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手术还未结果,一位白领模样的男子,拿着一沓卷宗匆匆走出电梯。他径直走到尤北杰面前,把卷宗递过去,说是顾董事长让送来的,尤总可以抽空看看,尽快给出答复。
他叫张鹏,杨风投资的项目部经理,尤缈然见过。张鹏未做丝毫停留,寒暄了几句,只是离开时,似有若无地向她横过来意向不明的一瞥。
“爸妈,我有话要说。”尤缈然只觉气血上涌,再也控制不住,她率先往外走,脸色铁青。
姚彬尤北杰一前一后地随她走到小花园,各自相隔两米,谁也不往前靠。
尤缈然深吸一口气,白皙的脸颊上浮着一层青灰,“爸妈,我已经和顾门好了,如果你们想投资赚钱,可以交给顾门,让他替你们打理,他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让你们亏了。否则……”她顿了顿,“你们不要参和到顾门的公司里去,这一个项目也别接。”
“杰彬置业是公司,法人治理结构,我只是大股东,公司往哪里走,怎么走,接什么项目需要董事会讨论,不是你在这里撂个狠话就行。”尤北杰冷冰冰地把头转到一边,“缈然,有句话我早想说,问问你妈就知道,生意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还记得无奇的赫家吧,无奇最大的公司,何等风光,可他家的大公子娶的是省长那个跛脚的女儿,小女儿嫁给一个丧偶的厅级干部,你道为什么。你享受了这份富贵荣华,就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辛苦。“
尤缈然只觉喉头发紧,父亲说的她都知道,赫家的几个孩子她也认识,他们的八卦她听过,却从没想过其它。
“你是杰彬的唯一继承人,我已经向董事会提出建议,让你出任公司副总经理,主管集团地产业务外的其它投资,红头文件下午秘书就送过来,你现在还可以以一个女儿家的身份和我们撒撒娇甩甩狠话,过了今天凡是涉及到公司的事情,请你拿出一个专业态度,以副总经理和董事长的态度来对话。”尤北杰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像刀一样在她身上刮了几个来回。
“可是我接不了,您知道的。”尤缈然羞愧难当。
“那事再说吧,先就眼前的,”尤北杰一挥手打住她的话头,“反正也不冲突。”他嘀咕一句。
“二姨二姨夫缈然,手术做完了,大夫有话说。”尚无在远处放着嗓门喊。
杨流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上去有些萎顿,平时光滑细腻的面孔泛着碎屑,嘴角干裂。
主治大夫拿着病例,“病人手术基本成功,原本这是个小手术,是为了后期的调理,可现在有了新的发现。”大夫抬眼扫了一圈,“我们发现他的肝脏底部有大面积的溃疡。”
室内顿时一片静谧,“什么意思?”舅舅的大儿子姚力问。
“肝溃疡也叫肝脓疡,按理在检查时应该会有显现,可是病人的例行检查却一切正常,所以……我们初步怀疑这是你们家族病例的统一特征。”
“你什么样意思,”姚彬也问,“你不会是让我们都做个手术探查一下吧。”
“我们是有这个意思,但不用手术,医院有特殊的检查方式,所以希望你们所有的直系亲属最好都来查一下,也许能找到治疗你们病史的更加直接有效的办法。”
“真的?!”众人脸色很复杂,有惊喜有恐惧。
“杨流。”尤缈然追过去,与他并排往外走。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她言不由衷。
“您太抬举我们家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顾门清杨的面子也不会有这么大。”清晨姿态的欢爱,父亲狠戾直白的斥责和最后通牒抽空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尤缈然顾不上委婉。
“放心吧,医者父母心。”杨流脚下很快,尤缈然小跑着才勉强跟上,拦在他面前,谨慎的觑着他。
杨流心平气和地任她看,他身上的来苏味夹杂着蕨香的醇厚,却没有混在一起,氤氲地跷跷板一样地此起彼伏。
姚家人聚在一起小声地商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尤缈然看着姚彬红得发亮的脸膛,暗暗地叹口气。
尤北杰走过来把卷宗郑重其事地放在她的手上,“杨博士,顾门清杨都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应该向他们好好学学。”
杨流没理会尤北杰友好的笑,而是默默地盯着尤缈然,眼睛里明显带着嘲笑。
“你明白我爸的意思?!”尤缈然目色渐冷,也奚落地回望着杨流,直到他轻咳一声转过头去,慢慢地往前走。
“我十四岁那年外公去世,我母亲回来奔丧。他们是我五六岁时读完博士双双一起出去的,当时很轰动。母亲回来后也表现得很风光,打扮入时,出手阔绰,三句话必有一句英文蹦出来,连外公的悼词都说有女如此,他应该瞑目了。”杨流怅惘地说,脸上却完全是一副戏谑的微笑。“可我很快发现,父母的情形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有几次晚上她悄悄躲在一边打电话被我听到,都是借钱,好话说尽,就差没给人家跪下了。走的时候,我说如果美国待不下去,可以回国。她笑了,摸摸我的脸。她的手指已经焦黄,一股烟熏的臭味,白日里被香水压着闻不到,一到晚上,特别是洗过澡,那味道简直熏人。她说她不可能再回来,在那里也许还有机会。我当时不懂,也不想懂,距离决定人的情感,我与他们除了母子父子的缘分,其实什么也没有。”他笑了笑。
“她临走时为我转了学,为我租了房子,就在顾门清杨对门,她还特意拉着我们一起吃了顿钣。她的话和你爸今天的话类似,让我跟顾门清杨好好学学。我当时不明白,我一直是个很木讷的人,如果没有父母的死,我可能一直会那么木讷下去,可是事情逼到眼前,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嗤笑一声,眼里掠过一片水光,转眼即逝。
“你觉得你们是朋友么?”尤缈然沉默一会儿,突然问。
“不是。”杨流摇摇头,“他是我的上帝,是布施者,在他面前,任何人都只能俯首称臣。”
“你俯首称臣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钱吧。”尤缈然嗤地一声。
“你不用小瞧我,你也一样,你也不用这样瞪着我,过一阵你就知道你不可能忽视他的钱,因为他只是财富的一个符号而已。”他嘻笑着。
尤缈然默默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好,那我们就再瞧瞧。那1600万元你是从他那里得到的?!你利用了他致命的弱点?!别拿你那凄惨的故事为自己的卑鄙做注解,让人恶心。”
“你这么对待尤家的恩人,你不怕我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杨流阴测测地看着她。
“你不会,”尤缈然笑眯眯地,“你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回到越秀涧,尤缈然把项目卷宗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遍,里面有杨风投资做的项目分析,以及财经评论里有关的客观评价,即使她不懂投资,可是凭着本能,也一眼就认定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项目。
这是杨风控股的一家叫大地股份的上市公司所做的资产转让项目。公司主营锂电池的生产销售,由于他们有一所国内一流的锂电池研究所,产品更新换代均走在市场前端,业绩一直很好,股价相对较稳。而他们这次转让的资产恰是那所功劳卓著的锂电池研究所,谁要拿到这所研究所,就等于控制住了整个大地股份。
尤缈然打开电脑找到大地股份的股市K线图,已连续下挫七天,股价缩水接近百分之三十。
对于这只股市的走向,分析家们持两种观点,一种是大地采用的是焦土策略对抗恶意收购,另一观点认为顾门清杨有更大的图谋,有可能股份跌到低点时,他会大面积收复,从而取得51%以上的完全控制权,进行更大的布局等等。
第二种分析让尤缈然略微轻松了点,如果是这样,这份资产到杰彬手里倒还不错,大不了以后再还给他。
顾门清杨六点半就回了家,这是尤缈然到栾明以来,他回来最早的一次,听见大门咔嗒一声门响,她的心也悸动地跳起来。顾门清杨连鞋子都没脱,一上来就搂住她,嘴巴对着尤缈然的脖子就亲了下去,喃喃道,早想回来了,那帮家伙今天唠叨个没完没了。
“你没把手机摔出去?!”顾门清杨开会时很少说话,永远面色淡然,也不知到底听没听,听了多少。问了几次,他才说下属说的话他都知道,关键看谁用心。秘书说董事长很少发脾气,发了脾气你就受不了,有一次直接把手机甩出去磕在副总的脑袋上,打了个血包。
顾门清杨顾不上笑,从脖子吻到额头,又从嘴角一直吻到前胸,撩起衣服手就伸了进去。
尤缈然身子发软,也搂紧了他,拽出他的衬衣也把手探进去,他后背的线条硬朗,筋肉隆起,格外性感,与衬衣外的他截然不同。日常上班,他是长袖衬衣,晚上回家也是长袖睡衣,很少看见他裸露的躯体,看上去身材颀长却又透着瘦削,清晨,他的睡衣刚脱下一半,即使屋里还笼罩着未曾散心的夜色,她也发现了他的不同,骨骼清奇,肌肉刚毅,线条流畅,让她诧异又欣喜。
她闭着眼睛,嘤咛一声。
“走,去床上。”顾门清杨喃喃道。
尤缈然倏地睁开眼,打掉顾门清杨握在前胸的手,脸色微赫,“干什么呀,急赤白脸的,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顾门清杨心有不甘,却也不违逆她,趴在她肩膀上喘了几口气,从身后拿给她一份快速,“你的,在门口我就替你签收了。”
尤缈然软得快化成一摊水的心嗖地一激灵,身上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发信者是无奇的杰彬置业董办秘书崔嵬。
“你知道这是什么嘛?”尤缈然举起快递袋,“让你猜猜,两次,猜中有奖。”一边说,她心里一边庆幸,自己并不想隐瞒什么,这样最好。
顾门清杨解开衬衣,健硕的胸脯在轻软的面料里若隐若现。他走过去接过快递袋,“无奇杰彬董办,崔嵬,名字明明带着点潦草,其它却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很是郑重恭顺,收信人又是你,一般人,特别是这种白领,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鄙视富二代,特别是你这种并未在公司任职的富二代,像他这么郑重其事,原因只有一条。”
“什么?!”认识之初,两人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相互叮叮咣咣相互猜测推敲,颇有棋逢对手的快感。她知道这难不到他。
“是你的任命书吧。”顾门清杨脱下衬衣,老夫老妻一样放在她手里,又开始解皮带,“看样子你爸心意已决。”
尤缈然脸一红,“喂喂,你讲究点行么。”
顾门清杨低头看看,手已经摸到了裤门的拉锁旁,不觉一愣,脸倏地沉下去,侧目看向尤缈然,她也正眼神古怪地盯着拉锁,看见他望过来,猝然想躲,却又强撑着冲他呲牙笑笑。
“这个习惯可不是一天半天养成的。”尤缈然坦然地背过身,“昨晚那样……也是以前……留下的么,所以,我让你……要看清,别违逆了自己的心。”
顾门清杨勾勾嘴角,扯过尤缈然手里的衣服,径直进了书房。
屋里的温度倏地冷下来,连灶上的炖品弥漫出的香气都仿若凝固了一般。尤缈然怔仲地立在灶前。
顾门清杨坐在床边,背心冒出一层冷汗,躁动了一天的狂热骤然间冷却下来,一抬头,书房破损的窗口裂纹中间有一处拇指粗细的小洞,夜晚清爽寒彻的风打着旋往里吹。两人对这个破洞都心照不宣,就像他们心照不宣地对待彼此的沉默。他忽地站起来。
“缈然。”顾门清杨走过去环住尤缈然的腰,犹豫一下,手臂收紧,把缈然完全搂进怀里,“我不是说过了么,等你懂了,就知道我之于你意味着什么。”
“好,”尤缈然舒出一口气,“可是怎么懂,是不是需要学点什么,你总要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也许我一辈子都不懂。”
“不,不用我告诉你,”他捋捋她的头发,脸埋在她的颈子里不愿抬起,“就看你的悟性,快则一个月,慢则一年,你如果还不懂,只能说明你不可救药,到时候我就亲口解惑。我还没问你,猜对了给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尤缈然仰起头,把脖子完全亮出来,供他肆虐。
“你猜的这么准,是算到我爸会走这步棋么。”她无奈地哼了一声。
顾门清杨的手肘松了一下又夹紧,嘴里一刻不停,只是含含糊糊地呜咽着,“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管理的宗旨就是把正确的人用在正确的位置上,抛开血源亲属关系,你现在有人脉有资源,人品也没问题,能力也不错,综合评分九十分以上,属于大才之人,不把你推出来推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之间,犹如小毛刷轻轻地挠着尤缈然的心,酥麻得站不住。
“这样说来,我被推出来也是你的目的,是什么?!”尤缈然用手肘把她别开,“好好说话。”
顾门清杨不甘地砸吧着嘴,“我一个人太寂寞,让你给我做个伴,你愿意么?”
“我不是答应留下了么?!”
“此留非彼留。”
“那你应该在杨风给我安排个助理之类的职务……你……”她顿了一下,“你是让我正式进入杰彬。”
“你有一颗剔透玲珑心。”顾门清杨赞叹,“我让人查过近三年杰彬的财务状况和运营情况,表面看着没什么,但细一分析就会发现问题不少,无奇的地产随着国内大形势走了几年就偃旗息鼓,杰彬的地产项目有一半都是高档别墅和酒店式公寓,现在滞销在手里的房子有近八千万资产,公司被迫转型为房屋租赁,尤棋是干二手房出租的,现在由他主持公司大局也说得过去,听说干得不错。我估计下一步,尤棋就会要杰彬的股份,公司目前仰仗他,你父母不得不给。”
“这我知道,所以他们才对九重天这么重视。再说我爸妈是杰彬的大股东?!”尤缈然拧起眉,两股黝黑的眉毛眉梢拱起,犹如两个大大的问号。顾门清杨的语气越平淡事情越不简单。
“股权是在法律范围内给股东的保障,超出法律它就形同虚设。”
“这我……倒也明白,法律并不是万能的。”尤缈然把顾门清杨拉进厨房,躲在餐桌上弥散下的灯影之外,“你的意思尤棋要翻天?!”
“什么事情都需要提前打算。”顾门清杨打开沙锅,乳白浓稠的汤轻巧地咕嘟着,上面飘了几粒红色的枸杞子。
“我怕我做不到呀,”尤缈然颓然,又有些惭愧,她果真如尤北杰所说,只是一个安享富贵而不知人间疾苦的废才,“我早该想到可能是公司出了问题,否则他们……可我在这方面真的不行呀。”
“不是还有我么?”顾门清杨仰起头。灯影之外的世界把他的骨骼刻画得异常浓烈,他灼灼的眼神比灯下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