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城破了
贺德伦浑身是血,他驻着横刀,默默地站在一旁,在他的脚下,朱友珪的尸体扑倒在地,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一双眼睛半睁,张着嘴,似乎那临死前疯狂而又惊恐的表情仍停留在脸上。
在朱友珪尸体的后面,一张龙椅摆在那里,整座皇宫大殿,挤满了跟随贺德伦杀进来的士兵。贺德伦默默地看着这座节度使府衙改造而来的皇宫,只觉得逼仄无比,他眼神放空,心中叹道:这他娘的都是个什么事啊!
八天前,气温骤降,原本因为朱友文的死而吐血昏迷病重的朱温,身体渐渐有了些许好转,却被寒气一侵,无奈地继续躺在了病床之上。
他的嫔妃和儿媳妇们在病床前辛苦地照料着,这一天轮到朱友珪的妻子张氏。张氏殷勤无比,亲自熬药喂药,细心照料着朱温。这让朱温有些感动,他知道自己的这些儿媳妇们在后宫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背地里勾心斗角,所为者何?还不是觊觎那个太子之位么?
不过大唐兵马围城数月,各地不断有坏消息传来,明眼人都看出来,伪梁怕是不能久存,但诸养子们也怕大唐尤其是李弘益秋后算账,故而还算尽心尽力地配合各将领守卫城池,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城破,他们这些打着朱温亲信嫡系标签的人,是绝对活不了的。
城外的数万大唐兵马,就如同一块巨大的阴云时刻笼罩在开封城头,对于朱温的其他养子们来说,如何活命才是最关键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争什么太子之位了,哪怕最有希望的朱友文突然暴毙,谁会傻乎乎地在这样的局势下去争那个会死人的位置呢?
所以诸养子的妻子们都消停了,后宫同样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城池就被打破,但唯独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张氏。
原本朱温与儿媳妇通奸,都是在各养子被派到外面领兵打仗的时候,他美名其曰照顾家人,但当养子们回到开封时,朱温基本都会将儿媳妇们放出宫外去。唯一的例外就是张氏。
朱友珪前次贸然掺和到贺瑰与谢彦章的争权夺利之中,却逼反了谢彦章,贺瑰也大败,让朱温大怒,夺了他一切官职,后来又贬官到外地,哪知朱友珪不堪重任,一听到百姓造反,立刻坐船逃跑,这让朱温更加不喜,于是连亲生儿媳都不放出宫外。
这一次朱温病重,朱友珪数次求见,朱温都不让他入宫,现在眼看张氏照顾自己用心,想起朱友文惨死,自己只有两个成年了的儿子,心里一软,便叫张氏通知朱友珪,见上一见。
朱温知道自己大概已经无力回天了,连续的败仗,让伪梁上下都惊惧不安,就连朱温都打算命人暗中将三子朱友贞送走了。但朱友珪好歹是自己的儿子,他觉得应该交代一番,也好让儿子用心做事。
朱友珪从宫中小黄门那里得到消息,当即收拾一番进入皇宫。他拜跪在朱温的病榻前,做出一副孝顺的样子,面带戚色,恭敬问安。朱温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想要温和地与儿子谈上一谈。
朱友珪因为出身不好,朱温也嫌弃他母亲是个营妓,对母子二人颇为无感。结果朱友珪的母亲早死,朱友珪也在被所有人鄙夷和歧视的目光中长大,所以他的性格极为偏激。
从莱州千辛万苦地逃回开封城后,朱友珪也明白,伪梁已经无力回天了,所以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当上太子,哪怕过一个月、甚至一天的瘾都好,他也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所以当朱温轻声说已经安排好了朱友贞的退路时,朱友珪整个人都懵了,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他突然觉得,自己在父亲心目中,依旧是毫无轻重的。
朱友贞是嫡子,身份高贵,父亲给他寻一条出路也无可厚非,但是凭什么自己要留在城里等死?朱友珪愤怒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在莱州傻乎乎地讨回来,简直是自投罗网。
朱友珪虽然是控鹤军指挥使,但这支禁军部队的实际权力却掌握在其他人手中。朱温觉得自己应该再给儿子一个机会,准备让朱友珪真正掌握兵权,然而看到朱友珪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心里又起了怒气,懒得再说什么,便挥手命朱友珪出宫而去。
朱友珪失魂落魄,他当初从莱州逃走,原本是觉得自己的老爹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然而大唐犀利的攻城手段,四处纵横的骑兵,让朱友珪意识到,伪梁已经没有未来了。
他出得宫外,思考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既然伪梁已经没有前途,为何还要执着于太子之位,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当皇帝呢?哪怕是坐一天他也愿意,唯一的愿望就是,朱友贞也不能走,要死大家一块死!
于是当天夜里,朱友珪装扮曾普通老百姓的样子,在心腹亲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左龙虎军的驻地。左右龙虎军也是禁军,左龙虎军指挥使韩勍是他的老部下,也算是为数不多被他收买的将领之一。
韩勍听到朱友珪说明来历,大吃一惊,他了解朱友珪的性格,若是自己不出手,无论胜败,他都没有活路。胜了,朱友珪睚眦必报,他不出兵协助,总是要死;败了,依旧是死;若是自己不参与,朱友珪找了其他将领行事而失败,自己与朱友珪平素走得这么近,还是要不了被当做同党杀死。他跟随朱温多年,朱温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他可是一清二楚的。而朱友珪是什么德行,他更是明明白白。
于是韩勍一咬牙,答应了朱友珪的谋划。把守皇宫内城城墙的正是控鹤军,韩勍领心腹部下五百人,换上了控鹤军的服装,于第二天下午跟随朱友珪混进了皇宫之内。
朱温虽然不喜欢朱友珪,而朱友珪对控鹤军并无指挥权,但朱友珪好歹是王爷,还是控鹤军名义上的老大,好歹还是有五百人名额的调兵权,故而并未引起怀疑。当天夜里,朱友珪与韩勍带兵砍断了万春门的门闩,冲进了朱温的寝殿。
朱温从病床惊醒,大呼:“何人造反?”朱友珪擎着火把,面目狰狞地走了进来:“非别人,是我!”朱温大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冷声说:“吾早就欲除掉你,只是念及父子之情,没有下手而已!如今你如此悖逆,杀父篡位,老天岂会放过你?况大唐兵马就在城外,你欲为天子,只怕也做不长久!”
朱友珪却不答话,指示自己的马夫冯廷谔说:“快将老贼万段!”冯廷谔提刀上前,朱温猛然跳起,将众人吓了一跳。却见朱温绕着大殿内的柱子跑了三圈,冯廷谔砍了三刀都砍在柱子上。最后朱温力乏,倒在床榻,看到冯廷谔在朱友珪的目视下,步步紧逼而来,他长叹一声:“当年昭宗皇帝就是被史太如此逼迫的么?”
话音未落,就被冯廷谔一刀刺入腹中,刀刃穿体从后背透过,朱温当即毙命。朱友珪便将寝殿内的地砖掀开,挖了一个坑,将朱温的尸体以被褥包裹填埋。
他怕夜长梦多,于是命供奉官丁昭溥传伪诏赐死朱友贞,命他连夜带兵出宫。哪知他带兵突入皇宫的消息被控鹤军指挥副使知道了,连忙通知在西门守城的贺德伦。
贺德伦大惊,急忙领兵先去朱友贞府,恰好遇到丁昭溥等人,上前一阵厮杀,杀死了丁昭溥。然后贺德伦紧急联系敬翔、李振等官员。
等到第二天,朱友珪开内厍,出钱财绢帛,收买了左右龙虎军两支禁军数千人,将皇宫戒严,然后传伪诏,只说朱温病重不能视事,以郢王朱友珪为监国。
敬翔等文武官员至皇宫外求见,意询问情况,朱友珪假意应和,想将人骗进宫内软禁起来,却被敬翔识破,于是朱友珪也不管后果,直接通告了朱温暴毙的消息。
朱友珪平素人品就低劣,故而几乎没有什么官员将领支持他,百官迅速地团结在了朱友贞的周边,推举他为太子监国,又匆忙调贺德伦部前来攻打皇城。
韩勍哪里知道朱友珪早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他只觉得杀了朱温,就是给母亲报了仇,也解了他近三十年人生受到的歧视和憋屈。
朱友珪虽然没有才能,但韩勍已经没有退路,于是组织起了大约两千余人的禁军士兵,说服了朱友珪,后宫宫女也都赏赐给这些禁军士兵,硬是顶着贺德伦的攻击,坚守了三天。
等到杀入大殿时,他见到的却是已经自杀了的朱友珪。他 叹了口气,命人请朱友贞并百官入宫,一面命人在朱温的寝殿内挖掘。
然而朱友贞还没有时间继任,在朱温的尸体前大哭了一夜,残局还没有收拾干净,皇宫内还未来得及清洗,朱友珪的心腹也还没有完全抓捕,李弘益就在城外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如同韩勍一样,在官员个个人心浮动、百姓多有饿死、早就不满朝廷的情况下,开封城被大唐前后三次包围,坚守了数个月,终于被大唐军队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