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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作者:彦无 | 发布时间 | 2018-09-18 | 字数:4717

尤缈然被姚彬招回流川医院,舅舅的病势突然加重,而杨流也不知所踪,院办的张延吞吞吐吐,不愿直说。守在医院的一家子人都有些绷不住。

病房外,主治医生拿着报告走出来,“这原本是个小手术,使用的药物也是常规药,不知怎么会出现这么大面积的感染,现在肺部感染最厉害,还有腹腔,药也用上了,依然没什么实际效果,我们已经通知了院长,只能等他了。”

也许知道这个主治大夫的真实面目,听了他煞有介事的汇报,尤缈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紧张。虽然向阳院那两套房子看上去古怪,她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杨流的破绽,令她滞塞的心难得地松快起来。

“杨院长平时都待在医院,这是去了哪里?!”姚彬忍不住抱怨。

吴冕和老强亲自送杨流回来,门卫的消息一传来,所有的人都拥到电梯口等着。尤缈然跑了两步,被同样焦虑的大夫护士挤到一边,只能越过众人的头顶看着杨流匆忙迈出电梯,一把接过护士递上去的工作服,白色的大褂像飘飞的燕子,众人急促却有序地跟着他,除了轻微的脚步,什么声音也没有,训练有素。尤缈然心里说的却是,戏做得很足。

在走进病房的一刹那,杨流回过头,与尤缈然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像两具猝不及防的身体撞在一起,两人都一恍惚,目光却未移动。片刻,他侧头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走了进去。

一名护士跑过来,对尤缈然说,“杨院长让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如果方便就留下,他有话想对你说说。”

“好。”尤缈然点头。

休息区的环境非常优雅,淡蓝的半围墙裙消除了家属的怯意和紧张。吴冕和老强走过来,姚彬看见,远远地坐到那一头。

“我们查出……”吴冕字斟句酌地咬着嘴唇。

“我们知道。”尤缈然打断他。

“知道?知道什么?”吴冕诧异。

“知道还他父母那笔债务的钱有问题,知道他懂催眠,知道况晴掌握的秘密必定和他有关,并且曾经在顾门清杨身上使用过,我知道,我相信顾门也知道。”尤缈然抬起头。

“那……”吴冕却张不开口。

“知道这些又怎么样呢,是吧?!”老强看到尤缈然眼里难言的笑。

“对。”尤缈然勉强笑笑。“就像被人掐住了命门,这些说是事实它又不是,说不是事实他的确又是,更何况知道这些,他也无法摆脱,而且更多的人也看到了他的命门,正飞蛾扑火一样地扑过来。”

虽然这些内容他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吴冕却头一次嘶地一声从内心往外地感觉冰凉和她心底的寒意。

“你……”他想安慰点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

“我们都知道催眠需要面对面。”老强抓住重点,“难道有隔墙也能够操纵人。”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确信。况晴已经离开顾门清杨,平时也没有交集的地方,却依然沉稳地驻守在楼下,一副不屑一顾势在必行的架式。

“顾门清杨知道多少?”老强问。

“他知道有人曾利用他身体的弱点攻击过他。”尤缈然无奈地说。

“他知道是什么弱点么。”老强又问。

“不知道,至少我觉得他不知道。”尤缈然犹疑了片刻。

“你也没说。”

“对,我不想说,我说过,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知道,伤口结了疤,如果再掀开,可能会更加血腥。”尤缈然抬头从窗口望出去,焦干的嘴唇裂开了几道口子,她不停地舔着。

“我却觉得顾门清杨可能已经知道了。”老强仰头沉思,“他那个智商,他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们昨天也就是去了一次向阳楼三号,就看出了个大概端倪,何况他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即使当时没留意,现在难道还想不明白。”他啪地拍了一下大腿,“所以我认为顾门清杨即使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也已经知道他们是通过对他实施催眠,控制他的行为。”

尤缈然眼睛闪了闪,又黯淡下来。

“既然知道,他肯定会想出办法应对。”吴冕恍然大悟。

尤缈然嗖地抬起头,愣怔片刻,不由地笑了,是呀,他了解杨流,他了解况晴,肯定也知道他大哥,既然知道,他难道还会听之任之。这些日子顾门坦然轻松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他一定胸有成竹。她心头倏地一松,眼前飘过他独自坐在楼道里酣然大睡的模样,还有他总在她耳边絮叨相信他的温柔话语。“他知道?!”她问自己。

“真是关心则乱。”老强敲敲桌子,“顾门故做不知,声东袭西,我敢打包票会有一场难得的好戏。”

尤缈然又心虚地回头看看母亲,她几乎能够确认,顾门清杨的这张大网里一定会把所有别有用心的人都网进去,那……是不是也会有自己的父母兄弟。

姚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尤缈然肩一缩埋起头,老强和吴冕也同时危襟正坐。

老强和吴冕走后,姚彬的第一句话果真就是,“你们在笑什么,这个时候有什么值得你笑的。”

尤缈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她甚至肯定刘姨的失踪也与顾门清杨有关,否则陆小冰的事情他不可能一句不问。她又把顾门清杨身边几个隐身保镖的行踪排了排,阿威阿武一直在身边,阿雄阿壮却有将近两个多星期没见影子。她突然后悔不该和吴冕他们靠这么近,只有这样乱下去才能保证顾门清杨的乱中取胜。

“呵,你说什么。”尤缈然讶然抬起头,心不在焉。

姚彬正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

尤缈然倏地一躲,又转过来。

“你从小就这毛病,心虚还偏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姚彬说。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尤缈然没好气地。

姚彬没说话,眼神却愈发地沉,然后叹口气。“我们娘俩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也是我想问的。”姚彬的突然软化让她陡地羞愧起来,这些日子,姚彬一直对她冷言冷语,让她倍感伤心无助。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母亲的冷漠,为了顾门清杨,她已经在母亲面前开始演戏了,连提醒都不敢,生怕惊扰了黎明前最后一道黑暗前的雾霾。“妈。”她不由地弓腰扶住母亲,“无论将来怎么,我们总是母女。”有她在,即使父母掉进了网里,她也能把他们捞出来,而且肯定要捞出来。

“你们笑什么。”姚彬追问一句,把尤缈然将将酝酿起的一点儿女情长打得一点不剩。

“他们说杨流都打包票了,舅舅一定会吉人天相,大难……那个没事,必有后福么。”尤缈然咳咳几声,“而且,杨流和咱们家是什么关系,他能见死不救?!”她斜瞟姚彬一眼,“尚可说您和杨院长一早就熟。”

姚彬看着她,却不说话。

“尤棋尤伟这一阵这么老实,是不是知道没咒念了。”尤缈然假装没看见母亲的疏离,贴上前。“妈做事就是干净利索,让人佩服,只是不要摁住桶子起了瓢,顾此失彼。”

“放心吧,”姚彬意味不明地笑笑,“你是我们的独生女儿,杰彬只能是你的。”

“我说过,”尤缈然发誓般地举起右手放在耳边,“我没为杰彬做什么,我什么也不要。”

“你还真是大方。”姚愤愤地甩开尤缈然的手,“你要明白你还没嫁呢,杰彬虽然体量小,也是你嫁给顾门清杨的底气,有了它,你和他是门当户对,没了它,你就是金銮殿前的灰姑娘,有没有水晶鞋的运气还待两说。“

尤缈然眼眶一热,忙低头,搂住母亲的胳膊。“我知道,我这不是不想你们为难么,尤棋尤伟也算是尤家人,……“、

“嗬,我们缈然真伟大。”姚彬塌下身子,“你既然知道了家里的难处,就该替我们分忧,别分不清内外。你要明白,有娘家支撑的女人才有底气,别以为把娘家甩开,你会活得多好。”

“我没有。”尤缈然小声嚷道。

“所以我们的所做所为你要理解,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和你爸打下的这片基业,夫家永远是夫家的,娘家永远是娘家的,这两个概念你不能弄混了。别把我们想得那么龌龊,我和你爸从一无所有打拼到现在,也不是一般人。”

尤缈然点头。“我当然知道,那你能告诉你们和杨流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姚彬冷冷地看她一眼,缓缓有开她的手,“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病人和大夫之间的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看尤缈然落寞的神情,“那你告诉我你们刚才在笑什么?!”姚彬慈祥地注视着她,深深地,静静地,眼角的皱纹撑开了粉底的遮盖,犹如干涸的河床夏日的裂隙,冒着让人心悸的不测。

“我……”尤缈然脑子陡地一片空白。“我……没什么。”刚才那一瞬间的轻松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舔舔嘴角,“有什么好笑的。”

“你……”姚彬重重地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唰地睁开,“是不是顾门清杨有什么动作。”

“动作……”尤缈然躲开姚彬的眼神,“杨风不一直在做项目么,九重天……妈……“她突然嗓子哑得出不来声,“你们也知道自己是站在沼泽边上,”尤缈然喘得更厉害,“为什么你们站在那里?!君子当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们最近都做了什么,与危险搅在一起,”她尖声出来,“妈,”她哀哀地,“你们斗不过顾门,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非要搅这潭浑水。”

“你……”姚彬冷笑,“好好好,你就防着我们吧,有你吃亏的。”

“缈然。”身后静静地传来一声招呼。

两人同时转过身,杨流两手插在兜里,走过来。

尤缈然揉了两把面颊,换了张笑脸,“怎么样,我舅舅怎么样?!”

“问题不大。”杨流安慰的眼光在她脸上轻轻地扫过,“应该是这些日子思虑过多,患得患失,血压血脂同时升高,肝功能指标很不乐观,可以确定手术基本失败,需要重新做。”

姚彬和尤缈然同时嘶了一声,“这么严重?!”

“小手术。”杨流不以为然,“我听护士说你舅舅的儿子们昨天围在他床边闹了一下午。”

尤缈然尴尬地笑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之天性也。”

“你是在笑话我?!”杨流打断她,镜片后的眼睛透着一丝亮色。“你去向阳楼了?!有什么感受?”他丝毫不停顿,仿佛那话就淤积在舌边。镜片放大了他的瞳孔,在里面,尤缈然看见自己青涩的面庞和身后变形的走廊。

“去了,顾门带我去的。”尤缈然眼波微敛,看着姚彬一转身走下楼,“有什么感觉?”

她抬起头,默想了想。“这么说吧,那屋子该给我的感受我都感受到了。”

杨流点头,转头走向窗边,尤缈然缓缓跟过去。

“我父母是栾明当年从北京引进的人才,享受专家级待遇,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情形,”他眯起眼睛,仿佛要拦住投进他眼里的阳光,“幼儿园小学我都是老师挂在嘴边的第一人,去父母的单位,所有人都不吝赞美之词。小学三年级时,他们发明了一个专利,美国那边给了诱人的条件,他们就义无反顾地出去了。这一去,他们三年没有回国,虽然他们在外人眼里还是传奇,可我知道他们早就不是,为了最后的实验,他们借了高利贷……甚至还挪用公款……最后只能一死。他们最后挣扎的那两年正是我在向阳楼的那两年,虽然他们从不在我面前提及,但我的心和他们一起早被磨砺得只剩下残渣。”

窗外寒涩的天空灰蒙蒙得,杨流说得平淡,时不时还夹杂几声浅笑。

“他们一死,我就被接到美国,手续几乎一周就办齐。”杨流畅快地笑起来,眼角皱出一条深深的沟壑。“都说人死债消,可是在美国,或者在哪里却不是,父债子还,你知道么?!父债子还,这就是我的命运,没有选择。”

“你可以向顾门求救,他一定会帮你的。”尤缈然听得到自己声音干涩,原本的不屑愤怒都不见踪影。

“是呀,可以问顾门清杨借。”他嘴角抽搐,“可那时候他并没有钱,按照遗嘱他每月只能领取三千元钱的生活费,有了顾门清风,清杨的将来到底怎样,还都是未知数。”

“难道你的钱来自顾门清风,”尤缈然似乎捕捉到什么,却一瞬间又从耳边滑过。

杨流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那是从哪里来的?!”尤缈然一把扳过杨流的肩头,直视着他。

杨流没动,眼神定定地从她孤疑的目光边飘过去,落在窗外刺柏的树杈上。尤缈然狠厉地在他的胸上一推,杨流趔趄几步。

“我一直不解,那两套房子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出个所以然来,而顾门却始终参不透,我以为他是不舍与你们的友情,不愿相信不愿看透,却原来他早看出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是谁?你的钱是谁给你的。”

尤缈然踮起脚尖也无法够着杨流缥缈的眼神,但心头恍惚有一块石头轰然碎成万片,震得她不得不佝偻着才勉强稳住自己。她手指微抖,颤悠悠地指着杨流,“你出卖了他,你们出卖了他。”她潸然泪下,“你知道么,我一直很感激你们,包括况晴,我也打心里感激她,因为你们在顾门他最孤单的青少年时代陪在他身边,你们对他的伤害算计和这些陪伴相比,都可以忽略不计,我甚至想1600万元对顾门不值一提,如果能帮到你也是他的造化。可是,你们却出卖了他,出卖了他。”

尤缈然的声音尖利,如断崖处突兀的山石,透着无尽的凄苦和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