兰不怎么哭了，只是惨然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这毛病扎下跟了，改不了了。”

“倒也不是。”苏自芳赶紧说——接下来的话是她真心想说的，并不是为了安慰张如兰而特意编出来的。“人的性格是会改变的。你因为之前受的磨难太多，压力导致性格变得中规中矩了。但是等到你的生活变好起来，把之前的痛苦都忘掉，心里再度充满了轻松快乐的时候，你的性格也会再改变的。到时候，你心里的活力又会投射到你的手艺里，你会拥有各种奇思妙想，会敢于创新……就不会再中规中矩了。”

“是吗？”张如兰犹疑地问。她的眼中燃起了少许希望之火，但是有点不敢相信。

“会的。”苏自芳坚定地点了点头。

张如兰眼中的希望之火旺了，擦去眼角的泪水，发自心底地笑了：“那我就借你吉言吧……你真是个好姐们。哈哈，其实我这一辈子，还没认过什么姐们呢。家里的那几个姐姐妹妹，只是有血缘关系，还真没多浓的姐妹之情。哈哈，我想认你作个妹妹，不知道你嫌不嫌弃……”

“不，不，不！我当然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呢！”苏自芳赶紧说，心里却十分心虚和惭愧。说真的，她真没觉得自己对张如兰有什么特别的付出，这份姐妹之情，她真的受之有愧。

之后苏自芳就全力准备参赛的事情。之前她的那番推想，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这让她对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蛋糕师们都格外留心，提防再有人搞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