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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作者:彦无 | 发布时间 | 2018-09-18 | 字数:6415

顾浩然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刘向前带着经济部的小曹危襟正坐,吴冕刚从外面回来,裹着一身寒气坐在他们身后。

“顾浩然!杨流你认识么?”小曹戴着眼镜,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资料,一番姓名籍贯地流程后,就真奔主题。

“只是知道而已”。顾浩然声音疲惫,无奈道,“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可以等到白天。”

“只是知道么?”小曹举起手上的资料,“据我们所知,七年前你曾替他偿还过一笔巨款,怎么可能只是知道。”

顾浩然沉默不言。

“显然你记忆很好,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替他偿还债务。”小曹声音轻快,刘向前抬眼看看他。

“那孩子前途无量,我也算提前做人才投资吧。”顾浩然塔拉下眼皮,他一直侧着身体,不与面前的三位直接面对,抵触情绪很浓,声音带着调侃和奚落。

“杨流当初只是个尚未毕业的高中生,父母俱亡,祖父母外祖父母年迈多病,为了儿女的债务,他们几乎一贫如洗。不知道您是从哪一点考量竟然愿意出1600万元为这样一位看不出什么前景的孩子投资,又或者他有什么外人无法企及的特别之处得了您的青眼。”

刘向前又看了一眼昂扬兴奋的小曹。

顾浩然眉头一跳。

“我们知道杨流有一项绝技,不知您是不是看中了那一点。”

顾浩然身体一滞,眼神飘向一边。

“他的催眠术相当了得,如果您看中了这一点,是不是有什么其它考虑。”小曹按照刘向前的思路,一点点往外抛。

“不不不。”顾浩然仿佛再也忍不住,“不是我,是我的大儿子顾门清风向我借了1600万元替他还债。”

小曹暗自舒出一口气,“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替他还债么?”

“不知道。”顾浩然断然回答,神情也松快了些。

“那时候顾门清风还在读大学,一个读大学的儿子要用1600万元替别人还债,你作为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顾浩然摊摊手,“我们家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他有钱,甚至可能比我的钱还多,而且我们的关系也不是……那么融洽,他问我先借1600万元,我也只问了两句就同意了。”

小曹冷笑道,“说的好,据我们所查,十年前顾氏的产业受到过重创,而且这重创来自顾门兄弟的外公门雄田,据我们对门雄田发起的那两次对你围剿的全面分析,他几乎吃定了你,却不知什么原因均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你虽然勉强撑了下来,四五年时间都没缓过气来,1600万元对你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一年报纸上曾有过一次报道,说你因为600万元的押金,而放弃了一个利润巨大的项目,却大方地拿出1600万元支持儿子的善举,让人难以置信。”

“哎,我想把钱借给谁还需要什么理由么,更何况那是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理由在这里逼问我这个问题。”顾浩然不怒反笑,一脸揶揄。

“况晴死了,你知道吧。”刘向前摁住要拍案而起的小曹。

“知道。”顾浩然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她死于非命,你知道吧?”刘向前翻出几张刀把拐处被刻意破坏的路面照片,“她被人精心设局而杀。”

顾浩然垂下头

“你的小儿子顾肖黎明罪名并没有完全洗脱,你的大儿子顾门清风同样将面临警方的审讯,他们都与况晴的死难逃干系,况晴与杨流有关,他们不仅只是同学关系,甚至有可能是情人关系,更不用说九龙壁事件牵连的人和事,你说说你那1600万元难道还那么单纯么?”

顾浩然嘴角噏动着,却没出声。

“你夫人肖黎出国干什么去了么?”刘向前不疾不徐,“想必她是以治病为由出的国。”

顾浩然抬起头,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挂了两滴汗珠。

“顾肖黎明在美国与黑社会有染,替人洗钱,被警方问话,肖黎是公司法人,正被美国警方传唤。顾门清杨前两天以尤缈然的性命被人要挟。顾先生,三个儿子个个面临不测,顾家前景堪忧,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刘向前咄咄逼人,字字诛心。

顾浩然身体一歪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吴冕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他眼神涣散,四肢僵硬,已没了气息。

“不好。”刘向前懊恼地一拳捶在桌子上。

值班医生被叫进来摸摸他的脉,又翻看了一下眼皮,安慰道,“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年纪大了,休息一下试试。”他把顾浩然放平,往嘴里掖了两片药。

刘向前让他照看着,带着小曹吴冕走出审讯室。

三人来到走廊,每人掏出一支烟,麻利地点燃。

“差不多了。”吴冕说。

“火候好象过了点。”刘向前叹口气。

“这种一直浸殷商场的老油条,不来狠招可不行。”小曹说,“其实刘队说的一点不夸张,顾浩然再不警醒,顾家真会大难临头。”

“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吴冕撇撇嘴,“这次九龙壁的事情,顾浩然也栽进去不少钱,说明他不仅知道况晴他们的计谋,还勇于参与,甚至有可有是主谋,都算计到自己儿子身上去了,这种人……”

“走,一鼓作气。”刘向前把烟把地上一扔,狠狠地用脚碾上去,“1600万元是一切事件的起源,弄清楚这个后面的事情就能一撸到底。”

顾浩然坐了起来,身后的木椅变成了沙发,他极力端坐着,手里正端着一杯热水,满脸憔悴,仿佛一下老了十多岁。

“好些了么?”刘向前问。

顾浩然点点头。

“虽然应该体谅您的身体,可是还得说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刘向前和蔼可亲。

“你们想知道什么?”顾浩然的声音苍老沙哑,让他们心头一震。

“很简单,那1600万元的含义。”刘向前屏住气。

顾浩然点点头,“杨流发现清杨有梦游症的毛病,而且这毛病一发作,人家说什么是什么,他拿这事威胁清风,清风对我说这个秘密要是传出去,对老二很不利,也很危险,让我答应杨流的条件,替他还债。”

刘向前三人对视一眼,都暗自冷笑。

“唤醒顾门清杨的梦游需要他母亲留下的那个铃铛,杨流怎么会有?”吴冕问。

“我不知道。”顾浩然连连摆手。

“顾门清杨的记忆里怎么会被置入顾门清风的记忆?”

“我真的不知道。”顾浩然哀哀地无力地摆着手。

“证据还有很多,但仅凭这两点就能看出顾门清风在这件事情里的角色,不是被动而是主动,他把铃铛给了杨流,最后重新落到顾门清杨的手上,他把梦游症的事情告诉了杨流,他让杨流把自己的记忆置入了顾门清杨的记忆,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与别人分享?他自己独自掌握这个秘密不是更加能够控制顾门清杨?!”

顾浩然双手抱着头,蜷曲成一团。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为顾门清风打掩护,别忘了顾门清杨也是你的儿子,一个被自己的亲人掐住命脉的儿子。”刘向前情绪激动,青筋鼓起,他缓了口气。“不说,我们也拿你没办法,如果你想看着你三个儿子生活在危险之中,你可以保持沉默。”

吴冕在下面向刘向前竖了个大拇哥。

“我说。”顾浩然茫然地抬起头。

“你说的对,门雄田一直要将我赶尽杀绝,他是恨我在门清还在的时候就有了别的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他恨不得我们都去给门清陪葬。”顾浩然眼露恨意。

“门清死后,他要索回门清的1000万元投资,我没给他,他也没法,法律上我占着理,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地为难我,我一门心思应对他,也无暇顾及他们两兄弟。”他抬眼冷冷地扫了一圈,“最后一次,也许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以后恐怕没机会再整治我,抓着机会就下了狠手。”他抹了一把脸,脸上似还有心有余悸的恐惧。

“那时我有一种原材料是从国外进口,进口渠道早已熟门熟路,谁知那年海关检验时出了问题,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到底是真有问题,还是门雄田搞的鬼,国内也有三家原料厂,万般无奈之下我找上门,他们却说产品被门雄田买断,合同签订了三年。我很绝望,就去找清风在门雄田面前说和说和,那两年我和清风关系还不错,到底是父子,关系总比他与门雄田近。我早把门雄田有意针对我的事告诉过他,这次当然说得更严重,事实也的确很严重,我想清风去求门雄田,他未必不答应。谁知清风说他有办法,让我回去等消息。两天后,门雄田两家使用该原料的厂全部停产,一家出了安全事故,另一家则是设备故障,我虽心有怀疑,但那三家原料厂转头就直接找到我希望为我供货,这样,我们才大难不死。”顾浩然彻底平静不来,说起往事,神情也轻松了很多。

“很快,门雄田就重病不起,一个月不到就去世了。我也没问过清风,他也不说,我们心照不宣,想着到底血浓于水,这点秘密让我们前所未有地亲密起来,我甚至觉得这种亲密超越了父子关系,”他长叹一声,“我们更像患难与共的兄弟。”

“大患已除,我喜出望外,就这样平稳地过了两年。两年后,清风找到我要1600万元。你们说的非常对,1600万元那时候对于我还是一笔巨款,他对我说门雄田死前大约知道他做了手脚,遗产分配的时候肯定会对他不利。为此我私下找到他们的律师王晓辉打听,王律师倒没透露什么,只说一切正常。我就安慰清风别再杞人忧天,可他坚持自己的说法,他说门雄田死前把清杨叫到病房单独谈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清杨木讷不擅言,门雄田虽然溺爱他,要说能和他说两个小时的话的确让人生疑。”顾浩然突然停住,迟疑片刻,抬头看看刘向前锐利淡然的目光,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说杨流会催眠术……他想听听外公最后对清杨说了什么。”也许知道这句话的分量,顾浩然仰天长叹一声。“我当时说那也用不着1600万元,100万元都多。后来他磨磨唧唧含含糊糊,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他低下头,沉默一会儿。“原来催眠也没那么简单,他们把脑筋动到清杨的梦游症上去了,他的梦游症我是没见过,但听清风说过,问什么说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而那时清杨的梦游症已经基本痊愈,清风说扬流有办法让清杨的梦游症复发。”

刘向前三人的脸色俱都冷峻了几分。

顾浩然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纠结,“我没同意,很生气,我知道门雄田为了清杨这个病国外都去了,费了挺大劲……他这是要对兄弟动手,令我很心寒。但他……给我说了门清临死前一个月他们爷仨在医院的凄凉景象,还说清杨的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一旦清杨知道了我的冷酷绝情,只怕比他外公对我的恨还堪,我害怕了,清杨对我一直很冷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恨。”顾浩然的眉头揪起,耸成一个疙瘩。“我……我同意了,但还是提醒他1600万元太多了,他说不用我管,这钱算他借的。”他停了很久,慨叹一声。“付款时,我不放心,说要看看情形。有一天晚上,他真的把我带到清杨租的房子里……”顾浩然的手哆嗦起来,“这些年我从来不敢想……那时的情形,他像个木偶,被摆弄着,我……,不过倒没问出遗嘱的事情。我要求清风再不许祸害清杨,可我心里却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时候我对清风就开始防备……”顾浩然怅惘地叹口气。“谁知事情还真如清风所预料,老爷子真是恨上了清风,只给了他20%的股权,我心情复杂,却更怕清风又有什么动作,我这个年纪好歹知道那是缺德的事情,更何况是兄弟之间,不过,没想到,清杨一接手就显示出超常的能力,牢牢地把杨风控制住了,清风一点机会也没有。我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但,还好……”顾浩然疲色布满眼眶,再难支撑下来。

“当时是谁操纵顾门清杨的。”吴冕插言。

“我不知道。”他嚅嚅道,“我只从门缝里看了两眼,除了清杨,我谁也没看见。”

刘向前让人给顾浩然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这些年你与顾门清杨的关系怎么样,外面盛传你们父慈子孝,顾氏蒸蒸日上。”他玩笑道。

“还好吧。”顾浩然苦笑,“我可没那个底气,清杨不过全我个面子而已,我不敢自欺欺人,有别的奢望。”

“今年上半年,况晴对顾门清杨做过两次手脚,你应该知道吧。”吴冕觑了他一眼,问。

顾浩然身体一凛,心虚地扫了一眼面前三位,匆忙垂下眼睛。

“很遗憾,九龙壁受到证监会的调查,公安局配合调查,红光的赫德宝也已经供认他们与况晴之间的勾当,他们根据况晴非法得来的内部消息操作的两只股票里也看见了你和顾门清风的影子,包括这次九龙壁,你难道还想说这纯属偶然?!”

顾浩然未动,扶在膝头的手凭空抓了抓。

“顾肖黎明在美国有两个贸易公司,专做一些空买空卖的掮客生意,说白了就是帮着国内的一些企业或者个人做资金非法转移或者洗钱的勾当,去年年初有一笔资金出了问题,这个窟窿顾肖黎明包括顾氏都不敢推脱。”小曹从文件中抽出几张纸抖抖,微微有些得意。“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么?”

顾浩然依旧一言不发。

刘向前三人也不言语,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遥远却又明明近在耳边的车流声。

“你和况晴是怎么认识的?”刘向前问。

“她先是清杨的女朋友,我当然认识。”顾浩然抬起头,若有所思。

“说勾搭有些不好听,可事实就是勾搭,我问你是怎么和况晴勾搭上的?”吴冕扯起嘴角,皱皱眉。“况晴能够操控顾门清杨梦游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顾浩然干涩无力地说。

“0085,你买入4000万元,净赚一倍;1720你入8000万元,获得6000万元;九龙壁你入了2亿,你计划赚多少?!”吴冕忍不住嗤之以鼻,“这可比毒品的钱还好赚。”

“还有这个,”刘向前啪地一声把一个文件夹甩到桌上,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警察,警察拿起文件夹送到顾浩然面前,“肖黎和况晴的合作协议,再否定已经没有意义。”

“顾先生。”刘向前正色道,“况晴的死不弄明白,你能独善其身?你三个儿子能逍遥自在?”

“是肖黎告诉我的,她说况晴亲自找上她。”顾浩然叹气道,“我当时听了的确吓一跳,忙把清风叫来细问,他也很诧异,但想想当时他们住在一起,杨流和清风弄的勾当怕也瞒不过她。”

“你们是不是很紧张,怕当年的事情被况晴翻腾出来,到时候顾门清杨不仅要和顾门清风闹掰,说不定还会迁怒于你。”刘向前不给顾浩然喘息的时间。

“对,这几年清杨的手段愈发老辣,他和门雄田的雷霆风格不同,细腻诡诈,我真怕他要给我来一壶……说实话,门雄田我还勉强一争,清杨我是半点胜算也没有。”顾浩然有些恍惚。

“唔,然后呢!”刘向前不在意地问,“然后,你就同意合作了?!”他讥讽道。

“没有……”顾浩然断然说,“我没想同意,是清风,他说况晴离开清杨就是要找下家,我们不合作,她就得找别人,到时候只怕局面更难控制。”

“这恐怕是原因之一吧。”刘向前说。

“你说的对,黎明的确需要钱,事主已经越过黎明直接找到了我,他三言两语我就知道我根本无法置之不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向前皱皱眉头。

“可我不想拿顾氏的产业去为他填窟窿,况晴出现得正当时,我还有什么条件拒绝。”顾浩然苦笑着。

“事主是谁?!连你都惹不起!”刘向前抿抿嘴角,眯缝起眼睛。

“我只知道中间人,是一个叫夏天的男人,我查过他的底细,江湖人称夏大人,再多的就查不出来了。”

“那你恁什么就那么畏惧他?”刘向前站起来,不耐地走了几步。

“他问我知道不知道光澜科技是如何破产的,我吓了一跳。光澜的老何和我关系不错,公司运营一直很好,没成想,一夕之间就被银行查封,老何锒铛入狱,他说是他干的,我不想信,可他越说越细,让我不得不信。这样的例子他说了三四个,我听的出他背景很厚。”

“杨流回国后,你们见过么?”吴冕问。

“没有。”顾浩然回答,“我从没见过他。”

“没有?!”吴冕声音发沉,“五日前出现在梅庐的是谁?”

“也许是清风带来的,我并没有见到,只是听管家老周说了一声。梅庐他们兄弟三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清杨从未住过,清风偶尔会来住一天,有时候也会带着一两个朋友来,他愿意介绍到我跟前,我盛情款待,他不愿意,我也自当不知,黎明也是一样,他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空间……”

刘向前和吴冕倚着阳台上的栏杆,对着夜色。

“他的话你信么?!”吴冕问。

“一半一半,真真假假。”刘向前无声地笑笑,“都推到顾门清风的身上,他是一点毛病没有。”

“顾门清风的事他难道知道了?”吴冕咬牙。

“也许……”刘向前点头,“这点门路他还是有的。”

“他有两句话需要注意,”他一反疲惫之态,“第一,1600万元之后我就开始防备他了;第二况晴出现得正当时;这两句话意义非凡呐。”

吴冕一琢磨,面露惭愧,“防备顾门清风,必定在他身边安了人,防备顾门清风就不可能不防备顾门清杨,所以说,这一系列的事情他到底是被动还是主动不能听他一面之词。这得好好挖挖。”

“对,如果况晴是人为地选择那个时刻出现在顾家,与他们勾结在一起,说明这件事情的背后是有人推动,这个人了解顾肖黎明的困局,也了解况晴,更了解顾家,这个人会是谁?“刘向前难得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脸。

“了解况晴的人可不多,刘姨不可能,除了杨流还有别人么?!”吴冕大喜,如果把杨流和顾肖黎明的事情串联到一起,事情既复杂了一分,又往向推进了一分。“还有那个夏大人值得好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