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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店装修高档，除了包间，大堂里是玻璃隔断做成的敞开小包间，屋顶垂下精美的抽气扇，直拽着锅子不断腾起的蒸气轻烟一样嗖嗖往里钻。店里客人正多，声音嗡嗡得，却谁也听不见谁说的话。

顾门清杨正坐在角落处透明的包间里打电话，况晴堵在门口。收起手机，顾门清杨没起身，摩挲着浸着冰冷的袖扣，冷冷地看着她。

况晴嗫嚅两下，“你即使什么都知道了，也阻拦不住。”

“噢。”顾门清杨抬起头，“那就试试看，我不介意。”

“你就不怕？！”况晴眼里浮起一丝戾气。

“怕什么？”尤缈然从况晴身边挤进去。

“怕失去你。”顾门清杨拉住尤缈然的手。“走吧。”

正午的阳光在树阴外喧哗，阴凉处寒侧侧得。顾门清杨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两粒扣子，露出一节比脖子颜色稍浅的胸脯，迎面而过的两位美女无一例外地把目光投放到那个位置。

“身上有火锅味。”尤缈然嘀咕一句，提起袖子左右闻。

“什么？！”顾门清杨回过神来。

“你还是爱她的吧。”尤缈然哼了一声，“十年，可不是十天，十个月，哪有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十年，铁杵都磨成针了。男人靠器官说话，哪里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她忍不住斜睨他一眼。

“子非鱼，焉知鱼之所想。”他一步就超越了尤缈然。“别在我面前说爱 不爱的。”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 会儿。

“真的想的这么通？！还是不得不想这么通。”尤缈然心里极为畅快，到今天她才明白，她心里的憋屈不是为自己，而为了顾门清杨，为了他被辜负的十年光阴，为了他被蹂躏的感情，为了他默默不语的感情。

“早想通了。”顾门清杨哼了一声，“没想通的是你们。“

尤缈然斜斜地瞄了他一眼，蜻蜓点水地乜了一下他微蹙的眉眼。“不会是说气话吧。”

“我不是白痴，有什么想不通的，爱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总不会是这样的，如果这也是爱，我宁可不要。”顾门清杨仰头看看云朵飘飞的天空。“我上高中时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楼下天天热热闹闹，我不做作业，整晚整晚地坐在桌前听他们吵闹，一会儿嘻嘻一会儿哈哈，一会儿尖叫，而我的房间一天到晚寂静无声，虽然很喜欢回到属于我的家，我还是害怕它的寂静。况晴家境不好，平时负责打扫房间的卫生，才勉强在门厅搭了一张铺，楼下人很多，她常坐在楼梯上写作业，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没认识一周，我鬼使神差地邀请她上楼与我同住。她竟然答应了。”

尤缈然为他披上外套。

“其实她的话并不是很多，除了帮我收拾屋子，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她的房间学习，可是屋里有了一个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我突然之间就有了家的感觉。” 顾门清杨怅惘道。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尤缈然轻声问。

“开始？！开始什么？”他疑惑了一瞬，又了然地笑起来，“不知道，两个人住在一 起那么久，人人都觉得我们早就是一对，不是一对我们还能是什么呢，也许就开始了。”

顾门清杨漠然的语调，让话题更加沉重，尤缈然感到心里像坠了一个大石头。

“她比我勇敢。”他嗤地一声，挑起嘴角，“一早就看出我不是她的归宿，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她都比我勇敢地面对这一切虚假，她迈出了，我才能迈出。所以我感谢她。”

“太好了，真不愧是顾门大神。”尤缈然大赞，“我在奕明听到最多的就是你鬼斧神工的思维模式，常能化腐朽为神 奇，变被动为主动。说实话我开始还不相信，特别是薛白，对你的脑回路赞不绝口，这回算开眼界了。”

“你是说我在自我安慰，自己找台阶就坡下驴。”他咧咧嘴。

“当然不是，你看得非常准确，也很犀利，特别是对自己，大部分的人并不是看不开，也不是不如你聪明，而是不忍伤害自己。说实话，况晴和你不配，你要说你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我才觉得大跌眼镜呢。”尤缈然并不轻松，“但是不爱 ，却又选择在一起，这样的你让人大跌眼镜。”

“是呀，是大跌眼镜。”顾门清杨喃喃道，侧过的脸的瞬间，尤缈然看到他眼里划过的恨意。

已是秋初，午后的阳光很灼人，风却已经带着固执的凉意，穿透衬衫，殷殷地回旋在身体四周 ，很是惬意。

“会不会习惯成自然。”尤缈然犹豫片刻，侧头问。

“习惯成自然？！有可能。”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忌讳，“比如，我现在夜宵就喜欢叫那几样，汤圆，汤包，你给我换的那几种煲汤，我也只是在尝试，说实话，还不是很习惯，但我愿意尝试，因为我知道那是好的。”

愿意尝试。尤缈然心里酸涩不堪。

“你……为什么生气……还走么？”顾门清杨停下，侧过身问。

尤缈然一顿，这几天想走的念头时时涌上心头，有无助有愤懑更多的是无奈，短短一个月，她再难做到心无旁骛地插科打浑，清清爽爽地站在岸边看着他走在泥泞里一天天上不了岸。

“你……会给我说点什么么，”她挥手制止他的解释，“我知道你从没在我面前说过假话，但你说的都是面上的话，真实的东西你并没有说，就拿你和况晴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拈酸吃醋，我只是想知道得更多，我觉得你们之间不是那么简单，也许我能……”她越说心越焦，灼灼地盯着他。

他抬手轻轻撩起她额前遮住了眉眼的头发，“我们有过约定，我不干涉你。”

“我也不能干涉你，是么？”尤缈然一把推开他的手。

“你如果愿意相信我，就别干涉。”他温和地笑着，眼里却看不到温度，“有些事情你搅进来，我怕我看不清。你如果愿意相信我就留在我身边。”

“也就是说，我们是两个不相交的平面，我在这个平面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在那个平面上愿干什么就干什么。”尤缈然恼怒地盯着顾门清杨。

“不是两个平面，而是两个面，我们早就交汇在一起了。”顾门清杨拉起尤缈然的手，微笑地看着她。

“我……”尤缈然哑口无语，他说的对，她到栾明后所做的事无一不是嫁接在顾门清杨的藤架之上，红光，402，况晴，顾家，他不干涉她，却从不回避与她的交集。

尤缈然孤零零地心陡然涨得难受，她围着顾门清杨踱了几步，恼怒的神情平静了很多，须臾，像又想起了什么，直视着他，“就不怕我坏事么。”

“坏，要看怎么想，辩证法……”顾门清杨淡然地对视着尤缈然的眼睛。

“这么说我想做的早就在你的如意算盘之中？！”尤缈然侧过身，斜望回去。

“不，”他耸耸肩，眉目突然爽朗起来，“但每次都有意外的收获。”

“就不怕我做什么让你意料之外的事情？！”

“怎么说呢，”顾门清杨手搭阳蓬，望着绚烂的天空，“你是个正直善良的人，这种人做出的事有自己的原则，绝不会偏离航线，只要有这个前提，我就没什么可怕的。”

尤缈然笑起来，扭过头，“你这是自夸自己做事光明磊落吗？！”

“你这么想就太好了，留下，怎么样？！”顾门清杨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明亮刺目的阳光虚化了他的轮廓，天光之下的眼睛反倒像深潭一般漆黑，依然看不真切。

“还是口头约定么？！”尤缈然陡地有些心虚。

“不，是请求，不过附加条件不变。”他笑眯眯地。

杨风投资占据了松山大厦顶部三层，五星级办公楼，装修儒雅大气，来来往往的男女看上去都是高端不简单。

顾门清杨一走进电梯，就自觉地扣好领间的纽扣，肃穆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直接把尤缈然带进董事长办公室，让她去里间休息一下，他需要开个会。

秘书为她送来了茶点，就拉上门退了出去。

办公室简单阔达却有着别样的趣味，两百多平，四周都是到顶的书架，细看，全都摆满了书，并不全是为了装修效果，高低错落摆放有序，五颜六色的书让整个办公室肃穆之中有一丝按捺不住的昂扬。

尤缈然侧目看看拿着文件正快速翻阅的顾门清杨，心里还残留的闷窒突然之间就如同瓦解的块垒呼噜呼噜地倒地遁行。

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她悄悄推开门，正看见椭圆形会议桌前坐了有十多个正襟危坐的白领，顾门清杨坐在上首，不动声色。仔细一听，尤缈然哑然失笑，在坐的除了两位副总，都是项目经理，汇报也极为简捷高效，有三位简单到两三句话，让人刮目相看。

从这些人的汇报中，尤缈然听出杨风投资目前正在运作十多个项目，有实业投资，有股权投资，还有上市公司的重组，每一个项目都万事俱备，资金合同全部到位，只等他一声令下。

顾门清杨面无表情。

尤缈然把在坐的十多位项目经理细细巡睃了一遍，高级白领的一举一动

都透着谨慎，眼神晦暗不明，表情和顾门清杨十足地很像。正看得津津有味，其它人已经收拾桌上的文件 ，悄悄离开办公室，桌前只留两名男子，秘书脚步轻快地往尤缈然这里走来。

“董事长让您去开会。”秘书小姐的嗓音柔和软嚅。

尤缈然一愣。

顾门清杨已经站了起来。“胡总，王总，这是探险项目的创始人，尤缈然小姐。缈然， 这是公司副总胡迪先生，项目经理王大伟先生。”顾门清杨肃穆的脸上挂了几丝笑。

尤缈然客气了几句就坐下，胡迪她见过， 上一次他穿着风衣，手上还有烟火气，现在看着像个温婉的江南人士。王大伟敦厚憨直，西装绷得紧紧的。

顾门清杨示意了一 下，王大伟就开始详细汇报这个被更名为九重天的项目运作情况。

“截止目前，项目已经搞定了十五条探险路线，并与沿线的酒店、餐馆、安保等签订了合作合同，探险分三个等级，初级探险项目，我们与国内十余家旅游公司谈妥了合作，是一种兼顾游玩与探险，以娱乐为主的轻探险业务。中级探险项目，我们在全国二十多个省都设立了独家代理，主要拓展企业培训这一块的企业文化业务。九重天项目的主要业务还是围绕深度探险高端业务，项目与国家探险总局，国际探险民间组织已经挂了勾，实行会员制，目前会员已达近万人，落实的探险业务已近五十余次。”

尤缈然大吃一惊，九重天早已超越了她那个小小的探险公司涵盖的内容，像一块磁石一样把相关的内容都吸引了过来。她瞄了眼在悉心聆听的顾门清杨，他也心有灵犀地回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当初听到顾门清杨从父亲手里拿到这个探险公司的股份时，尤缈然还想，他不过是放烟雾弹掩人耳目，这样的烟雾弹他随时随地都在施放，可是九重天目前的状态早已经具备和国际任何大公司谈合作的资本。

王大伟和胡迪走后，尤缈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难道……你真要和迪士尼合作，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她讪讪地。

顾门清杨浅笑一声，没说话。

“要是放烟雾弹，也这么费劲，可真是……”尤缈然挑起嘴角。

“这不是烟雾弹，这是杨风今年最后一个大项目。”他眼睛亮晶晶地。“你父亲不是想把这个项目要回无奇么。”

“他哪里还能要得回去。”尤缈然瞪他一眼，“这早就不是我那个小公司了，我跟你说实话，我的确有一个探险爱好者的群，有三千多人，到火星探险都会一呼百应，那个公司不过是用来走走帐什么的，你可别被忽悠了，哪里值三千万元，笑话呢。”

“公司不值钱，可点子值钱。”顾门清杨笑得有点玄妙，“也正是我需要的，要什么来什么，不成也得成。”

尤缈然盯着顾门清杨的眼睛，可除了表面浮现的一丝笑，漆黑的眼底深不可测，看得久了，尤缈然感觉自己气血紊乱，只得仓促败下阵来。“你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她歪过头，质问道。

“我只对那些对我有企图的人有企图，对你没有。”顾门清杨的声音轻缓，顿了一下，“这是我们真正的交集。”

“对，”尤缈然忸怩两下，“可是你又了解我多少，你这人向来识人不明。对了，”她眼珠转转，“你还不信，刚才你那些项目经理里最少有两位奸细。”

“噢。”他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说说看。”

看他那样子，像张开一张大口袋等着自己钻进去，尤缈然不由地谨慎了几分，沉吟半晌方说 “你……别人都在准备自己的汇报，那个穿细格西装的却一直紧紧地盯着你，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也难得你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凡你有一点意图流露出来，都会被他看个满眼。另外还有那个穿姜黄衬衫的，手机开着录音功能，哎，我说你这办公室看着豪华，一点不扛事儿，你得……”

顾门清杨连连点头，“真不愧你那双伶俐的眼睛。”

"你知道？！“她倏地平静下来，带着审视，问，“反间计？！"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是做我们这一行的至理名言，那是我专门培养出来的奸细。当然前提是他们想做奸细。”

“那我呢？！也是你培养的……奸细……”她惶恐地发现，他纵容着她包庇着他似乎也是在培养她……

“我来问你，“他双臂搭在沙发上，眼神澄净，“你有过想害我么？”

尤缈然摇摇头。

顾门清杨露出笑脸，“这就对了，你聪明睿智，那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你心地善良，善良的人，可步步生莲？！“

尤缈然眨眨眼睛，心里既明白又糊涂，她一直自诩心智不比顾门清杨差多少，可她的那些花花肠子和他的城府与练达根本无法比拟，同时她又有些豁然开朗的兴奋，也因为如此，外人要对付他就只能采取下三滥的手法，因为正面冲突，无人是他的对手。

她心慌地低下头。“对了，你说要让九重天项目回无奇？什么意思？你可别把我爸拽到你的计谋里来算计他，他虽被我妈叫老狐狸，可他接不了你的招。”

顾门清杨默了默，“我说过我只算计想算计我的人。你父亲和我都需要这个项目。”

尤缈然陡地想起前天晚上他无故失踪的那几个小时，心情不由地又凝重复杂了几分。

“怎么了……”顾门清杨似乎也意识到尤缈然的异样。、

“没什么。”她倏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人会是你的对手，我父亲反正不是。”

“那你小瞧你父亲了。”顾门清杨转过身，悠悠地看着窗外，“尤总在无奇声名不低，商场里能活下来，并且活得不错，没点白刃夺枪的本事怎么可能。而且这个项目正是他推荐过来的。“

尤缈然心头一 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