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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顾门清杨和尤缈然带着投资部的几名高管在顶楼的投资大厅，正前方的大屏幕不断滚动着各股上周五闭市时的数据。左边的小屏幕是中央财经新闻，右边是栾明财经评说。

八点四十分，栾明财经已经开始一周股市预测，他们预测的黑马就是一直被停牌的九龙壁，报道说九龙壁停牌前已经连续下挫45%，今日复盘，高开还是低走是这只股票下一阶段的风向标。根据预测60%的人认为低开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涉嫌内幕消息的红光基金又惹上非法集资的官司，目前主要负责人赫德宝已被警方拘留，案件正在审理取证阶段，虽然至今没有牵扯到其它公司与个人，但与红光同时进驻九龙壁的其它资金不能不发人深省。而认为高开的40%股民认为九重天项目选择九龙壁做壳已不是秘密，九重天项目的会议周四已经结束，周一九龙壁就复盘，这其中肯定有因果关系。

“这个分析专家还挺在行的。”顾门清杨身边的胡迪呵呵两声。

大家的注意力还在栾明财经新闻上。

……昨天九家中介金融公司被证鉴会和公安局分别面谈，时间持续四个小时，有两家公司的老总直接被刑事拘留……

“还有十分钟，”胡迪说，“外方的资金已经到位，还是交给了老许他们操作，万事具备，只等开盘。”

九点一到，大屏幕就开始了正常而缓慢的滚动。

胡迪的手下小跑着拿了一张纸片过来。

“九龙壁复盘了，相比停牌前低开了10个点。”胡迪声音有些不稳。

“这可是给高斯和杰森他们最诚挚的礼物。”顾门清杨嘴角噙着一抹笑，这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噙在他嘴边，却让尤缈然不敢直视。

奕明财经评论已经开启，主持人一番诧异而不失稳重的惊叹后，就被广告所代替。

“估计局面超出了他们的分析范围。”胡迪摁动遥控器把九龙壁的走势图调到大屏幕上，红红绿绿的小方块不停地变换着，像积木似的让人眼花缭乱。“多方资金已经入场。”胡迪又看了眼下属递过来的纸片，“老许果然是老江湖，分了一百多个帐户同步操作，避开了规则的约束。”

九龙壁的价格忽上忽下，不停地摇摆。财经评论的专家一直没有出现，主持人脸色僵硬，东拉西扯地勉强维护着节目的直播。

尤缈然走到窗前，奕明的深冬已经来临，山林的绿色仿佛被时光的尘埃罩住，雾霭很浓，整个城市若隐若现。

“在看什么。”顾门清杨走到她的背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

“来栾明这么久，还没有认真地看过它。”尤缈然不敢回头，从昨晚开始，她再不敢与他对视，眼眶潮热，她强忍着。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轻声问。

“夏末，我是夏天秋初来的。”她浅浅一笑，“你忘了么！”

“对，你是夏末秋初来的，奕明的春天你还没有见过，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少了一季总不完美。”

话音未落，尤缈然倏地感觉身后的力量一松，晃得她一个趔趄。她稳稳心神，回过头。

胡迪正喜滋滋地探过头与顾门清杨说话，看见她的目光望过来，热情地说。“尤小姐，成了，你是没看见，那个热闹。”

“是么。”她看着大屏幕，只一会儿功夫，各种曲线已经连成了片。“我不懂呀，连热闹都看不出。”

胡迪颇遗憾地呵呵两声。

财经评论里分析专家终于现身，正一脸难以置信的反复念叨着九龙壁的技术数据。

“方案已经与九龙壁董事会商议妥当，今天下午2点正式公布九龙壁的重大资产重组方案，明天再次停牌。”胡迪说。

“行，你负责吧。”顾门清杨起身。

“顾门，”尤缈然抓住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我妈又找我了，我也……扛不住，可能得退出杰彬的董事会，零点实验室你早些安排吧，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顾门清杨垂眸看着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苍白的脸颊上两块粉饰太平的胭脂显得尤为突出的尤缈然。

“不舒服么！”顾门清杨叹口气，摸摸她的额头，“脸色不好。”

“没有，怎么会？！”尤缈然抖擞精神，“你不是说今天我是主角么，可能是有点紧张。”

“你说的我会处理的，不必担心。”顾门清杨停了片刻说，“你父母那些……也不必刻意，该怎样就怎样。说起来，我很惭愧，这几个月让你跟着我受了很多……”话未说完，他一转身推门而出，室内除了屏幕上主持人呱噪的声音，静得让她心慌。

门外，顾门清杨已经脸色平淡地听着秘书的汇报，看她出来，伸出手。

“洛总一早打来电话要见董事长，我说今天不行，董事长没时间，谁知他竟然直接上门，我撂了他半个小时，您看……”秘书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上门诚心求见，就见见吧。”顾门清杨半揽着尤缈然，“通知高明，让他带着洛河来见我。”

“他来干什么？”尤缈然警觉道，“这么长时间洛河一直躲在后面不显山不露水地蛰伏着，这样的人反倒不能小觑。”

顾门清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扭过脸，“你说的对，只要他敢跳出来就没什么可怕的。”

顾门清杨搬出一套茶具，为她煮茶，“这套紫砂壶我只用过一次，上次是大哥带着……父亲过来，我也是鬼使神差……”

阳光四溢的办公室，充斥着茶香和咕嘟咕嘟地开水声，尤缈然呆呆地坐着，脸色更加苍白。

“有件事我想不能再回避。”尤缈然鼓起勇气。

“噢？！”顾门清杨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睑。

……室内突然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就是小冰。”尤缈然舔舔干冽的嘴唇，“刘姨的事总不能永远瞒着他，我听吴冕说……刘姨的遗体这两天就能给我们，还涉及到葬礼什么的。”顾门清杨的手哆嗦了一下。

“要不我跟他说吧。”尤缈然提议。

顾门清杨点头，又摇头，“干嘛这么着急。”

“并不急，可有时候……身不由已。”尤缈然说。

笃笃笃，门外敲了三下，又静候片刻。秘书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顾浩然一身西装光鲜亮丽地走进来。

高明弓腰站在一边，“这是我们董事长。“他脸上汗粼粼得，眼睛看着地面。

“你出去吧，我有事和你们董事长说。”洛河熟络地对高明说。

高明瞄了一眼顾门清杨，顾门清杨没看他，他只好往后挪了几步，在门边找了个位置站住。

顾门清杨并没有站起来，只抬眼瞄了他一眼，左手示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起喝杯茶。”他先把一杯递到尤缈然手里，然后递了一杯给洛河，“听说洛总急着找我，不知有什么见教。”

尤缈然盯着橙黄的茶汤，余光里正好把洛河看个满眼。栾明的商界青年才俊里，洛河名列前三甲，他是哈佛博士毕业，父母曾是奕明的政府官员，有学历有背景，一回到奕明就出任奕明信托公司总经理，三年后辞职成立了自己的信托公司。他三十五六岁，却一直未婚，喜欢独处，外人对他的揣摩很多，但他向来一意孤行，既不解释也不收敛。在投资界，顾门清杨被冠以实战派，而洛河则被称道为学院派，据说他手下有将近一百名分析师，他每天要看的报告不少四十份。

和顾门清杨比起来，两人都有一股子沉稳内敛的气魄，但顾门清杨隐隐透着诡谲莫测，而洛河则是书卷气，他的头发微卷，软软地贴在额角，一副慵懒的富贵闲人模样。他并没有对顾门的怠慢有任何不满，像个老朋友一样翘起了二郎腿。

顾门清杨看看他的二郎腿，眼神又黯了几分。

“顾门董事长还有这样的技能。”洛河笑得极为优雅，他两指托杯，动作优雅漂亮。

“不过在她面前炫炫技，不值得夸奖。”顾门清杨盯着尤缈然莞尔，“味道怎么样。”

“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懂这些，却偏偏让我为难，我当然会送你个好字。非常捧，真的。”尤缈然半真半假地讪笑，这是他们俩在外人面前习惯的表现方式，亦真亦假。她把茶汤送到唇边却不沾唇，而是就着清淡的氤氲之气细细地嗅着。

“能博美人一笑也是乐事。”洛河凑趣道，不动声色地把二郎腿放下。

“说吧，洛总。”顾门清杨放下茶杯。

洛河看看尤缈然，欲言又止。

“没关系，我在她面前没有隐私。”顾门清杨扭头看着她，“在她眼里的我，比我自己心目中的我要全面得多。”

“这么有趣？！”洛河小声惊叹着，旋即收起笑脸，“你昨天送的礼物……”

“满意么。”顾门清杨笑意盈盈。

“满……意，满意。”洛河点头，“平时我喜欢独自小酌一二。”

“本来想让高明送的。”顾门清杨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高明，被顾门清杨点了名，他嗖地板直身体，眼露紧张。“不过他犯了点小错，被我撸了个精光，恐怕不够资格给洛总送东西，以前他送的东西，洛总还满意么？！”

洛河面色僵硬，再难保持淡然和煦的笑容。

“洛总有事尽快说吧，一会儿还有要事，怕无法招待你。”顾门清杨又为尤缈然斟了一杯。

“我……”洛河犹疑不决。

门外笃笃笃又响起了敲门声。“秘书拿着一张名片说，美国劳伦斯律师事务所的杰恩律师想见董事长。”她把名牌递上来。

“来了。”尤缈然倏地坐直身体，有些紧张。

“预约了么？”顾门清杨皱皱眉头。

“没有。”秘书回答。

“律师见我做什么，把他们带到晓辉律师事务所让王晓辉律师接待。”顾门清杨把门片还给秘书。

秘书恭谨地退出去。

“对不起，说吧。”顾门清杨又转向洛河。

“我……今天……我的几个项目同时收到合作方撤资的相关文件……”洛河愈加犹豫。

“我们好像没什么合作关系，也不存在撤资不撤资的事情。”顾门清杨看出尤缈然的紧张，她嘴唇抿着，两杯热茶下肚碾开了脸上的苍白，两坨胭脂被热气晕染，衬得她犹如云蒸霞蔚的朝露。

“我知道。”洛河再做不出潇洒的姿态，“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并没什么，你做的也不少，商场角逐，那些手段都是小儿科。”

“我……也许知道，抱歉，今天我的确事情很多，其中有一件大事……”顾门清杨探身盯住洛河的眼睛，“我的姨妈死于非命，有很多事需要我亲自安排。”

洛河一愣，“刘……姨？！”他揪起眼睛。

“真是想不到，她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的名字还值得洛总记住！”顾门清杨哈哈两声。

“我……她的事跟我无关。”

“是么？！”顾门清杨扬脖灌下一盅茶，不以为意。

“我承认我说过……可她不是我杀的。”洛河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惶恐，他立起身体，“我不否认我做过……我……可她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让手人……她只是你的一个保姆，”他像突然想到这一点，语气一松。

门外又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你看。”顾门清杨摊摊手，“真不是有意怠慢。我一直敬重洛总高洁的做事风格，出淤泥而不染，我们虽然没有直接交集，我却视洛总为知已。”他仰头一脸藐视，“可惜此一时彼一时。12月11日九龙壁涌入的资金将近七个亿，除了顾氏从银行所贷2亿资金，红光自有资金2亿，将近三亿资金都是你借出的，这些资金是你挪用了你的几个项目建设资金所得，如今借出的资金回不来，资金链断裂，合作方撤资和我有什么干系。”

洛河的脸上掠过一阵恼怒，“那你那酒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祝你成仙。”顾门清杨挥挥手，秘书仿佛看见了一般，‘哗’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到洛河身边做出请的姿态。

门外张晓辉律师一脸油汗，不停地用帕子擦着不断从额角滴落的汗水。

高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洛河下意识地站起来，嗫嚅两下，闭上眼睛，再睁开，柔韧的目光里迸发出凶悍的阴鸷之气。“资本市场本身就是鳄鱼和鲨鱼的博斗，各展本事，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资本市场。”

顾门清杨冷笑着，却扭开脸不愿多说。

“洛先生，”尤缈然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你说的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少不了纷争筹谋算计，但是江湖有道，盗亦有道，你可以行走在灰色地带，却不能触碰法律的界限，你也可以打个擦边球，但却不能把法律当儿戏，刘姨即使不是死于你的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你该想的是先把手脚洗干净。”

“楚河汉界，盗亦有道……”洛河急促地呼吸两下，站起来，“顾门董事长，恭喜你找了个警察，这套说词我已经多少年没听到了。”

尤缈然的心砰地一声断了弦，她软绵绵地坐下，想开口，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怎么了？”顾门清杨坐过来，搂着她往怀里拉了一拉，“我也没见过你这样义正言辞的模样，很帅很酷。”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你还有哪一面我没有看到？！”

“董事长，董事长。”高明爬过来，“我对不起你。”

阿正一步蹿进来，提着高明的脖子，拎着他就走出办公室。

门外柔软的地毯上传来无声的密实的脚步。

“来了，本色出演就好。”顾门清杨在她耳边叮嘱道。

张晓辉急不可奈地跑进来，坐在顾门清杨和尤缈然的对面，“董事长，刚才劳伦斯的律师琼斯找到我，给了我一份这个。”他把合同递过来。原本三张单薄的A4纸被钉在华丽贵重的文件夹里显出它不同凡响的分量。

顾门清杨拿起文件，一目十行地瞄了一遍，连他之前做的小动作都在里面，真件无疑。

张晓辉又拿出两份文件，一份是MASTER公司将顾门清杨转让的股权再次转让给威尔投资的协议，另一份是威尔投资全权委托杨流处理相关事宜的委托书。

顾门清杨把文件递给尤缈然，指着两处关键位置让她认真看看。她什么头绪也没看出来。

“他们还出了这份笔迹鉴定报告，证明这份文件是你亲自签署的合法文件。”他又递过一张盖着腥红公章的文件，“这是合同备案变更回执，这是顾门清风出据的第三方证明材料以及变更委托书。”

顾门清杨挑起嘴角，“劳伦斯还真是业界楷模，事情做得这么圆满，让人想抓漏洞都抓不住。文件的确是真实的，笔迹鉴定也合法，你看着和他们交涉就行。”他摸摸下巴。

张晓辉丈二和尚地摸摸脑袋，“他们要求三天内完成接收资产。”

“你处理吧！“顾门清杨好整以暇，“你是我的专用律师，律师只对你，我是不会见他们的。”

张晓辉疑惑地看着顾门清杨，难以置信。

“你就这么确定杨流会来，也许会派别人。”尤缈然盯着张晓辉仓惶离开的背景。“也不知这个消息在公司传播开了没有，员工听到……”

顾门清杨往办公室门外瞥了一眼，“放心吧，杨风经历这样的大风浪可不只这一次。你放心，他会来的，布了这么大盘棋，收尾的时候即使知道有可能是一个陷阱，他也会来的，你等着吧。”

“你还是对他心存同情。”尤缈然觑着他。“我不信高中三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没感觉到他想在你身上做文章？！”

“那时候……”顾门清杨仰起脸，眼里露出一丝迷茫。

“好了。”尤缈然突然探过身冲着他的眼睛亲了一下，“别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顾门清杨闭上眼睛，抓住她的手，“对，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