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纪思白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脸颊瘦得只剩窄窄的一小条,颧骨高耸,脸色蜡黄。
尤缈然心头不忍,站起来,把有些怯怯可怜的纪思白拉到沙发上坐下。
“大嫂……”嗫喏半天,却不知说什么,她倏地明白了顾门清杨的无情,面对纪思白,他也许更加无言以为。她可怜巴巴地回头望望他。
“大嫂,你找我有什么事情?!”顾门清杨的语气虽然淡然,却有了点温度。
“清杨,你要救救你大哥。”纪思白吸溜着鼻涕,再无圆融狡黠的坦然模样。
“大哥怎么了?!”顾门清杨稍坐正了些。
“你大哥,你大哥被警察抓走了。”纪思白眨眨空洞的眼睛,却没丝毫泪花泛出。
“好了,大嫂。”顾门清杨略有些不耐。“有话尽快说,我们之间……用不着绕弯子。”
纪思白一愣,垂下头。
“警察说大哥有谋杀况晴的嫌疑。”纪思白抿抿嘴角,神情肃穆,透着让人不安的异样。
“那他有么?!”顾门清杨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纪思白没想到顾门清杨这样直接了当的质问。“他怎么会杀况晴,他平时和况晴也没什么来往……”
“好了,大嫂,还是那话,既然找我,就别绕弯子。”顾门清杨直接打断她。
“大嫂。”尤缈然走到纪思白身边坐下。“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昨天晚上,大哥还逼着清杨转让股份呢,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既然有话说,就直接说,真没必要拐弯抹角。”
“你就说说我能如何救大哥,如果能够,我一定尽力。”顾门清杨的神情又冷了几分。
“他……都是别人逼的。”纪思白颓然趴在沙发上。“不然他怎么会干这种傻事,他……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谁?”顾门清杨不耐烦地一瞥,却像刀子一样让她浑身冰凉。
“我……许放……”纪思白一咬牙。
“大嫂,许放只是大哥在外面的女人,和逼他杀人又是两个概念,你可别弄错了,警察也不会被你这小把戏蒙了眼,要说就说真话。”尤缈然皱起眉头。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纪思白抹抹脸上的泪,唇膏被蹭到脸颊上,像一道将将结痂的刀疤。“去年为了查他们俩,我专门找了私家侦探,我要求他事无巨细一一向我汇报,很快我就发现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时常和许放见面,开始我以为许放不要脸四处勾搭,那是她的另一个相好,后来发现不是。我就让这个侦探接着查那个男人,侦探却给我撂挑子不干了,在我再三逼问下,他含含糊糊地说这个人姓夏,江湖人称夏大人,是黑道上的人,沾上就没好,还劝我要离趁早。我不信那个邪,另找人查这个夏大人,没过一周,新侦探人也不见,电话也打不通,而如鑫骑车玩时就无缘无故地冲下山坡,虽然没大碍,可是车把手上夹了一张纸条,上面画了把匕首,我一看就明白自己惹着不该惹的人了,所以我连许放都没再跟踪,心也凉了一大半。”
“其它呢?!”尤缈然追问,“况晴是你安排在清杨身边的,你难道一点不知道他们的勾当。”
“我我我……”纪思白躲躲闪闪,“我把况晴安排在清杨身边并没有什么歹毒的想法,不过是……清杨是个金龟婿,不想便宜别人家罢了。”
尤缈然没说话,有些话不用说也早已昭然若揭,纪思白看上的是整个门家财产,控制顾门清风和顾门清杨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她垂下眼脸,遮住自己的厌恶鄙视。
“大哥既然被警察抓了,说明他们有了确凿的证据,如果没有更加有说服力的证据,很难推翻。”顾门清杨似不想谈其它的,那些最粗略原始的企图心,他更不敢兴趣。
“我有……我有……”纪思白忙不迭,“况晴离开清杨前问过我的意见。”
顾门清杨眉头紧蹙,冷冷地瞥她一眼。
“她说了什么?”尤缈然拍拍顾门清杨的腿。
“她说清杨不可能娶她,问我黎明怎么样?我当时愣住了,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心,一耙子又搂到黎明的身上。黎明刚回国,老爷子就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了他,光我认识的三位太太就求着我给他们的女儿做媒,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潇洒。我数落了她几句,哎,谁知,有一天肖姨对我说她同意黎明和况晴的婚事,为了怕清杨难堪让我柔和柔和做做工作。”纪思白说得口吐白沫,她咽了口唾沫。“我怎么能相信况晴有这样的魅力,黎明又不是雏儿,他们门不当户不对。”
“这不正是你所想。”尤缈然忍不住戏谑,“她也许终于开了窍,知道怎么抓住男人了。”说完,她好整以暇地白了顾门清杨一眼。
纪思白尴尬地呵呵两声,“我当时就觉得有什么问题,黎明先不谈,就肖姨的眼光就像刀子一样挑剔,黎明带过两个女孩进门,都被她数落得一无是处,人家自己就落荒而逃,再加上老爷子,虽然面上风清云淡的,其实特别势利,梅庐我安排了人,他们给我的消息是,况晴去和肖黎谈了两次,肖黎和黎明谈了两次,这事就成了,不仅如此,黎明还痛痛快快地把女朋友都遣散,安安心心地回家等着结婚。”
“直接说结果。”顾门清杨不耐烦,“他们的婚姻动机不存,栾明一半以上的人都知道。”
“我发现了这个。”纪思白把手机举起来,“肖黎和况晴签的私人协议。”她咬住嘴角,生怕再多说一个字。
“怎么,你还有和我讲条件的地方么?!”顾门清杨看看纪思白高举着不愿放下的手机,“大嫂?!”
“不是。”纪思白忙把手机抱进怀里,“只是这协议能证明清风没罪,你们可要救他呀。”她哀求道。
“既然这么有把握,何不直接送给警察,估计大哥马上就能出来。”顾门清杨嗤笑道。
“哎,你们看吧。”纪思白递过手机。
协议很简短,不过五行,肖黎是甲方,况晴为乙方,下面不仅签字画押,还盖了私章。
第一行,乙方负责为甲方寻找头痛治疗办法,并达到基本治愈的程度。
顽固性头疼并没什么特效药,况晴心里如此有底,必定是依赖杨流的催眠疗法。尤缈然一边看一边腹诽。
第二行,三年内乙方负责无偿从国外引进资金五亿元,并获得百分之十的报酬。
现在热钱满天飞,就是找不着好项目,包装一个项目吸引上亿的资金并非难事。
第三行,每年为甲方提供两次股市准确内幕信息,收益率为100%,并获得百分之五十的报酬。、
第四行,满足以上三条中任意两条条款,乙方的婚姻将正式成立,乙方将获得甲方赠予的顾氏5%和股权。
尤缈然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顾门清杨没有识破况晴的把戏,那么这份协议就是顾家套在顾门清杨脖子上永远也无法撕扯开的枷锁。
她不敢抬头,心紧紧地攥着,是痛还是愤恨,她分不清。
“怎么了?!”顾门清杨取出被她捏得汗滋滋的手机,扔给纪思白。
“没事,”尤缈然绽放一个恍惚的笑。
顾门清杨的心涩涩地疼了一下。
“你们看看明明是肖黎和况晴之间有利害关系,和你大哥之间哪有什么瓜葛。”纪思白扬着声调。
“你从哪里得到的。”顾门清杨问。
“我……”纪思白瞄了一下顾门清杨,正看见他面无表情的眼里闪过的一丝阴郁,“我从她手机上看到的。”
“什么时候?”
“她和黎明刚结婚时。”纪思白低声说。
“不可能。”顾门清杨皱皱眉头。
“大嫂……”尤缈然也没了好脸色。
“好好好,我知道了。”纪思白一连声地讨饶,“前两天看到的,况晴的一个侄子拿着这个东西过来讨好我,要了我一万块钱。”
尤缈然亲自把纪思白送到酒店旋转门前,门外转进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她光裸的脚上打转。
“大嫂。”她犹疑不决,“大哥的罪名十有八九怕是真的。”又宽慰道,“反正你和他也闹翻了。”
纪思白青黄的小脸扯了扯,眼神疲惫,却没有适才表现出来的惊慌。
“好歹夫妻一场……”
“你可要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尤缈然试探道,“如鑫还小,只怕到时候他那些财产你会一无所获。”
“为什么。”她疑惑地盯着她,“虽然清风只占20%的股权,可那也是他的呀,难道?!”
“你是不知道,哎。”尤缈然欲言又止,“我昨天被绑架了,大哥的条件就是把清杨的所有股权全部无条件转让。”
纪思白嘴角紧抿,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圈。“清杨答应了?”
“没办法呀,大哥的刀子抵着我的脖子上。”尤缈然苦笑,“已经签了协议。”
纪思白没说话,表情怪异。尤缈然心里冷笑。
“我们现在才知道,大哥也是受人胁迫,否则他怎么能干出手足相残的事情,估计杨风真的保不住了。”她垂着头,无力道,“告诉大嫂是让你心里早有准备,至于顾氏那边的财产,我才来几天都看明白了,怎么你这么长时间还不明白,那只能是黎明的,他们两兄弟
纪思白脚底仿佛失去了根基,晃晃悠悠地站立不稳,她趔趄着扶着旁边的沙发坐下,脸上犹如浮上了一层灰,连嘴唇也见不到一丝血色。
“大嫂也别太担心,顾门在想办法。”尤缈然叹着气坐下,单手扶额,“那边也有干系。”她愤愤歪靠在沙发上。
“报警了么?”纪思白突然撑起身体,眼里闪烁出一丝光亮。
“警察知道了,可有什么办法,我听顾门说,是外国人,估计还是黑社会,那些人操作这事很有办法,根本抓不到一点把柄,到时候只能哑巴吃黄连。”
纪思白突然潸然泪下,一发不可收拾,哽咽地抽搐个不停,好在还没有失去最后一丝清明,压抑着没有放开喉咙。
“大嫂。”尤缈然蹲在她面前,“如果这事没结果,我已经和我父母说好了,准备带着他跟我回无奇,其实大嫂比我更清楚顾门这些年的不容易,我也想通了,没钱就没钱吧,反正我有。这些日子多亏大嫂帮忙,也不知走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见,请你多多保重,不为别的,也得为如鑫考虑。”
纪思白哇地一声栽进尤缈然的怀里,痛哭起来。
尤缈然往后扫了一眼,阿正派了三个人,不动声色地在他们周围五米处形成了一个防护圈。
“所以现在有什么线索再不能藏着掖着了,否则后悔都来不及。”尤缈然拿出纸巾递上去。“警察早上找我,我把我知道的什么话都给警察说了,还包括……大嫂的。”
“我的?!我的什么话?!”纪思白倏地收住哭声,泥泞的脸上狰狞着。
“我说……”尤缈然犹豫着。
“说了什么?!”纪思白猛地抓住尤缈然的手腕,紧紧地钳住。
“你还记得越秀涧的家中有一间银白色的房间么?!”尤缈然任由她抓着。
“怎么了?!”纪思白诧异地眨眨眼睛。
“可那房子没有银白色的房间,”尤缈然盯着纪思白,一字一顿,“那间屋子是鹅黄色镶嵌着银丝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纪思白满眼疑惑不解。
“你……曾经站在红山院402的窗前看过这个房间,从那个角度这间屋子才是银色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告诉了警察。“
纪思白惊诧地甩开尤缈然的手,“你……你胡说。”
“胡说不胡说让警察判断吧,反正我怀疑的看到的都说了,警察自有公论。”尤缈然不以为然,“他们说我和你们平时接触最多,女人的心都细,让我再想想,明天他们还要找我。我并不是想针对大嫂,只是想给警察提供点线索,也好早日破案,死马当活马医。”
纪思白忽地又哽咽起来,“我真是有些不值,打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没什么本事,除了有钱,还容易受人蛊惑,上高中大学的时候,没少被人骗,人家奉承他几句,他就找不着北。长了十几岁的年龄,我以为他成熟了,至少……谁知,更……”她吸吸鼻子。这瞬息之间她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关节,尤缈然是在逼她尽快做出选择,保住顾门清杨就能保住财产,现在再奢望别的已经不现实。
“我和清风到底有多少真心,连我也不知道,实话实说,他后来,特别是这两年对我防得很严,他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但他的事情想瞒我也不容易,他那点心眼还斗不过我。”纪思白冷泠地嗤笑个不停。
“你想明白就好了。”尤缈然挨着纪思白坐下。
“你刚才说是国外的?”纪思白眼神灼亮,陡地斗志昂扬。
“对,是开曼群岛的协议,签名的是一个外国人,乔依,布鲁斯,名字其实并不重要。”
“我知道。”纪思白暗自思忖,斟酌着言辞。
“你知道我起先怀疑谁么?”尤缈然先自敞开心扉,“我怀疑顾浩然和肖黎,他们觊觎两兄弟的财产早不是秘密,买通黑社会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肖黎刚从美国回来,听说黎明在美国犯了事,被人坑了一大笔钱,就是着了黑社会的道。”
纪思白摇头,“你没看肖黎和况晴签订的那个协议么,肖黎的身体每况日下,严重的时候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若说十年前她有这番心思我还相信,现在她是有心无力,这才把况晴娶回去。”她停了片刻,又说,“他们可是老狐狸,这种既危险又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的事情他们不会做,敲敲边鼓大约可以。”
纪思白双手并拢摁在面颊上,再拿开,脸上痛哭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
“因为清杨在上面压着,清风并没有交上什么特别出众的朋友。”纪思白侧眼瞟了一眼尤缈然,尤缈然余光里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怨恨,装作不知,没抬头。纪思白忙收回目光,心里黯然却很明白,这怨不了顾门清杨。她之所以放弃跟踪许放,除了意外出现的夏大人外,她是对顾门清风有了彻头彻尾的失望,他的小心思都动在如何与顾门清杨动心眼上了,而顾门清杨偏偏对此不屑一顾,就他独自在那里唱戏。
“如果真从清风身上找突破口,我觉得有两个人可以好好看看,一是许放的弟弟,叫许功,刚从国外回来,也没听说他在什么正经企业工作,可清风对他青眼有加,赞不绝口,听说他还帮着杨风做成了一笔业务。还有一个人就是黎明,这个不肖我说。”她哂笑,“人人都说况晴有手段有心计,只有我知道况晴其实并没多少手段。黎明以前和清风关系一般,甚至还有些敌视,回来后就无端亲密起来,”她眼珠转得飞快,左右权衡,前后推敲,还是下定决心,“他送给清风一张字画,听说很值钱。清风能和外国人瓜葛上?!我不信,黎明才是真凶,警察搞错了吧。”她眼神陡地亮得像燃起了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