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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作者:彦无 | 发布时间 | 2018-09-18 | 字数:4603

红山院已经十室九空,正门外墙刷了几个大大的拆字,最迟本月底,这里就将不复存在。吴冕觉得这个看似无意却十分精妙的时间与顾门清杨有关,红山院的终结就意味着他整盘棋的落幕。

吴冕在大门外站了很久,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

十点半,亮灯的窗口不足十户。

吴冕先到薛白租用的三套房子门前敲了敲,结果意料之中。十分钟前,老强那边的人发来短信说薛白今天回了家,女朋友一早就大包小包地上了门,至今未出。他走进402,轻车熟路地走到面对着越秀涧紫峰阁那幢三十七层高楼的窗口。

面前的景象他熟悉得不用睁眼也能说出个三五六七,今天却陌生得让他心悸。

赫德宝家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况晴,许放,包括纪思兰的窗口也都漆黑一片,通通缄默不语,再不故作姿态,给他摆迷魂阵。

顾门清杨家所有房间灯光全开,他几乎能听到陆小冰哼着歌大汗淋漓地打扫卫生。之前,他家的灯很少亮得这样绚烂恣意,总是半遮半掩,影影绰绰,现在这乍然通亮的灯光恰如演出结束时那绽放着异样华彩的一幕。顾门清杨和尤缈然真的确信自己的演出成功么?!

吴冕拿出手机先拨顾门清杨,不在服务区,再拨尤缈然,竟然通了,吴冕的心陡地堵住喉咙口。

“喂。”真是尤缈然,她的声音略显单薄,但的确是她无疑。

“你怎么了?”他下意识地问,对方没回答。“你在哪里?”吴冕放缓声调,仿佛面对的是受尽胁迫惊恐万状的女证人,声音有着异样的安抚和柔情。

“呃。”尤缈然恍惚着,“是吴警官。”

“对,是我。”他大喜。

“我在医院,省城的方外医院。”她迟疑不决的样子,声音拖沓。

“怎么在省城?!”吴冕换了只手。

“不知道,醒了就躺在病床上。”尤缈然嘶嘶地忍着痛。

“顾门呢?也和你在一起?”他听出尤缈然的状态很不好,不敢太过急迫。

“没有。”她颓然道,“一直没见着他。”

“我现在就过去,过去再说。”

吴冕匆忙放下手机,下意识地拿起手中的夜视望远镜,在越秀涧的可视范围内扫视了一圈,突然发现一个隐约熟悉却很模糊的影子走进越秀涧大门,她似乎就是越秀涧的人,在门口未做丝毫停留,只和门卫招呼了一声。他放下望远镜狂奔出去,拿出证件在他们眼前晃了晃,问,“刚才进去的那人是谁。”

“刚才进去的?!”门卫眨眨眼,“不就是雅居三号崔先生家的老爷子么。”

那老爷子身影将将没入黑暗之中,魁梧臃肿。

“再之前呢?”他语气骇人。

保安后退半步,“再之前,是紫峰阁的亲戚呀,怎么了。”

吴冕抬头看看面前高耸入云,黑沉沉地仿佛要倾斜下来的紫峰阁,“谁家的?”

“顾门先生家的。”

吴冕拔脚冲了出去。

陆小冰门禁开得很利索,带着愉悦的哼哼。吴冕掏出手机打给老强,让他速来顾门清杨家,话音未落,电梯叮地一声到了。

顾门清杨家的门大开,过道的灯光明亮却阴影重重。

“吴哥,你来了。”陆小冰欢快地迎到门口,吴冕有些恍惚,怀疑这个陆小冰是真傻还是装傻。

“小冰。”吴冕苦笑一声,“我来看看你,吃了么?!”

“吃了,我妈给我带好吃的了。”陆小冰簇拥着他往屋里走,两手亲呢地搥在他的腰间,脚下迈着快乐的细碎步。

“刘姨,”刘淑荣正站在客厅中间,腰间围着藕荷色的围裙,双手湿淋淋地看着他。

吴冕没说话,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着他。

“刘姨,你回来了。”他语气平淡。

“呃,是。”她更平淡,看他并不说什么,“那我去厨房,锅里……”

“您不想说点什么么。”吴冕顿觉无趣,皱起眉头,音调也多了些不耐。

“说什么?!”她问。

“你失踪的事情。”吴冕语气不善,眼神狠辣下来。

“谁说我失踪了?!”刘姨平静地望着他。

“这么说是你自己藏起来了。”老强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门。

“我没藏。”她嘴巴强硬。

“你……你知道尤缈然怕你不测,急成什么样了么。”吴冕不阴不阳。

“我这会儿知道了,为什么从始至终陆小冰一直不疾不徐,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因为他知道他妈根本没失踪,可怜我们为了瞒住他在那里煞费苦心。”老强恍然大悟。

“那你今天突然出现又是什么原因,难道知道顾门清杨和尤缈然出事了。”吴冕十分懊恼,陆小冰站在刘淑荣身后,兴奋地扭动身躯,眼神晶亮地在他和老强的脸上不停扫视。

刘淑荣的脸色唰地惨白,局促地嚅嚅几下,却始终没有出声。

“你这样,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顾门清杨尤缈然的失踪有关联。”老强再逼一句。

“我没有。”她咬住嘴唇,“我知道自己逃不掉,缈然把我藏到哪里他们也能找到我,如果拿小冰的命相威胁,我怕自己扛不住,我更不想别人因为我害了清杨,所以我就自己躲了起来。”

“躲在哪里?”老强问。

“就躲在三号别墅的储藏间里。”她缩缩脖子,“缈然的父母亲友因为也是借助,所以从不去储藏室,第二天我藏在尤总的车里出去的。”

老强顿足捶胸,“哎,这就证明了最简单才是最高级的,太过高级的犯罪设计感太足,总会让人找到蛛丝马迹,她这样最淳朴最原始的初衷……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不怕他们依然不放过你么?”

“小冰说清杨他们两天没回来了,我不放心,所以……”刘姨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吴冕一直在上下打量刘淑荣,相较失踪前,她变得憔悴衰弱,眼角的皱纹异军突起,只能勉强看见瞳孔的偶尔闪烁。去新马泰暂时躲避的计划,刘淑荣非常认同,只过了一个晚上就全盘推翻,这其中必有原因。

“你变卦是因为杨流么?”他突然发问。

刘淑荣嗫嚅两下,没出声。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瞒的。”吴冕不快,“顾门清杨和尤缈然至今下落不明。”

“那晚小川找我,说可以给我买房子给我养老还要照顾小冰。”她两只手绞在一起,嘴角歪着。

“你知道他的目的。”吴冕直接打断她。

“我并不知道,但感觉不好,他说了很多门家的事情,那些事情……连清杨和清风都不一定能知道,他说是我告诉他的,可我没有……”她哑得勉强能出点声,惶惧不安的语调里带着哭腔,“清杨的事情我在况晴面前说漏了嘴,我承认,可其它的,我没说过。”

“是哪方面的事情?”吴冕坐下,指指沙发,让刘淑荣也坐下。

她蹭过去挨着沙发边站着,“是关于老董事长对他这两个外孙子的看法,老爷子喜欢在我面前说两句。

“坐坐坐,”老强却走到窗边,“依你看刘爷子的话是不是基本确定了门家的股权分配比例。”

……刘淑劳模茫然地看着他。

“这么问吧,20%和80%的分配比例你觉得是老爷子的心愿么?”老强鼓励地望着她。

刘淑荣咽了口唾沫,嚅嚅地,“差不多。“

“好,”老强拍拍手,“我们就不问细节了,你觉得杨流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谈话的。”

“我不知道呀。”刘淑荣委屈地叫起来,“说梦话也不见得这么全。”

“所以,你就跑了。”

“对,我看他年纪轻轻那眼神却让人害怕,笑嘻嘻得骨子里却冰凉骇人,看他那本事,他要想知道清杨的事情可能用不着威胁谁。我对不起老董事长……”她捧着脸唔唔地哭起来,“你们……你们一定要想办法,还有况晴都不是好东西,当年他们三个好成那样,没想到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清杨,真是太可怜了。“

“罢了。”老强向吴冕示意一眼,率先走进书房。“顾门清杨不简单,这个杨流怕更不简单哪。去美国的调查函回来了么?“

“还没有,”吴冕预言又止,勉强按捺住性子,跟着走进去。“难不成最后这案子会落成家族成员倾轧案,那可热闹了。”

“是热闹了。”老强轻车熟路直奔窗口那处被破坏的疮口,又看看书房整个结构,一言不发地又去主卧看了一眼,眼睛突然亮起来。

吴冕心一动。“你想到了什么。”从向阳楼的那两套房子,老强看出了顾门和况晴是纯粹的同居关系,从这里他必然也看出了什么,吴冕心里有一种隐隐地不安。

“是看出来了,很有意思。”他尤其推开门廊边顾门清杨和尤缈然现在的卧室,看得格外仔细,还一屁股坐在床的两边各墩了几下。

走出越秀涧,吴冕虽然好奇,却没有心思再听他的长篇大论。

“尤缈然出现在省城?!”老强冲着夜空眨眨眼睛,“顾门清杨不在?!”

“你怎么知道?”吴冕并不吃惊,老强一叶知秋的能力连最优秀的侦查员都佩服。

“还用问么,他如果在,这世界早热闹了,还至于像现在这么冰火两重天么!”他还仰着头,“你相信刘淑荣的话么。”顾门清杨尤缈然仿佛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

“一半一半吧。”吴冕急躁地往车里钻,“关于门雄田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她自己藏起来说得通,怎么出的流川医院值得怀疑,我们为了找她把医院翻了个遍,她只要出了三号别墅,监控录像怎么也会捕捉到点影子……”

轰,油门怪叫着跃跃欲试,“三个小时就到省城,到时候再说。”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咆哮着冲了出去。

……

更深露重,寒气逼人。吴冕把车停在角落,拐过街角,站在阴影处看了一会儿。方外医院最亮的地方是门诊大楼急救处的白色灯箱。院内极为寂静,整个医院和整个城市一起已经陷入沉睡之中。

吴冕走进住院部,趴在门前小桌子上的人抬起头,极不耐烦。“找谁。”

“尤缈然。”

“别说名字,在这里只有病床号,谁记得住这些名字。”他气哼哼地。

“内科12床。”吴冕忙说。

“三楼向里第三间。”他嘟囔着又趴了下去。

过道无人,连昏黄的灯都显得无精打采,护士站也无人,休息区有三个席地而卧的男人,身下是凌乱不堪的褥子,身上裹着的棉袄泛着沉重的污渍。吴冕站在过道中间既诧异又恍惚,这简直是一座没有设防的医院,尤缈然被安排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第三间病房门口,墙上写着病床号,12,13,14,犹豫着。

门悄悄地打开,一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影子后退两步,在暗处打量他,“吴警官,”声音沙哑却透着惊喜。

尤缈然打开灯。

三天不见,那个总露出狡黠不屑的眼神,略有些跋扈,却睿智犀利明媚难言的女人像一株被露水打蔫的细竹,一阵风就会拦腰折断。她穿着宽大的,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病号服,原本椭圆的脸颊被雕刻出两抹美妙的弧线,下巴尖尖得,点得他心一颤。

“快躺下快躺下。”吴冕忙扶住尤缈然的胳膊。

尤缈然后退两步,尴尬地从他手里抽出,坐在床上。“你也坐,这么远,大晚上的,真是谢谢你。”

吴冕悻悻地后退两步,窘迫地坐下,“你躺着吧,别跟我客气,到底你是病人。”这么一想,他坦然了,“你身体怎么样。”

“还好,说是安眠药过量中毒,需要观察几天看看。”尤缈然眼神郁郁,“现在只是头晕气短,其它感觉还好。”

“能不能跟我说说过程。”吴冕赫然,他没法迂回。

“不是不说,真没什么可说的,一觉就到了这里。”尤缈然咧咧嘴,“那天中午我和顾门一起吃饭,快递让我下去取件,再醒来就躺医院了。”尤缈然半靠在床头,手下意识地攥成拳叩着墙板。

吴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丢什么了么。”

“没有,当时我只拿着手机,穿了件薄大衣,诺,他们还很人道,给我买了一件羽绒服。”

吴冕拿起那件羽绒服,尤缈然不由往后靠了靠。

“顶级品牌。”吴冕说,“起码五千块钱,这个人还真是怜香惜玉,看样子他知道你的身份,并不想为难你。”

吴冕丢开羽绒服。“天亮后,我去查查,看能不能查到送你来的人的相关信息。”

“也许不会有什么收获。”尤缈然苦笑,“我爸妈已经上上下下地折腾过一遍了,连我的名字也不是尤缈然,而是另一个人。”

“嘶。”吴冕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的举动明显是要把尤缈然安全地藏匿在这里,可又怎么允许她使用手机联络工具呢。“你的手机……不是以前那只。”

“那一只坏了,这是我重新办的。”

吴冕环顾四周,病房只有她一人,再看看过道。更是静得连咳嗽都听不到一声,她像被丢弃在荒岛自生自灭的一株小草。

“我母亲身体不好,我舅舅手术还没出危险期,看到我还平安,就回去了,明天我表姐过来。”尤缈然垂着头,情绪低落,瘦削的肩胛微微颤动,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

走出住院部,吴冕直接来到急救中心,来苏夹杂着一股子难言的臭味糊住他的口鼻,他呕了一下,十多个小时未进食的胃口更显空荡。窗口都关着,也看不见人影。

他裹裹身上的大衣,找了把背风的椅子,蜷缩着想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