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四方酒店是奕明的会务中心。杨风包下了八楼一整层,会议室有大中小三间,大的一百多平米,中间是规矩的红木圆形会议桌,左右各六把高背椅,左侧有一处长桌,上面摆着投影仪,电脑,以及其它电子设备。中型会议室只供五六人使用,一圈沙发加一个茶几,干干净净。小的则仅供三人密谈,不仅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一个电插孔,三把木椅,角角落落一目了然。
“你的主意,还是下属的主意,心思不可谓不巧。”尤缈然随着顾门清杨巡睃了一圈,不由地感叹道。不同的会议室有不同的用处,根本无需多言,使用者就会心知肚明,该谨言慎行的不会多说一句,该敞开心扉的也不会放弃机会。
顾门清杨拍拍她的手,没有多言。
尤北杰正站在走廊尽头看过来。
自从在省城医院,至今,尤缈然还没有主动去见过他们,只听阿正说,杨流休假,搞科研的大夫也被他一并放了大假,医院只留几个值班的医生,流川医院基本处于半停滞状态。尤北杰姚彬搬出医院,在附近的别墅酒店住着。
顾门清杨在尤缈然的手心挠了一下,已经迈步迎上前。“尤总,除了我,您是第一位到会者,真让人感动。”尤北杰穿着随意,一件姜黄的休闲西装宽松肥大,里面是件碎花T恤,与一身严谨的灰色西装,发型锐利不羁的顾门清杨相比,带着一种刻意的颓废和挑衅。尤缈然一时五味杂陈,踯躅着不愿上前。
顾门清杨一招手,阿正心领神会地推开中型会客室,“还有时间,你们父女好好聊聊。”退了两步,转身走进大会议室。
尤北杰脑子有些迟钝,原本清晰的思路,看到顾门清杨后又混沌起来。
当初省城方外医院留下的两个人三个小时向他们汇报一遍,一直到顾门清杨和尤缈然出现在栾明,那两人还在持续发着‘情况正常’的短信。开始还报着希望侥幸,那一刻什么都成了泡影,他们被况晴耍了,被顾门清杨和尤缈然耍了。
“爸。”尤缈然跟着尤北杰走进会客厅,拘谨又尴尬。她无法像以往那样无论和父母闹多大的别扭,都会不管不顾地直接扑上去,或者瞪着眼睛和他们怒目而视等着他们来哄她。尤缈然眼圈潮热,这样的亲情也许再不会有。
“回来了。”声音拖曳,尤北杰一脸奚落。
“你们不是早知道了!”尤缈然的心反倒放了下来,她抄起手,靠在门上。“医院那俩喽喽水平太低,要眼力没眼力,要能力没能力,是杰彬的员工么,真不怎么样。”
“你的本事不小。”尤北杰哼了一声。
“我的本事不只这些,我还知道你们参与了我和顾门清杨的绑架,还知道你们介入了况晴等人对顾门实施的阴谋,也许还有……”她原不想说,原想装着不知道,让他们受点教训,从此这一篇就翻过去,可她忍不住,不解恨,她不想看到这样的他们。她闭上眼睛,清亮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为什么,你们这是为什么。”她无奈地喊,“爸,你不是这样的。”
尤北杰沉默片刻,“你妈说的对,你就是个孩子。”
“不想让我当孩子就告诉我原因。”尤缈然狠厉地把手机拍在桌上,“如果你们说的有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我姓尤,我知道对于尤家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尤北杰一直半阖着眼,除了嘴角抿得紧些,神色一直未动。
尤缈然看了一会儿,心头倏地袭过一丝颤栗。
“不用你为难。”尤北杰长舒一口气,抬起眼,“实话告诉你,我们抵押了实验室资产,拿到了2个亿,投进了九龙壁。”
虽然早有猜测,事实摆在面前,尤缈然还是诧异地惊住了,她不相信地看着并不是很在乎的父亲,心头一阵刺痛,自己的父母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甚至怀疑杨流也对他们实施了催眠,彻底改变了他们。她谨慎地后退了两步。
“抵给了洛河。”尤北杰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瘫。
“不可能。”尤缈然脑子只僵了片刻就反应过去,“不可能,我和妈妈共同持有杰彬51%的股份,没有我的签字你们没法办抵押,你们别骗我,我说过我的权利只用在实验室的处置权上,其它的我都不要。”
“我们签订的是私下协议,你知道什么是私下协议么,就是有很多办法可以处置没办法处置的事情。他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总之给了我们2个亿,我们把九重天的股份卖给了他,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他,他会代表杰彬参加与外方的谈判。”尤北杰眼里噙着笑,翘起二郎腿轻轻地左右摇晃,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尤缈然又后退两步,心里犹如堵着一把乱草。洛河洛河,她只知道红光是洛河的,他这时候冒出来又代表了什么?!
“他即使入了九重天又怎么样,一个小股权,有多少话语权。”尤缈然除了冷笑,再做不出其它的表情。
“九重天股权不清,就会带着天然的瑕疵,操作起来……外国人很讲究这个……”尤北杰陡地眯起眼睛,鄙视一闪而过。
“你们想怎么样?”尤缈然心头的气恼像哑了火的炮仗,她撕扯着嗓子问。
“让顾门把我们从九龙壁里拔出来。”尤北杰倏地直起身体。
“拔出来又怎样?!”
“我自然有办法让洛河退出九重天项目,让一切归于正途。”他急切地表白。
“你还想威胁顾门清杨?!”她嘿嘿地笑起来,觉得既讽刺又难过。“好,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我也不会阻止他的决定,但如果是我,宁为玉碎绝不为瓦全。”推门之前。她问,“爸,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不肯说么?”身后一片寂静。
走廊虽然安静,却感觉得到三百六十度各个角度都处于严密监控之下。尤缈然急于找到顾门清杨,她不知道这突然杀出的新问题会不会又成为他面前的拦路虎,但除了起初的些微慌乱之后,以前那种崩溃恐惧不安却没有出现,相比那无法控制如天罗地网一般时时令人窒息的危险,现在这些实实在在的交锋,她笃定顾门清杨绝不可能输。
阿正及时出现到她身边,说董事长在小会议室接待客人。
“是谁?”尤缈然心头咚地一声狂跳了一下。
“薛白和斯通。”他把尤缈然带到小会议室门口。“董事长说让你随时进出。”阿正一本正经却又毕恭毕敬地说。
顾门清杨对她的信任这些天反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好象又被无形中放大了若干倍,尤缈然脸颊微红,唔了一声,又突然转过头。“洛河来了么。”
“被我们拦在酒店外面,董事长说再闹就报警。”阿正说,“放心吧,这个项目市政府派了不少警察在外围盯着,再有董事长坐镇,出不了差子的。再说对付这种事,董事长最有办法。”
尤缈然牵牵嘴角,暗骂自己一句。
她轻轻敲了两下门,就推开小会议室门。煞白没有丁点异物的四壁下薛白和斯通还真像两名囚犯毕恭毕敬地对顾门清杨说着什么。
看见她进来,顾门清杨伸出手,“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薛白你见过,斯通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吧。”
薛白斯通看见尤缈然直接推门就进,都愣了一下,旋即脸上浮现出了然和恭敬。
尤缈然走到顾门清杨的身边坐下,顾门清杨习惯性地把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不不不,我有幸见过尤小姐。”斯通红红的鼻尖显出一丝紫色,“顾门董贵人多忘事而已。”
尤缈然微微颔首,“我记得。”
那时,这个斯通和顾门清杨薛白言语间还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红山院被顾门清杨利用九重天项目冠冕堂皇地拿了回来,网上还说斯通重新杀回股市,发誓要在股市上报复顾门清杨。
“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缈然的声音时,我当时就想呀,是谁呀,敢在我们顾门大人面前这么放肆,一准是个了不得的女人,看见了吧,看见了吧,现在把清杨收拾得服服帖帖,佩服佩服。”薛白哈哈大笑。
尤缈然只扯了扯嘴角,就垂下眼脸,不知自己在这个日日守候在越秀涧的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凭着声音,薛先生就有这样的敏锐,我却不行,即使相交已久,日日盯着,我都不一定能看透呢。”
顾门清杨笑着任她半含讽刺半含怒意地打趣薛白。
薛白还是哈哈哈,不过那频率却低了八度。
斯通则笑得矜持得多,只一个劲地夸奖尤缈然美若天仙,美丽动人,貌美如花,他的汉语虽说得磕磕巴巴,成语却信手拈来。
他们走后,尤缈然立刻把顾门清杨拉进旁边专门给他们设置的休息室。顾门说证监会公安局正在调查九龙壁,薛白算是污点证人,而斯通则是证人。
尤缈然皱起眉头,“薛白是反间计,斯通是什么,以逸待劳?!”
顾门清杨和她一样皱起眉头,然后拧着眉凑到她跟前。尤缈然忽地笑起来,心里轻松了很多,“斯通怎么会为你所用,他不是一直叫嚣着要报复么!”
“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顾门清杨说,“他是搞内幕消息的老手,对内幕消息的甄别自然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他没相信红光的说法,他的原话是‘资本市场拼的是智商,靠阴鸷鬼魅之术不会长久’,这是其一,第二句话是‘事不过三’。
“他还真是……”尤缈然难以形容,“嗅觉过人。”
顾门清杨看她一眼,“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光凭嗅觉就能做出准确决断的事情,斯通和黎明的前女友葛琳关系密切,了解到了黎明的困局以及他与况晴结婚的用心,他说如果况晴并没有离开我,私下搞点什么手段,也许能成功,可是这样明目张胆地与我对抗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早就跟到我面前表了衷心。”
“他的确不一般。”尤缈然陡然对斯通有了无限的好感,“这么简单的道理别人怎么就看不到呢!”又怅惘道,“那你又怎么能相信他呢,他再聪明……也是一条老狐狸。”
“我没与他合作,但我知道他逢低进了九龙壁,想炒这只股票,那些人落入陷阱后,我支会他逢高出局,他策应了我一下,也赚了一笔,从此两不相欠。”
“赏心悦目!”尤缈然具体细节不懂,但大体她明白顾门清杨补偿了斯通在红山院地块的损失。“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有朋友,我虽然不喜欢斯通,但还是很钦佩他,当然啦,”她趴到顾门清杨的肩头,“我更钦佩顾门清杨先生,我对他的钦佩恰如那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那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油嘴滑舌。”顾门清杨拉住她的手,长舒一口气。
“薛白是怎么知道九龙壁的?”
“他有的法子……“
“我是问他在你面前是怎么圆这件事的。”尤缈然不容他含糊。
顾门清杨看着她描摹精美的妆容,多了精美娴雅大气,少了灵动俏皮和妩媚。他为她抹抹眉梢处岔出的一笔,眉眼处瞬间清丽了几分。
“他用不着在我面前圆什么,他是为了利益才与我飚在一起,这一点他从不隐瞒,利用我的关系赚他能赚的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九龙壁并不是他挑的头,他只是顺势而为,看准看不准都是他的事,就像这次,他栽在九龙壁上,是他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他这是典型的双面间谍,两面讨好,这种人可不能交心,我不懂高深的道理,但与虎谋皮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却明白。”尤缈然不解,拍掉他的手。
“他是虎,还是我是虎?”顾门清杨嘻笑着问。
尤缈然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怎么也我无法真正开怀。“你有真正的朋友么?”她闷声问。
顾门清杨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要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她难道有朋友么,她挥挥手,“算了,反正你有我。”
她小心地蹭进他的怀里,虚虚地抱着,他的西装衬衣都是她亲手熨烫的,她不允许出现一个褶子。顾门清杨的手也不知放在哪里,干脆解开她的衬衣伸了进去。
“洛河被你打走了?!”她闭了闭眼,把异样的感觉压抑住,摁住他手,“没事吧?!”尤缈然不想多问,除了无法控制的精神领域,在商场顾门清杨的筹谋诡诈无人能及。
“斯通呢,他要做证人是什么意思?!”她不敢动,顾门清杨正闭着眼睛收敛心神。他神色平静,气息平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只有她知道他真正动了情,额头一层薄汗,嘴唇焦干,睫毛轻颤。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把尤缈然的衬衣扣上,喃喃道,时间不够了。尤缈然赫然,忙起身收拾好自己。
正说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重要会议,顾门清杨的电话都会被屏蔽,不是重要电话打不进来。
电话是信息部的主管打来的,他说有一位叫肖可的女人打了几十回电话,非要找董事长,看她哭得撕心裂肺,他这才冒险给传个话。
“肖可?!”顾门清杨皱皱眉头,“接进来。”
顾门清杨把话筒放在两人之间,“黎明被警察抓走了!”肖可声音沙哑撕裂,“说他杀了人。”
“况晴?!”顾门清杨和尤缈然对视一眼,“他杀了况晴?!”他们立刻想到刘姨。他们所的目光都盯着杨流和顾门清风,还没有人想到顾肖黎明,如果是他,很多方向就要改变。
“你找我干什么,不是应该找警察么?!”顾门清杨不动声色。
“是黎明说的,如果他有事,就直接找二哥。”肖可泣不成声。
“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尤缈然说,“你别分心,我在这里也就是贡献个耳朵,到时候你再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我听。”她站起来。
“吴冕他们就混在保安组,你去找他。”顾门清杨抓住她的手腕,沉思片刻。“让他带你去吧,有个警察跟着你,安全我也放心。”
“你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尤缈然瞥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