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顾门清杨从文件里抬起头望向高明,扔下笔,歪歪地靠着沙发。窗口处新置了一套与顾门清杨同样却小一号的桌椅,暖暖的阳光洒在上面泛着金光,桌上除了文件,还有一把木梳一盒打开的薯饼,加上一个与他手里握着的同款情侣杯。
高明口腔里的唾液明显分泌过旺,不停地咽着口水。
“警察把情况对我说了。”顾门清杨心情极好,淡淡地说。
高明却觉得顾门清杨的眼光像一把剑戟把他高高地挑了起来,“我……”他两手乱抓了一气。
“按公司章程,或者不按公司章程,我也只能把你开除。”结果早在高明的意料之中,他只想扯出个笑脸,却没成功。“不过,”顾门清杨又埋下头。“我没打算那么做,毕竟牵扯到我大哥,降职留用吧,我新找了位办公室主任。”顾门清杨摁了下铃,人力资源部的肖无带着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走进来。
“董事长。”两人同时恭敬地向顾门清杨致意,显然他们早已达成共识。
“高明,这位是办公室主任齐达,你负责协助他,一是交接手里的工作,二是要把下周的年会办好,三是办好小瑶的善后事宜。你的情况肖无齐达都知道,他们会和你谈的。好了,你们出去吧。”顾门清杨面无表情。
他们一走,尤缈然就从里间晃出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处理这些杂事,在我的印象里你总是坐在桌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别人侃侃而谈,肚子里却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你这是骂我还是表扬我呢。”尤缈然非常自然地坐进顾门清杨的怀里。“特殊时期当然特殊安排。昨天说的是真的?!”她趴在顾门清杨耳边小声问。
“那还有假。”顾门清杨配合地贴在她的耳边,“唯一的差错就是她竟然将错就错,不过位置选的好,血流了一地,却没伤到根本,看样子下了不少功夫,还算有救。不过我很佩服老强,那么快就想明白了。”
“小瑶很聪明呀,”尤缈然感慨着,“看样子你让高明把挡板一挪,小瑶就认定高明要动手,干脆先下手为强,她这一招和刘姨自动消失有一拼。”说完,尤缈然一愣,瞄瞄顾门清杨,忙说,“不过你挪动挡板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不会就是为了恐吓小瑶吧?!“
“就是这个意思,春秋和她也有瓜葛,我以为一旦危险靠近,她会本能地抱住最粗的大腿,谁知她宁可自残。”他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可惜。
“那她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尤缈然殷勤地靠过去。
顾门清杨眉毛竖起来,片刻,又松散下来,“看看吧。”
“留下高明,你不怕他作妖?!”昨天吴冕把询问顾浩然的经过捡重要的说了说,刘向前把自己提出的两个疑点抛给了顾门清杨,“顾门清杨在你身边遍布眼线倒不可怕……”她没敢再继续说下去,原本以为顾门清杨根本不会在乎顾浩然,谁知顾浩然成了他最难以跨越的一道门槛儿。
现在一提到顾浩然,顾门清杨的脸色就变成灰白色。
“他们不了解这个圈子。”顾门清杨倒没什么反应。
“我知道。”尤缈然堵住他的嘴。
他抓下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世上最可怕的是不知道,知道了就再没一点可怕的。”
“对。”尤缈然从善如流地也捧住顾门清杨的头狠狠地亲了一下。
“高明出了杨风就一无是处,加之这个罪名,更不会有人黏上去找不痛快,只有留下他的价值最大。”他打开桌上最左边的电脑,“我这桌上的电脑可以看到公司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我想看,说实话,我没怎么看过,今天可以让你看看。”他放低椅子,搂了尤缈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
屏幕上是一间公司小会议室。肖无坐着,手指在桌面不停地敲,一副气定神闲的气派,高明则唯唯诺诺地低头站着。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肖无面无表情,尤缈然评价肖无很得顾门清杨的真传。“按理说送你去警察局,追究民事责任也不为过,你知道为什么董事长把你留下么?!”
“我知道,戴罪立功。”高明躬起了腰。
“不对。”肖无皱起眉头,“原来我还对董事说你办事油滑,心明眼亮,怎么转眼就像猪油蒙了心一样,你想想小瑶是怎么死的?”
高明抬起浑浊惊恐的眼神。
“行,看你还不傻,就是那个意思,你是鱼饵,放长线钩大鱼,所以你要坐住了,别想着偷偷跑掉,什么时候小瑶的凶手找到了,董事长就彻底原谅你,现在你想走可不行,首先这些年中高层发放的红包为了合理避税,都是以借款发出去的,加在一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到时候整你没商量。明白我的意思么?”肖无声音朗朗,透着一丝愉悦。
“是……董事长的意思?”高明嚅嚅地。
“哎,说你什么好,这还用董事长发话么,这不明摆着的意思,我只是怕你不明白提点一下你,别告诉我你不相信。”肖无义正言辞。
“你这个人力资源部经理很有城府呀,你什么也不说就把什么都替你做了,估计也甚得朕心。”
“其实这个高明也不错,就是……哎……”顾门清杨苦笑一声。
“再能干的皇帝手下还有几个叛逆呢,要不从古至今都没少了平叛之说。”尤缈然一言以蔽之,“我看总裁办的人都面露戚戚,门口也门可罗雀,想必小瑶的事吓到大家了。”
“怎么办,给他们放上三个月的假,回家养养神。”顾门清杨假意苦恼。
“让我去吧。”尤缈然偎进顾门清杨的怀里,“坐在你旁边总不是个事,你看一上午没一个人敢来,人家不定怎么腹诽猜测你呢,办公室都是年轻人,你没感觉这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么?”尤缈然吸吸鼻子,“冒着粉红色的酸泡泡,而且还加了沸腾的可卡因。”
“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顾门清杨大笑着弹坐起来。
“你可别小瞧这件事情,影响深远。”尤缈然神情执拗,“我坐你门口总可以吧,小瑶的背后正对着你的大门,把隔断一撤,我反着坐,正好和你隔墙相望,你要是有穿墙眼时时都能看到我。”
顾门清杨抱着尤缈然没再说话。出了这样的事情人心难免浮动,现在留下的人除了几个核心人物,其它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况问题,公司的确阴霾密布。
尤缈然的办法不能说不绝,谁都知道她的身份,可他不想她屈尊去做这些,“这些事情我会想办法,你不必操心。”
“昨晚还说我们……夫妻一心,现在就忘了。”尤缈然嗔怪地从他身上跳下来,脸色绯红,“更何况又不费事。快打电话,”她把内线电话塞到顾门清杨手里,“要是老板召见,我二话不说就来。”
他只好把齐达叫来,让他按照尤缈然的意思布置布置。又问,“怎么样,高明还配合么。“
“挺配合的,其它人还好,就是陆小冰有些情绪。”他笑呵呵地。
“噢,小冰。”顾门清杨思忖着,“他就是个小孩子脾气,你替我多看顾他,他若有什么不妥,你就直接找我或者直接找尤小姐。”
“那我就说了,董事长。”齐达直率地眨眨眼睛。
“你说。”顾门清杨首先警觉起来。
“他管的公司库房很乱,帐目根本对不上。”
“一个公司库房能乱成什么样?”顾门清杨皱皱眉头。
“我说的乱不是您说的乱。”他附耳说了两句,顾门清杨大为惊讶,说,“这事就你知道,再观察观察,随时告诉我。”
尤缈然摆好了桌椅,正想进来问顾门清杨要工作。电话却在裤兜里鸣叫个不停。她看了一眼,一边接一边上了电梯。
“黎明,”尤缈然清淡地笑了笑,“你很能沉得住气。”
“我……不及你,若说能沉得住气的,非你莫属。”顾肖黎明顿了一下,还是打趣道。
尤缈然下到一楼,走到偏安一隅安静的咖啡座,顾肖黎明正安静地等着她。尤缈然脚步平缓悠然自得地走过去。
“喝点什么?!”顾肖黎明招手叫过服务生。
“不用客气,我们之间没有几句话可说。”尤缈然挥手打发了殷勤地躬身上前的小女生。
“也对,”黎明深深地看她一眼,“你是谁?!”
“哈,”尤缈然,“怎么又是这话,我都腻了,不是已经回答了么,不可能有第二种可能性。”
“欧姆纸业……”
“你黑吃黑吃你老爹,我并不打算插手,那是你的家事。”尤缈然笑眯眯地,“只要你有本事玩得转顾浩然,我只当多看一出笑话。“
“那你……”
“把你伸到清杨身边的手撤回去。”尤缈然好整以暇地说,“你打顾浩然的主意我可以不管,你打顾门清杨的主意我却不答应。”
顾肖黎明神情黯然,抿抿嘴,“你终于出手了,这次你何不也相信二哥一回。”
“我当然相信他,只是不愿他再冒这个险。”尤缈然站起来,“那两个人别再让我看见,如果有下一回,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袅娜地站起来,“我顺便提醒你一下,你黑吃黑,你身后的人也打算黑吃黑,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阿正把顾肖黎明离去时的视频发到顾门清杨的手机上,“您看看。”视频里,顾肖黎明佝偻着,眼神发飘,脚步虚浮。
“尤小姐真厉害,说了几句话就似乎抓住他的命门一样。董事长,你看……”
“还是那话,不必多说。”顾门清杨把手机甩给阿正,两眼一直望着窗外。
尤缈然走进来,手上顺便给他带了杯咖啡,“你知道我去见谁了,黎明。”
“噢?!”顾门清杨眼里闪烁了一下,“怎么不上来。”
“他哪里还有脸皮上来,你说最后顾浩然会卖了顾氏替他筹钱么?!”尤缈然问。
“这我还真不知道。”顾门清杨想了想,“怎么他来求你了?“
“不是,我只是警告他不能再打你的主意。”
顾门清杨胸口微滞,忽地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威胁他了?!”
“对,”她笑着拍掉顾门清杨的手,“我从来没干过白领的事情,你就安排我点工作吧。”
“白领的工作有什么意思,老婆的工作最适合你。”顾门清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本想安排一个浪漫点的场合,可是怎么也等不了,就想你马上答应嫁给我。”
他打开首饰盒,一颗晶莹的钻石正饱满地绽放着幽兰的光泽,夺目而璀璨。“喜欢么?!”
尤缈然取出钻石戒指,套在手上试了试,原本白皙的手指犹如立刻镀了一层柔光,顾门清杨忙一把攥住,“很适合你。”
尤缈然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们是不是应该办一个订婚仪式,到时候你当着众人的面给我戴上,现在就戴总有点锦衣夜行,不够痛快的感觉。”她抬眼灼灼地看着他。
“说的也是。”顾门清杨一拍脑门,“那,先退下?!”
尤缈然举起手,对着阳光反复看,不用的角度绽放的色泽不同,落在她熠熠生辉的眼睛里犹如银河落九天,分外妖娆。顾门清杨一时心里竟然酸痛得想要落泪。
尤缈然恋恋不舍地把戒指放好,顾门清杨看她眷恋不已的目光,说,“要不就戴上,回头再换。”
尤缈然坚决地摇头,“那怎么行,你再有钱也不是那么花法。对了,我有事问你,音乐会,你当真要去?”
“嗯,”顾门清杨把戒指收好,“这个乐团……我挺喜欢,难得。”
“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这个时候……顾浩然,你父亲肯定……“
“算了,面子上还得过得去,他请,不去不好。”顾门清杨心情骤然降到了冰点,转过身不再看她。
“黎明嫌疑还未洗漱,顾门清风生死未卜,况晴惨死,刘姨下落不明,公司员工被杀,你我刚被劫持,多事之秋,这是听音乐会的时节么?!”尤缈然轻声追问。
“那……”顾门清杨眼里闪过一丝疑虑,随即恢复了清明,“顾家只剩下他和我还算清白,不去更不合适。”
“你说的对。”尤缈然忙用手轻轻摩挲他的后背,“生活还得继续不是么,多事之秋才该鼓起风帆,再说你们父子也该谈谈,也许相见一笑抿恩仇。”
顾门清杨突然显出倦怠的神情,他揉揉眉心,这种神情似曾相识,令她心头猛地一跳。
尤缈然拿着顾门清杨布置给她的工作回到座位上,马上开始百度玛雅乐团,这乐团有百年历史,在世界各地巡演,近十年才进中国,它到栾明曾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十年前,五年前是第二次,三年前第三次,这三次顾浩然和顾门清杨都曾去听过。再看它的传统曲目,尤缈然大吃一惊,蓝色多瑙河赫然是每一场音乐会的结束曲,多年来从未来变过。
尤缈然今天特意穿了件橘色的小西装,短发上别了个黑色镶着橘色碎钻的发卡,顾门清杨又让人送了一大束熏衣草,整个楼层霎时变得明媚清新,几位女员工都围过来赞不绝口,尤缈然干脆把花都散出去,又让顾门清杨送一束玫瑰来。
“哎呀,昨天吓死我了。”乔与拍拍胸脯。
其它人直冲她使眼色,她犹如没看见,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你就这么不经吓。”尤缈然斜睨她一眼,“这要让董事长看见,该不高兴了,自乱阵脚,这个罪过可不轻。”
“有什么可怕的,大惊小怪。”韩心皱起眉头,“昨天我在路上看到一起交通事故,那才吓人。”
“好了好了。”尤缈然淡笑地冲大家摆摆手,“害怕什么,小瑶又没死,人的命说脆它很脆,说硬又很硬,哪有那么容易说没就没了的。”
“可是我听说……”乔与想反驳。
“乔与不相信,回头让你见见,也好过你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尤缈然瞥了她一眼,乔与脸色煞白,青色的血管乍隐乍现。“这两天忙,等忙过这一阵我请大家吃饭。”
“我们……可以去探望一下小瑶么?”有人问。
尤缈然觑觑她,小声说,“现在可能不行,凶手还没抓到,警察二十四小时守着,别自找麻烦。”
“什么时候吃饭?董事长去么?!”有人问,空气霎时欢腾起来,大家都向往地静待她的回答。
尤缈然胸口倏起浮起一抹难耐的柔情,“我让他去,他一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