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早上,老强和吴冕一大早开车来到向阳街。老强是第一次来,不禁啧啧叹息。坑坑洼洼地路面被风一吹,尘土四溢,路边稀疏的几棵树光秃秃得和路面一个颜色,放眼望去,房屋低矮,房前屋后都堆满柴火碎煤。
街角有一个早点铺,外面放了十来张桌子,吴冕去买了一兜油条,两人边走边往向阳楼三门走去。
早上吴冕把昨晚的审讯结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老强在一边不厌其烦地发着感慨。
“……赫基,思维缜密,不骄不躁,看着很悲观,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行动派,我看他比赫德宝能力强;睿骋基金的总经理万丰很低调,学院派,和红光的人不一样,一套一套的,听我老伴说这人在资本界也算有一号,他完全不承认和洛河的关系,对于低价收购红光的基金也说得有理有据。证据很多又很杂,红光的非法集资、睿骋的介入、况晴、肖惠、刘淑荣……层面不同,很很容易扰乱心神,我们这里要不断地做减法,剥离表面现象,直抵事物内核。”他举手猛地往下一砍。
吴冕神情有些飘忽,“嫂子买红光基金了么?!”
“没有。”老强说。“她以前是搞财务的,好分析来分析去,上半年红光基金大火的时候她都没买,她对红光内部人员如数家珍,一个两个,说他们没有实力,一次两次靠运气,不会有后劲,说得头头是道。”
“嫂子高见。”吴冕竖起大拇哥,眼圈青黑,眼里血丝纵横,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勉强支撑着精神头,看着一夜未睡却神清气爽,一口一个包子,没几分钟就咽了近十个包子的老强,露出一丝羡慕。他母亲这些日子正被经她介绍买了红光基金的亲戚朋友缠得犯了心脏病。
门洞昏暗,布满灰尘蜘蛛网的过道窗户只透进点微微的光亮。401门缝微开。
“怎么没锁门?!”两人同时止步,警觉地同时猫腰分站两边。
“有人来过,锁被破坏了。”老强熟练地取了指纹印,“是个生手,生生别开的。”
“尤缈然顾门清杨昨天来过。”吴冕说着推开门。
“说的没错,一共三个人的脚步,而且都在昨天或者前天。”老强指指地面,灰色的地板砖,灰尘并不明显,脚印就显得格外清晰。“这一对应该是顾门和尤缈然的。”老强指着一直并排站立的两双脚印,“另一双,四十三码半,个头应该在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二之间,偏瘦,这是一双范思哲男鞋,纹路有过专利申请,不难判别。可是从纹路凸凹的磨损程度来看,这双鞋子至少穿过两年,话说回来,一个穿范思哲鞋的人怎么可能一双鞋穿两年,如果这鞋不是捡的,那只能证明他的职业特点和生活习惯,他的职业比较费鞋,品味上乘收入很高,所以他要么是律师,要么是医生,或者类似费鞋的人群。”老强说起这些头头是道,格外起劲。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却都没说话。
一推开卧室门,两人都‘嚯’地叫了一声。“这简直是一个诊室呀。”老强说,“不用问,这一定是杨流当年的房子。”
“对,”吴冕说,“顾门清杨又从原屋主手里买下了它,现在房主是刘淑荣,刘姨。”
“噢?!”老强不解,“顾门清杨还挺长情,连住过的房子都舍不得卖?“
“他可不是这么感性的人。”吴冕顶了一句。
老强点头,在各个角落仔细查看了一圈,“我有这样一个猜测,这个杨流可能没想到他的房子会被保留至今,他以为房主会再租或者转售,学校再差,这也是学区房,应该不愁租售,也许那天刘淑荣与杨流见面偶尔说起房子的事,让杨流警觉,如果猜测准确,这个脚印就是杨流的,也很符合他的身高职业特点。那现在的问题的是,他有什么不愿意别人知道的,让他匆匆破门而入来毁了它。”
两人走进卧室。
“如果不做他想,这个美人榻可以认为杨流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台灯一拉过来,躺在这上面看看书,倒也惬意。”老强蹲下,手指轻轻拂过美人榻扶手上覆盖的沙发布,又摁摁弹簧。“虽然过去十来年,可沙发几乎还是新的,弹簧弹性十足,轻微的滞涩是弹簧锈蚀导致,不是经常使用造成。所以当初这个美人榻并不是用来日常使用,再看看这个灯,也很新,灯轴光洁,磨损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
他噗地一下坐下去,灰尘像雾一样腾起,糊了他们满眼,噗噗,两人不停地拍打。
“坐在这里,”老强调整了一下舒适度。头半仰着,身后绿色的绸布窗帘陡然之间绽放着柔和琉璃的色彩,“很放松,很自在,脑部清凉,身心放空。”
吴冕配合地把门关上,老强的视线正好落在门上方,那里有一块干净崭新的面积,虽然被人上下胡噜了一下,试图掩盖它的突兀,但它被时间雕刻出来的印记无法抹杀。
“这是什么?!”吴冕走过去,“好像挂了点什么,被人取走了。”
“这也许就是他来的目的。”老强跳起来,“是一幅画。”
两人又分别看看,没有其它发现,就退出去。老强三两下把别坏的锁芯掰正,把门锁好。
“这房子装修过,”推开402室,老强犹如嗅到了血腥的狼,眼睛噌地雪亮,他吸吸鼻子抛下吴冕在几个房间里蹿了几个来回。
“这是当年顾门清杨和况晴同居时的房子。大约高二的时候就被顾门买了下来,当然也是落在刘淑荣,刘姨名下。”
“事情可不像外面传的那来呀。”老强哼哼几句,“也难怪顾门清杨敢把新女朋友带到这里来看,他是在向尤缈然表达忠心哪,这次顾门清杨是动了真感情了。”他兴奋异常。
“什么意思?”房子的确怪异,吴冕问。
“两个房间各有卫浴,且房间陈设呆板。”老强推开主卧,“这个房间应该是顾门清杨的房间,床几乎被书架围住,况晴的房间除了书桌,连个梳妆台都没有,床头柜的台灯透着俗气。有性关系的男女,或多或少都会在生活细节上有些改变,即使偶尔的性关系,也会在某些方向向对方靠拢,可你看他们俩,各过各的,没有丁点被对方改变的迹象。所以我说,他们应该是那种合住的关系,甚至在高中三年期间,没有过性关系。”
“听说,高中三年,他们的关系倍受争议,学生家长曾联合上书市教委,闹得轰轰烈烈,既然没有那种关系,为什么不说清楚。”小中见大,这个发现如果是真的,意义非凡,吴冕难以置信地说,“顾门清杨可以不在乎,而况晴是女孩子,应该很在意呀。”
“也许况晴太喜欢顾门清杨,那个年龄的女孩子,豆蔻年华,很有点为爱情牺牲一切的冲动。”老强嘻笑着,“可是况晴不是。”他的眼睛倏地沉下去,“恋爱中的女孩子可不应该是这样的,你看看她的房间,生硬晦涩,没有一丝一毫的玫瑰色,至少在这间房子,她没有恋爱过。”
吴冕皱起眉头,“这么说当年她和杨流的传闻也是误传。”
“难说,有恋爱关系和有性关系是两回事。”老强交臂托着下巴,“我现在奇怪的是顾门清杨为什么会把这两套房子留下。有人说房子印刻着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保留房子是为了保留当年的一切,既然不是寻找爱的痕迹,他必定想寻找点别的什么。”老强戴上手套,掏出怀里的放大镜,对着门锁反复验看。
“听说房子买下后,就再无人使用,只雇了个人一个月过来略微放放风,打扫一下。”吴冕挠挠头,心里奇痒无比,一切近在眼前,却又依然蒙着一层纱、
“这更证明了我的判断,顾门清杨可不会想等着这两套房子升值。”老强像个猴子一样,架着屋里仅有的椅子爬上了书架顶部,他忽地一口气吹开上面的灰尘,“总听你念叨尤缈然说尤缈然说的,”老强笑着咳嗽几声,“顾门这个女朋友不简单哪。”
“说的是呢。”吴冕讪讪道,“快成顾门清杨的代言人了。”
老强若有所思,“有时间真想去看看顾门清杨在越秀涧的房子,也许能看出他和况晴的真正关系,我现在对他还真是有兴趣。你看出整个装修有什么蹊跷了么?!“老强从卧室出来,在狭小的客厅站着,皱成菊花状的眼睛只看得见瞳孔,黑亮黑亮得。
“很简单,”吴冕随手一指,“卧室无限扩充,挤压了客厅的面积,如今客厅不是客厅,像个小过道,勉强只能摆张饭桌,四把椅子。”
“说的对。这个装修的初衷透着显而易见的目的性,就是把两个人的活动空间全部压缩进各自的卧室,两人的交集越少越好。顾门清杨的家庭背景决定他绝对不会动这样的小心眼,那就只能是况晴或者其它人。”老强言辞犀利,根本毋庸置疑。“也许况晴最初选择和顾门清杨同居是为了解决生活问题,但这间房子是高二上学期装修的,一年多的时间,面对顾门那样的,又帅又拽的公子,有几个女学生能不怦然心动,怦然心动却不动,这很有意思,说明况晴心里藏着事情,根本就动不起来,她只想躲避。”
老强退到门口,“另一种可能性,这个装修方案来自外界,这个可能性较大,因为况晴的想法再多,也不过是个小女生的心思,她不太会在装修这么大的事情上动手脚。”
“如果是外界,是谁,是谁能左右顾门清杨的装修,一般人做不到,因为这种装修完全颠覆了顾门的主观意愿,既丑陋又无品,说服他不可能,只有瞒着他。能够实现这一想法的只有况晴,那个人肯定和况晴关系匪浅,能够驱使得动她。”
“再来这里看看。”老强把吴冕带进况晴的卧室,打开一条很小的门缝,老强又走进顾门清杨的卧室,也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他一闪身躲进门后。“有什么发现。”声音从门后传出,嗡声嗡气。
吴冕站在门缝边,正好看见顾门清杨从床头往下三分之二的床铺,床头上方是一排高大的书架,床头右侧正是与书架相连的书桌。似乎要下雪,房里黯淡,窗户透进的一抹幽光正好打在床头上。
“看看这个窗帘杆,不锈钢,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划痕,根本拉不动。”他扯了扯窗户,灰尘扑扑簌簌地往下掉,上面却纹丝不动。
吴冕从客厅搬了把椅子,站上去。“你还真没说错。”他钦佩道。“滑扣被固定住了。”
“这不值一提。”老强一挥手,“传统刑侦讲究细节,现在的经济案件却讲究大局。”他摇摇头,“但是没有细节的大局是一个空架子。”他又是一番感慨。
“这应该不是顾门的手法吧。”吴冕指指窗帘。
“如果拉不动窗帘,结果是什么。”老强没回答,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吴冕已经有了答案。”
“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他的床头,也就是他的脸上。”老强唏嘘道,“况晴拿住的顾门清杨的秘密就在这里。”他指指床头。
“那是什么?!”吴冕走上前摸摸床头,灰尘积了一层,手指间有轻微的砂砾感。
“说不好。”最后一丝迷雾遮在眼前,老强的眼睛陡然通红,“窥视一个睡梦中的人,你想得到什么。”
“专家曾说顾门清杨的异样举动可能是梦游,观察睡梦中的人?!难道是
梦境?!”吴冕难以自信。
“也许况晴真的找到了破解顾门清杨梦境的钥匙。”老强笃定。
“这真可怕。”吴冕愕然道,后背仿佛一只蚂蚁爬过,“这相当于突破了人的最后一道防线,难怪尤缈然不愿提起,对这事也很戒备。”他倏地想起那晚尤缈然瑟瑟发抖的身影。“况晴个人绝对做不到。”吴冕笃定。
“你说的对,”老强赞许地瞥了一眼吴冕,“没有人的提点她做不到。还有,这里,来看看。”他打开衣柜门。
“况晴不仅窥视,而且有可能已走到了他身边?!”衣柜里擦痕明显。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急忙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