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尤缈然提着饭盒走到顾门清杨的病房门前，她略沉了一口气，踮脚攀上窗口，顾门清杨半倚在床头，眼睛微眯，手上正捏着钥匙串上的手模，手摸是硅胶做的，除了大小，颜色与真手无异。虽然他的眉头还轻蹙着，神情还算放松。
杨流的话虽然她不是百分之百地明白，但有一点他说的很清楚，现在即使她把铃铛拿走，让他脱离了对铃铛的依赖，他的梦游也会因为其它因素随时发生，或许况晴就掌握了什么规律。
看了一会儿，尤缈然愁肠百结的心慢慢柔了下来，散尽的勇气也一点点重新回来，她振作精神，绽出笑容，敲敲门，走了进去，扬扬手中的食盒，“早饿了吧，我们是现在吃，还是回去吃。”
顾门清杨笑着下了床，认真打量了下，“在这里吃吧。”
尤缈然心领神会，故意走到门前向外望了一望，“你那样大鸣大放地被抬出楼，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外面少不了打探的人。”
顾门清杨呵呵地帮着摆放碗筷。病房的窗户很大，清凌凌的光亮映进来，比日头下更加敞亮。
尤缈然乜着眼看他，“现在怎么样，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么？”
“有点后遗症。”他摸摸头。
尤缈然一怔，眼露慌张。
“没事。”他抬眼看她，“胃还好，那个护士一直拿粥给我调着，现在感觉很舒服，就是有些浑身不自在，是不是躺太多了，睡太多并不是好事。”
尤缈然长吁一口气，脸上浮起明媚，“过两天我们去运动运动，一出汗什么不适的感觉都没了。”
“行，明天就去吧。”顾门清杨默默地听着她的教诲，顺从地说。
尤缈然一愣，有些异样，忙低下头，“对了，你知道纪思兰么。”
“大嫂的弟弟。”顾门清杨抬起头，“也住越秀涧紫峰阁。“
“我看到他和……肖惠在一起。”网上对肖惠的猜测很隐晦，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个五六分，她把手机里存储的信息翻出来递过去。
顾门清杨瞄了一眼就还给她，“这个肖惠有点手眼通天的意思，上，能够着赫德宝，下能联着普通股民，是个通透有能力的人，红光那些猫腻估计让她看透了。纪思兰只是个不得志的画家，找他没有意思，她可能想找大嫂，找大嫂也许是为了找大哥。”
她买的饭菜都是针对胃病的，稀烂的粥，加几样开胃好消化的小菜。顾门清杨百无禁忌，吃得很开怀。
“找大哥做什么？！”尤缈然垂首看着他频频伸过来的筷子。
“况晴手上不是拿着我的把柄么，也许大哥也知道，他们是冲着这个去的。”顾门清杨包了一嘴菜，含糊道，“不过这个肖惠倒聪明，她知道不依赖况晴，另辟蹊径。”
“大哥真的知道呀？”早就想到的可能性一经证实，尤缈然还是一激灵，
“你父亲也知道？！”
顾门清杨摇摇头，“他不会知道，如果知道，况晴就进不了顾家大门，他也不会是前天晚上那个态度。”
“原来你果真什么都明白。”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两人都尴尬着，无法用调侃红光的语调来鄙视顾浩然，他是他的父亲，可事实就是这样残酷，父亲也在觊觎算计着他。
尤缈然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你如果平庸一点，外公也没什么钱，估计也能有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没事，人无完人，九美才十全呢。”
“那不一定。”顾门清杨似乎没受什么影响，“那种情况下，肖黎会担心我们去平分顾氏资产，或者他根本看不上我母亲，也就没有我。”他放下碗筷，“所以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只有现实。”
尤缈然低头不语，语气恹恹，“你大哥……真知道！？”
“也许，我没问过他，他也不会说，不过，况晴都知道了，其它人再知道也不过尔尔。“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清冷的空气吹进来，屋里微有些紧的气氛一下就散了。
“什么意思呢？“尤缈然眉毛挑挑。
“况晴把我琢磨透了，其它人即使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比她运用得更好。”
尤缈然暗自点头，他把这一切看得如此之透，又全然不放在心里，看样子真是心中有数了，把握十成十。
“你相信我么？”她又问，直直地，毫不躲闪。她知道他的秉性，即使他看出她的异心，或者他早已洞察尤北杰的心思，也会全部包容，可是这样的包容让她愤慨无奈，她不要，她宁愿他因为生气失望而把她赶走。
“为什么这么问？”顾门清杨回过头。抹去淡然冷漠，他的眼睛清澈中透着璀璨。
“我……我爸……”尤缈然还是难以企口，脸色灰败……
顾门清杨一把摁住尤缈然放在桌上的手腕，“我相信你，这话我过多少遍了。”他沉声说。
尤缈然一把甩开顾门清杨的手，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一脸，她抹了一把。“你相信我？！你也相信况晴！你相信杨流！相信你大哥大嫂！相信薛白，你总说相信，可事实上你根本不相信他们，也从不相信我，你只是包容他们，高高在上地包容他们，因为你就是想看着他们在你眼前犯错，你喜欢被骗是吧，喜欢受虐是吧，你是不是天生就有爱斯基摩症，就是到了现在，你还在包容他们，也在包容我，可是我不要你的包容……”
尤缈然呼哧带喘，声音带着哭腔，“你应该把我赶走，省得我当内奸，又或者你是在把我当挡箭牌？！幌子？！”
所有的委屈顺着泪腺往外涌，尤缈然跌坐在沙发上大声嚎哭。护士诧异地推开门看了一眼，又退了出去。
顾门清杨蹲在她面前，抽出纸巾为她擦拭眼泪，尤缈然想推却推不开，索性眼泪鼻涕流得更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门清杨坐在她身边把她搂进了怀里，任她一边哭泣一边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抹。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傻。”待尤缈然停止哭泣，顾门清杨小声问。
“很傻，天才白痴。”尤缈然不客气地哼了两声。
“你不是说我没见识过女人么，矮子里拔将军认识了况晴，可我现在见识过了，自然明白女人是什么意思，这点一叶知秋的本事你应该相信我有的吧。”他拿起她的手，把她攥得紧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捋直。
“哼。”尤缈然不理睬。
“你不一样，对于我来说，你不一样。以前也有几个女人在我身边打转，嘘寒问暖的，知冷知热的，撒娇打跌的，都见过，可是你不一样。”他搂紧她，“你一下就看进了我心里阴暗的地方，她们向往我的阳光，靠过来无一不是吸取我的热量，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带着阳光来的。”
靠在他胸口的后背热得难耐，她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我知道你担心我，怕伤害到我，放心。”他像陈述事实一样把她拿出来分析了一遍，然后笃定地给了个结论。
“真的？！”尤缈然从他怀里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沉稳淡定，此刻又有些幽暗不明的眼睛，“真的没事？！”
“真的。”他异常认真地点头。
尤缈然想张口，却不知说什么，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么，她知道她应该相信他，可诸多纷杂的事情又让她难以相信。
“想说什么？”他垂眸对上她半信半疑的眼睛，笑问。
“况晴的手段你并不知道……”她喃喃道。
“虽然不知道，但我做了不知道的对应方案。”他眼神坚定。
“真的？！”她眼里的疑惑渐渐淡了，有一丝喜悦由然而出。
“可我父母他们……”
“我会看着你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的。”
“可是，”尤缈然看着顾门清杨的眼睛，喃喃道，“我们是敌对的，你有你的心思我有我的目的……”
“那你想害我吗？”顾门清杨捧住她的脸，“看着我。”
尤缈然摇摇头，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将因我而死，也许我的存在对你就是个催命符。”
顾门清杨为她拭去眼泪，把她揽进怀里，“你的古文用得真好，那你想让我安全度过危局么。”
尤缈然茫然地点头。
“你难道不知道，你和我已经是黑白双煞阴阳同修，根本就无法分开。”他凑到她耳边，细声说。
尤缈然眨着眼睛。
“回家。”他搂着她站起来，抓起她的包和两人的外衣，拥着她往外走。走过护士站，所有的护士都向她投来欣赏赞许的眼神，大抵以为她的一顿嚎啕终于换来了男人的爱怜。尤缈然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路过体育馆，顾门清杨竟然真的把车停下，拉着她走进去。里面正有一场篮球赛事，虽然围观的人不多，场上气氛却空前高涨，两人顿时被融化了一般，喜滋滋地凑上前。
“红队的五号是核心人物。”顾门清杨抄起手。
尤缈然也看出了点名堂，五号的远投能力很强，只要球到了他手里，基本百发百中，吸引了对方四名队员对他进行防御阻截，而红方蓝下空虚，形成了四打一的局面，分数蹭蹭地拉开了距离。
“你担心五号么？”顾门清杨突然问。
“为什么要担心？”尤缈然不解，“真正的战场又不在他身边。”她倏地回过头，顾门清杨俯下身体凑近她，
“就是这个意思。”他轻声说。
球场的灯光很亮，连带着他们也像正站在舞台边缘，可顾门清杨的头一探过来，尤缈然立刻觉得他们成了舞台的焦点，清凌凌密集的日光灯打在他的脸上，眉眼熠熠生辉，带着异样的情调，她咽了口唾沫，鼓着脸躲过他的注视。
“也不一定，要是有人使坏，豁出去把他弄伤下场，局面就难说了，他又不是铁人，百毒不侵。”那是他的战略布局，就这样轻松地就告诉了她，她努力平复着自己既欢快又紧张的心跳。
顾门清杨沉默不语，尤缈然顿觉自己嘴巴太臭，宽慰道，“球场有球场的规矩，商场有商场的法则，他们不可能无所顾忌。”
“说的对，整个球场五号要做的不过是防止被人偷袭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他又凑过来，并顺手搂住她的肩膀，“你看看五号。”
五号身材不高，动作敏捷，拿到球很少却投，百分之八十都直接给了拦下，而他不过左右腾挪，小心避让那四名气势汹汹围攻他的人，有时候还被追得落荒而逃，引得场下哈哈大笑。
尤缈然也呵呵跟着笑起来，又嘟起嘴，“蓝方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的心思你能看明白么。”
“既然目标在我身上，还有什么我猜不透。”他目光清澈，不为所动。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尤缈然小声说。
“什么？”
“我做什么你别管。”她仰起头，眼珠转着，想在他眼睛里看出一点犹豫或者不快来。
“怎么还问，我早说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再加一句，可以任意妄为。”他的眼睛干干净净地除了一丝嗔怪，再没有其它。
“即使我做错了？”她心里忽而乱起来，忙偏过头。
“你不会做错。”他若无若事地盯着场上五号。
“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她的好奇压过了忐忑，。
“不知道，”他揉揉她的短发，“我对人的判断向来就看一眼，也从来没走眼过。”
“又说大话。”尤缈然推开他，心里嘀咕一句，“自以为是。”
“你是说况晴？”他又把她扯过来，“没有错，那时候……”他眯起眼睛，越过球馆布满钢管架子很是威武空阔的屋顶。“外公刚走，大哥有了大嫂，父亲有他自己的一家人，很想……”
“我懂，”尤缈然制止他，“我懂的。”
“我们分分工，你在场子里跟他们周旋，我在外围替你盯着，要是有人胆敢过分，我一根筷子过去就废了他们的腿。”尤缈然听见顾门清杨朗朗的笑声响彻整个体育馆。
他们的关系在她很是举步维艰的时刻往前迈出了一大步，两人自然而然地在床上相拥在一起，尤缈然有些羞涩，她双手抵在胸前与顾门清杨隔开了一段距离，顾门清杨扒拉了几下没成功，索性揽腰把她抱在怀里，身体还在蠢蠢欲动，搁在她的颈窝里的脑袋已经发出了悠长酣畅的呼吸声。
这样温柔的拥抱让人依赖得昏昏然，尤缈然跳下床猛灌了两杯黑咖啡，为了避免过于舒适，她倚着床头不敢躺下。三十六层的高楼，窗口总是隐隐地兜着风声，躺在静谧的房间里，身边是顾门清杨长长短短的呼吸声，让人只觉得岁月静好，安然惬意。
顾门清杨动了动，慢慢向她靠过来，最后头枕到她的肚子上。尤缈然心里柔情四溢，她轻轻揉着顾门清杨的头发，“希望我今后能成为你的瘾，让你忘却过去的伤痛。”
两点半，顾门清杨准时睁开眼睛，头下是异样的柔韧酥软，他侧眼一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枕到了尤缈然的腹部，她倚在床头已经睡着，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咖啡壶和咖啡杯，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
顾门清杨小心地把她放进被窝，揽入自己的怀里，很快她的手就自动松开。他用拇指肚摸摸她的脸颊，曾经的婴儿肥几天功夫就消失不见，露出尖尖的却又圆润挺翘的下巴。
他下了床在几间屋子里走了一圈，从柜顶拿出一台小巧的仪器挨个把冰箱里的东西检测了一遍，拎出两包扔进垃圾袋里，又冲着红山院那几个黑洞洞的窗口看了看，拿上钥匙想出门，走到门口又顿住了，低头沉默片刻，回身迅速上床，把尤缈然拉过来依偎在自己身侧。家里很安全，可他再不敢轻易把她一个人留下。
早上，顾门清杨一直懒在床上等着尤缈然睁开眼睛。小半个晚上内心独自缠绵，现在到了崩溃的边缘。睡衣轻薄，侧卧的尤缈然身姿曼妙曲线毕露，柔软纤细的腰峰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就往那里摸，他控制着自己只轻轻把手虚搭在那里，可那里的柔软像磁石一样把他心里所有的力气都抽了出来，他只觉得浑身再没一分的力气。
他难耐地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天空的黑一点点变得浅淡，一点点变得透亮，心底的热切也一点点变得浓烈。
尤缈然迷蒙的眼睛刚一睁开，顾门清杨嗖地把身体抵过去，两腿与她纠缠在一起，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尤缈然一顿，旋即明白两人的状况，脸颊火一般地烧起来，身体一蜷往后退了退。
“别躲。”他嘀咕一句。
毫不犹豫地衔住了她的唇瓣，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的颈下穿过，把她整个人完完整整都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些日子，他也曾把守在他床前的她轻轻地搂着，但那是一具沉睡的躯体，哪及现在怀里挣扎扭动的娇身热得像一团火，脸颊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正氤氲地袅娜着美不胜收的味道。他松开嘴，长吸一口气，舌尖只在她的唇边逗留了一瞬间就长驱直入。
尤缈然只有一瞬间的犹豫就被突然袭上来的柔软所吸引，甘甜中带着清冽，清冽中还有一丝烟草的爽涩，她沉迷地张开嘴，任他横扫千军。
顾门清杨撕开她的睡衣，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轻轻啄了几下，一口衔住就再不撒开。尤缈然心中的柔情泛滥成灾，她抱住他的头，手指穿过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揉，突然她的手一僵，想起那晚他无意识时对她万分的依恋。
尤缈然一把推开他，捧着他的脸哑着嗓子问，“我是谁，你知道么？”
顾门清杨眼里的迷情丝毫未退，他嘟囔着，“开什么玩笑，然。”又一头扎了进去。
尤缈然的心一松，悸动也由胸口一点点向四肢百骸扩散。她揽住他的肩膀，身体往前一送，只觉得身体的每一个缝隙都和他契合无比，他身体上的火正一点点燃烧过来，映照得她整个脑子一片火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