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走进二号别墅会议室，相应的问询已经结束，只剩下吴冕及另两个警员，杨流，还有陆小冰。大家诧异地看着她，尤其是陆小冰，一改往日懵懂憨直的模样，一脸惊不耐烦。

尤缈然心知自己模样狼狈，也顾不了太多，在脸上揉了两把。“被我妈痛骂一顿，真不好意思，老大不小了，她从不给我留面子，天生一副铁娘妇的做派。”

其它人呵呵地收回目光，只有陆小冰眼睛一眨不眨目露怀疑。

吴冕指指两名警察，“他们调看了所有的监控录像，目标在三号别墅出现后，并没在其它地方露过面。我看了医院的监控分布图，上次的感觉没错，相当严谨，布局也很巧妙。鉴于她对医院不会太熟悉，我们认为现在有三种可能性，第一，她从三号别墅出来后，猫腰绕到别墅后，上了尤总的车，被带出医院；第二种可能性，她依然还在医院；第三种可能性，内部对医院监控路线非常熟悉的人带着她从其它地方离开医院。我已经让人去排查尤总的车，一个大活人藏在车里，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剩下的两种可能性都与医院内部人员有关。”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杨流。

杨流叹口气，抄起手机让张延过来。

张延就等候在门外，话音未落就冲了进来。

“把医院熟悉安防系统的人理理。”杨流面无表情。

“当初参加安防系统方案说明会的只有我，杨院长和保安部的小范，小范会根据医院的行政要求，对每个新入职的保安进行安防培训，目前医院除了小范一共四名保安，其它人……”他皱皱眉，“只要有心也未必就不知道。”

“医院一共包括四幢别墅，与别墅区其它别墅用栅栏隔开，栅栏高两米二，顶端装有倒刺，没有一定身手，很难出去。”另一名警察补充。

会议室一片安静，只听见陆小冰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不停地扫视，没有丝毫掩饰。

“小冰，你吃的是什么？”尤缈然心里一动。

“巧克力。”他拿出了一把，“你们要么。“

“谁给你的。”吴冕也意识到什么。

“我妈，我妈给的，今天早上。”

“我感觉她已经离开了医院，刻意不带走陆小冰。”吴冕揉着眉头。“虽说我们分析了三种可能性，但不排除还有其它我们没想到的可能性。”

尤缈然心头骤然一松，额头沁出一头薄汗，“太好了。”她嚅嚅道。

“这样吧，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继续留在医院排查。”众人站起来，尤缈然拉着陆小冰走出别墅，吴冕跟过来，“你还不打算告诉顾门清杨么？！”

“不，不告诉。”她没有丁点犹豫，“他那里现在正在关键处，不能有丝毫大意。这边只会添乱。”

吴冕静默片刻，点点头。

“该说的我都说了。”尤缈然补充道，“关于刘姨，顾门清杨说的不会比我更多。”

“当然知道得越详细越好，你不怕由于你的刻意隐瞒或遗漏，她会丧失最佳的营救时间么？！”吴冕很平静。

尤缈然回头看看陆小冰，纠结无奈，却很坚定。“我说的是实话，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没有我知道的多，有句话怎么说的，对了，灯下黑，他站在亮处，却什么也看不见，你应该很了解他的经历。”

吴冕鼻息沉重，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也许注定不会平凡，他的身边充满了疑惑和不解。“顾门的身边一直有几个关键人物，你是后来出现的，除你之外，就是况晴，他的大哥大嫂，父亲后母，三弟。”吴冕急切地想打乱心中早已排列出的方阵，“还有杨流。”

越过吴冕的肩膀，尤缈然看见杨流远远地望过来，看不清表情，但目光从镜片里透射出来，带着被放大的冰冷。“对，他的高中三年是和杨流况晴一起渡过的，在向阳楼三门402，401。”同样冰凉的声音从尤缈然的嘴里轻轻飘出。

“这我知道，也做过调查，除了发现顾门清杨广受欢迎，况晴和杨流的关系异常外，暂时没有其它发现。你一定有发现。”吴冕目光灼灼，“你也明白，时间不等人，早点弄清这些疑点对顾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这还涉及刘姨。”

尤缈然恍惚了一瞬，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尤缈然的车进入松山大厦的电子抬杆前，保安跑出来，指指大厦前那几个尊贵的停车位，杨风投资就占了两个，一个是顾门清杨的布加迪，一个是顾门清风的劳斯莱斯，顾门清杨正靠在他的布加迪车盖前站着，旁边的车位无车。太阳刚过正午，阳光虽然清冷，却带着透明般的璀璨，他抄着手，殷殷地看过来。

尤缈然心头一颤，被冻得硬邦邦的身体倏得像太阳下的雪人滴滴答答地就化开了。她一踩油门，嗖地一声冲进车位，陆小冰比她还快，乐呵呵地就跳下车。

“那个，”尤缈然青涩的脸上添上了一抹绯红，她抓住顾门清杨送过来的手，“小冰不适应那个工作，我又把他接过来了。”

“很少有人一次应聘就成功的。”他什么也没问。“一会儿把他交给高主任就好，正好，”他一扬手，办公室主任高明跑过来，“陆小冰还是交给你吧，一切照旧。”

“好嘞。”他什么也不问，拉过陆小冰，“一会儿给所有经理级别以前的员工发笔记本，你得做好登记。”

“好。”陆小冰满脸兴奋。

看着陆小冰蹦蹦跳跳地走远，尤缈然心虚地悻悻道，“我还是太幼稚。”

“怎么怀疑上自己了，这可不像尤缈然，”他牵着她往大厦旁的酒楼走。“以前我只把他当做小冰看，没把他当员工对待，如果从老板的角度去甄别一个员工的长处，小冰并非一无是处，我再考虑考虑，争取在杨风为他设置一个人尽其用的岗位。”

“我还是觉得他当个叉车工最好。”尤缈然勉强撑出笑容，“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当人上人。”

已经过了吃饭时间，酒楼里只剩下两三桌，尤北杰和尤棋尤伟也在吃饭。

顾门清杨拉着尤缈然走过去，礼貌地打着招呼。三个人都站起来，热情洋溢。

“棋哥伟哥你们怎么来了，棋哥在无奇坐镇，你这一走，小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尤缈然恍若不知，笑嘻嘻地调侃。

“你不就是那只小霸王么，霸王都在栾明，我怕什么？！”尤棋一边拿着文件给顾门清杨看，一边回应她。

“我是不是霸王你说了可不算。”尤缈然歪着头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眼尤棋，“我爸妈说了才算，对不对，爸。”

“这可不一定，如今你这只霸王只能做顾总的霸王了。顾总，”尤棋笑眯眯地，“我这个妹妹我们可是千般宠爱的，也请……”

“这是自然，”顾门清杨手揽过她，“我和缈然正好有私事要谈，就不打扰了。”

一坐下，尤缈然的眼圈止不住又红起来，适才她拼命想和父亲站在一个战壕里，可他仿佛没听出她的意思，与她之间又拉开了猝不及防的距离。她侧身回头看看，喃喃道，“尤棋尤伟怎么又和我爸飚在一起了。”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皆为利来。”顾门清杨漠然地为她铺好餐巾。

“……”尤缈然抬起头，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出生到现在，顾门清杨的身边都是这样的人，觊觎着他又防备着他，伤害着他又利用着他，他们的味道，他怕早已见微知著。

“你相信我么。”尤缈然羞愧不已，又无比坚定，“这次我一定要分毫必争，绝不退让。”

“这才是你的真性情。”顾门清杨举起水杯和她碰了一下，“清贫未必真高洁，钱财焉是假小人，忙着和钱财脱离关系，没人会说你好。”

“这么说我就要为利字和他们对簿公堂了？！”尤缈然喃喃地。

“还没那么严重，”顾门清杨用余光瞄瞄对面三位神色各异，却都默不作声的人。

“总感觉我父亲好像落了下风。”尤缈然不敢回头，“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为什么就不告诉我？！“她捧着面巾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不好意思道，“没事了。“

“你和父母的感情很好。”顾门清杨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尤缈然别扭了一下，问，“你父亲对你们……好么？”

“谈不上，顾家门家的八卦你不是早烂熟于心了么，我说过，我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父子，没有父慈儿孝一说，我们的关系是被顾氏财产拢在一起的，从我母亲嫁给他那天就注定是这个结果。”顾门清杨嗤笑一声，“顾氏的原型是我母亲投资创办的门浩科技，当时股权比为80%，现在被稀释到7%，我在想如果有一天门浩被他们踢出局，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会完全瓦解。父亲明知道我们兄弟很看重门浩，他却一年年不动声色地不断削减门浩，我曾提出收购，父亲不同意，我要想救门浩就只能入资顾氏，”他一脸蔑视笑个不停，“这就是他为我挖的一个坑。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甚至不明白他和母亲是什么关系，有些事情不能多想，不如留一层面纱让彼此都好过点，至少我还叫他一声父亲。“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要顺着你母亲的把戏把你带到栾明来么？”顾门清杨突然问。

“难道是趁火打劫，就坡下驴。”尤缈然的心霎时软成了水。

“你那时浑身都是名牌，却似乎浑然不知那些品牌的价值，胶鞋，狗粮，栓狗绳，床单，我认识的人里从来不会干锦衣夜行的蠢事，可你偏反其道而行之，卫衣是几十块钱的东西，外套也不过两三百元。我和钱打交道太多了，铜臭的味道我最熟悉，你没有。”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辉映着饭店妖娆的灯光，五光十色。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些优点。”她强装笑脸，盈盈地迎上他明亮的眼睛。

她就能感觉到尤北杰和尤棋尤伟复杂难言的目光，从此以后，他们会永远看不透她，永远需要用甄别辨析的目光打量她，不过，好在，他是一直懂她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着你跑来栾明么？！”尤缈然仰起头，望着远处，先笑起来。这样的话题他们说过不只一次，试探的，针锋相对的，愤懑的，惆怅的，到现在满怀回忆的。

“你不会真是想跟我来捣蛋的吧。”她当然不是。顾门清杨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虚，但只一瞬，他就坦然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心也跟着她的笑荡漾起来。他怕她会说出什么，她的好，他刚刚体会到，食髓知味，这些都是真的。

“顾门清杨，”尤缈然拍拍巴掌，“我很好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

“好奇是哪个女人把我甩了？！”顾门清杨指着一盘蟹黄饺，让服务生打包送给杨风投资的陆小冰，“小心眼，怎么样，现在满意了么？”

“满意了，很满意。”尤缈然讨好地凑过去。“那句话怎么说的，筛子眼太大，落下了宝石让我白白捡着了，天上掉馅饼。”

“缈然，清杨。”尤北杰和尤棋尤伟上前和他们告别，他们的身后站着纪思白。

顾门清杨抹抹嘴，“我们先上去，你和大嫂好好聊聊。”顾门清杨拍拍尤缈然的肩膀，“记住你什么都可以做，不用有任何的顾虑，有我为你兜着。”

尤缈然一挥手，白他一眼，“啰嗦，到时候别嫌我捅的篓子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