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纪思白在天阁大厦外碰到况晴,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笑眯眯得,“小晴,上次,缈然和清杨不是说要约几个人给你稳居么,怎么还没动静,我都等不及了。”
“可能他们顾不上吧。”况晴不冷不热。她穿着正装,只在肩上披了条披肩,十寸的高跟鞋,红底反射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脚下红通通得。
“眼前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底了,莲卡收购听说已经是板上钉钉,明年你的NAZA怎么打算的。”
“正琢磨呢,随大溜吧,要倒霉也不是我一个人。”看不出况晴的异样。
“清杨可不是睚眦必报的人。”纪思白呵呵地往前走,“而且他不会伤及无辜。”
况晴没说话,商铺里和她同样面临困境的人把她和顾门清杨的旧帐又翻了出来,都认定这是顾门清杨的杰作,对她态度冷淡,甚至很是仇视。
“他又不是神,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况晴依然淡淡得,低下头整理一下披肩上的穗子。“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耍花腔,清杨不知道你们,我可知道。”她挑起眉毛。
纪思白沉下脸,拉长声音,“你去说,有本事你去说,看看你敢不敢,混了十年混成了瘪三,要靠歪门邪道过日子,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张扬。”
“大嫂。”况晴怒喝。
“别,别这么叫,你是谁呀,顾氏现在就看你了。”说完,她一跺脚走进电梯,不等况晴,就摁了上行键。
会议是昨晚赫基通知的,说受方泰化工公司的请求,招集所有的股东和投资人开个小会,会议内容没有透露。
这个案子赫基原本是想试探尤缈然和顾门清杨的,如果可以再顺便摆弄他们一下,做一只基金,吸引一些资本更好,谁知顾门清杨一介入就牢牢地控制住了局面,方泰原来的股份被拆成经营股和技术股,经营股归祁玉,技术投归了总工项天,原本祁玉就是项天拉的投资人,有了顾门清杨这尊大佛,项天自然而然地就偏了过来,和尤缈然三妯娌扭成一股绳成了绝对控股方,连祁玉都不再有话语权,更别说赫基。
推开门,方泰的老总祁玉项天,尤缈然已经到位,旁边坐着一个陌生人,三十多岁,一脸狐狸一般的媚笑,高深莫则地顾自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水杯。赫基坐在会议桌上首。
“大嫂。”尤缈然站起来招呼,恹恹得,不是很热心。
况晴也走了进来,娇小的身体正好被纪思白拦得严严实实。尤缈然侧过头笑着对况晴说,“原本想和你一起来的,顾门有事等不及,我就先搭他的顺风车来了。你看我们现在住楼上楼下,其实吃饭都可以搭伙,另开一灶多浪费功夫。”
“我也有事,一早就出门了。”况晴不以为然。
陌生人抬起头瞄了三个女人一圈,又低下。
众人坐定,赫基轻咳一声,“这次会议是祁总委托我主持的,尤小姐,两位纪夫人的资金是通过红光进来的,我们到底算是个中间人,现在尤小姐要转让股权,让我们出面,也是对我们的尊重。”他脸色苍白,昨晚和赫德宝的律师一起商量了一个晚上,依然没拿出什么好的点子,鲁飞已经被收审,下一步他们面临什么真是很难说。
“别的不怕,即使鲁飞告诉警察我们的信息来源,只要他们不掌握证据,就奈何不了我们。”赫德宝冷笑,“我怕的是顾门清杨收手,那样才是世界末日。”
有了这个底气,赫德宝下令静观其变,不做任何无谓的掩盖。
赫基舔舔发干的嘴唇,看看在坐的各位,尤缈然要转让股份就牵扯到顾门清杨的意图,这件事情绝对一简单。
“缈然要转让股权?”纪思白率先明白了会议议题,满脸惊诧。
“根据公司法, 股东有权优先选择。”赫基声音平濙 ,“祁总项总,两位夫人,如果没有意愿,曹可凡先生打算买下尤小姐手里的股份。”
“为……为什么,缈然,没听你说起。”纪思白扭头看看尤缈然。
“哎,我也是闹着玩,我爸让我赶快回去,这个股份与我家的产业也没有相关性,所以……”尤缈然神色恹恹,垂眸不愿多说。
“投资讲究什么相关性,何况清杨都说……”纪思白的话头突然打住,尤缈然的意思自然是顾门清杨的意思。她捋捋胸前的项链,“今天先通个气吧,让我们都回去想想。”
“曹可凡先生……”赫基刚想说话。
“夫人。”曹可凡笑着抬起头,“我从香港过来的,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今天就定下来,我晚上的航班,没关系,我可以等。”
尤缈然垂着头,谁也不看。
“曹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个项目的?”纪思白问。
“是我让顾门的朋友找的,方泰的项目刚启动,一时可能找不到好的接盘人,可我……”尤缈然面露犹疑。“实在等不了,也不想等。”
况晴神色晦暗,很不明朗。
“况晴,你说呢。”纪思白问。
“缈然转,我也转吧。”她没抬头,只看着手中自带的茶杯,袅袅的雾气氤氲在她的眉眼间。
“你可真会做人。”纪思白左右看看,哗地站起来,推门走出会议室,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给顾门清杨。
“大嫂。”顾门清杨的声音飘着,懒懒地还带着鼻音。
“你和缈然是不是闹别扭了。”纪思白笃定地横起眉头。她对这个尤缈然感觉尤其复杂,无所不能无所顾忌,让人害怕,可是猛然间要少了她,她又觉得眼前的世界像少了根支柱一样要摇晃起来。
“闹别扭?!”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我们之间有什么别扭好闹。”
“不闹别扭,缈然怎么要退出正泰股份。”她没好气地抱怨。 “你们……缈然可是个好姑娘。”纪思白说完也是一愣。
“好姑娘?!“顾门清杨呲地一声笑出来,“谁说她不是好姑娘了,况晴以前你也把她说得像朵花,到现在我也没听你说她有什么不好,不是想走还是走么,我这个人没那么多事,愿留就留,愿走就走,随便。”
“你!”一股气血冲上纪思白的胸口,“你是在埋怨我,可你得明白,你们都住到一起了,我才认出她,也是赶巧不巧,不是我硬把她塞到你房里的。”
顾门清杨似乎坐了起来,声音透亮了很多,“我不会怨任何人。”
纪思凡沉默片刻,“这个曹可凡是你的朋友?”
“不是,是薛白帮着找的,也算可靠,尤缈然想脱手,我肯定不会让她为难,你如果想脱手也可以卖给他,他反正不缺钱,缺的就是机会,像他们这种搞天使投资的,比赌徒还多几分魔性,十个成一个就会大呼万岁。”
“看样子缈然要走?!”
顾门清杨沉默片刻,“随她吧,她不是小孩子。”
“那你的意思呢,要是……”纪思白尖着嗓子。
“您什么话也别说,当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半晌,他又说,“放心吧,现在的人都看得开,……你们谈好都别走,我去接你们吃饭。”
纪思白又打给顾门清风,顾门清风马上说,“司南司北的事情后,我真有些看不明白清杨了,他的事最好不要再掺和,先缓缓,再看看。”
“这是什么话。”纪思白的声音陡地凌厉无比。“你们从小无父无母,我们纪家相当于他的半个娘家,我们才是他的家人。”
“是呀。”顾门清风无限怅惘,“外公走之后, 我从来没给他营造出一个家来。”默了片刻,“也许对于他,他的家就是高中时租的那间两居室。”
“你这样可不好,”她厉喝,“你是想和他生分么?!别忘了,他是杨风的主人,你……”纪思白再说不下去,气恼地收了电话, 看看窗外轻飘飘的云朵,突然浑身生出一阵无力感。
签了字,曹可凡马不停蹄地就直奔机场。
顾门清杨和顾门清杨已经等在外面。
尤缈然说不如把黎明也叫来吧,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很难得。
大家都没意见。
“吃火锅去吧。”尤缈然喊。正是正午,大家的食欲并不是很强,没人说话。“就四川火锅,麻辣鲜香。”她像没发现他们的迟疑,一个劲地鼓劲,适才恹恹的神情再没踪影。
“行,吃吧。”顾门清杨表态。
“放心, 我回头回家去给你拿衣服换。”尤缈然乐哈哈地。
纪思白挽住尤缈然,“太好了,我以为你和清杨闹别扭了。”她愈发看不明白这个尤缈然。
楼下正好有一家门脸严整的四川火锅店,门外摆着古老的农耕器具,门楣上挂着火红的辣椒,窗棂格栅古色古香。
“别小瞧四川火锅,它现在可是进了高雅之堂了,去年我去巴黎,在巴黎最火的香榭丽舍大街上就看见了两家四川火锅店,和左右的西餐厅和谐共处, 一点也不违和,老外吃得那个带劲。中国人就这点不好,一边喜欢得不得了,一边又有点瞧不上。”她率先走进最大的包厢。“我已经来吃过两次了,如果离开栾明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这家四川火锅,特别正宗。”
老板也跟了进来,对尤缈然的高度称赞感激不尽。
尤缈然眼珠一转,“后天晚上,这个厢给我留着,我爸妈要来,一定要让他们尝一下。”
纪思白悄悄瞄了一圈众人。
“那顾家可得出面盛情招待一下伯父伯母。”纪思白笑着递过去一个眼神,“清风,爸爸和阿姨不在家,你可得出面。”
顾门清风打着呵呵。
“去梅庐吧。”黎明说,“也正式一点,我让厨子好好准备一下,爸妈不在,我们兄弟几个还是可以撑起顾家门面的。”
“不用。”尤缈然摆手,“我爸和我一样是个吃货,爱逛小吃街,到时候我陪着就行。我妈手艺不错,到时候让她在越秀涧弄一桌请大家。”
火锅咕嘟咕嘟,尤缈然兴致昂然地往里放着菜蔬鱼肉。
“你真幸福。”纪思白感慨道,“这里面我没父亲,他们兄弟没有母亲。不过我和他们比起来,要幸福得多,母亲为了弥补我无父的遗憾,对我百倍的好,对我的朋友也视同家人,清杨小学没毕业就跟着清风去过我家,还在我家过过一个元旦。”她的眼圈红了。“我们是从小的情份。”
“切。”顾肖黎明呲笑一声。
纪思白脸灰了一下,旋即又绽出一脸的笑。
“我记得门家外公走了以后,爸要把大哥二哥接回家,当大哥已经住进大嫂家当起了上门女婿,大嫂的妈妈死活不让大哥走,还寻死觅活过一次,爸的眉梢被撕掉了一半。二哥那时候不仅自己有主意,连学校的校长都拦着不让二哥走,说什么无人辅导,来回路途浪费时间,那个校长是大嫂的表舅舅吧。有些事情别说得那么明白,人人都明白的事情还是隐晦点的好。”顾肖黎明的眼镜被水汽糊住,他取下来,低头认真地擦拭完再戴上,犀利嘲讽的目光在厚厚的镜片内被放大,让尤缈然一阵恍惚。 这些日子顾肖黎明呈现的一 直是一个温吞木讷的角色,和顾门清杨的光芒根本无法比拟。可此刻他环住双臂,冷冷地盯着大家。
“那你接近况晴又是什么意思。”纪思白勃然大怒。
“好了,思白。”顾门清风敲敲桌面。“黎明说的对,都明白的事情还是隐晦点的好,更何况这对清杨又不是坏事,说实话,黎明不出手,我也会出手的。”话说得隐晦,却有着明显的争锋相对的意思。
顾门清杨扯掉领带,撸起袖子,呼噜呼唤吃得格外畅快。
尤缈然殷勤地往火锅里布放菜蔬。
“说实话,现在我才发现,我对不起死去的母亲,也对不起外公,母亲死的时候让我照顾清杨,我没做到,他十六岁就住校,十六岁就自立门户,那时候他就没家了,我也……忽略了这些。”顾门清风红着眼圈。
无人接话。
“所以我要感谢况晴。”顾门清杨拍拍双手,举起酒杯。“那些年,多谢了。”他探过身碰了一下况晴的饮料杯。“况晴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我也理解黎明选择你的理由,祝你们幸福吧。”说完,一仰脖,半杯啤酒就倒进了嘴里。
席间倏地一 沉。
尤缈然呵呵地笑了两声,却说不出什么解围的话来。
“对对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顾门清风也拿酒杯碰了一下况晴。
“不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顾门清杨摇头,“这么说对况晴不公平,那是褪下的蝉翼,人长大总要褪下,时候到了而已。”
况晴一直垂着头,这时候猛地抬起来,眼里闪烁着波光,“你根本没爱过我,其实我早就知道,外人都说你怎么怎么爱我,对我痴心一片,十年如一日,对我宠爱不倦,只有我知道你根本没爱过我,你不过是需要一个伴。”
“你不是早就知道么,我们之间又没有秘密。”顾门清杨手下不停。“承认这一点不容易,十年的错觉,早就把假的当成真的了,我还是要谢谢你把这层窗户纸点破,无论你用了什么手段,否则,我们谁也没法超生,你比我勇敢。”他放下筷子,朝身后的服务员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小姐上一份猪肝,让我尽我最后的心意,别的我不知道,你喜欢吃猪肝我还知道。”
“不,你猎了,我不喜欢吃。”况晴的神色舒展了很多,一脸嘲弄讥讽。“你对我一无所知,就像我对你也一无所知一样,我吃猪肝是因为我肝不好,从小就被父亲逼着吃猪肝,养成了习惯,其实我早就吃吐了。”
服务员站在桌面,面露尴尬,不知是放还是不放。
“放下吧,我喜欢吃。”尤缈然接过来。“你怎么能说不了解顾门清杨,要我说,你早把他吃透了。”
况晴嘴角咧了咧。
“十年,不是一朝一夕,他的一举一动也许你都能看出什么端倪。”尤缈然讪笑着喝了一口冰水。
“对,我洞悉他的一切举止语言。”况晴睁开锃亮的眼睛,毫不躲闪地看着尤缈然。
“知道不知道又怎样,就怕和你们十年的感情一样,到头来不过什么也不是。”尤缈然慢条斯理。“何必这么笃定,还是留三分余地的好。”
况晴挣扎的脸颓然衰败下去。
凉意在尤缈然的眼里只是一霎,她陡地嫣然一笑,纪思白十分配合地招呼过服务员,重新换了锅底,重敲锣另开张,待锅里咕嘟咕嘟又搅起另一番香味,适才的一切像风一样飘了过去。
顾门清杨吃饭也不得闲,时不时拎着手机就到外面接个电话。
纪思白乜了几眼尤缈然,“看见了吧,清杨太忙,真少不了你,你就牺牲一下,留下吧。”
尤缈然含糊着,“大哥知道,我家的杰彬和顾门有合作,和我还有点关系,我爸妈非得让我参与。”
“刚才还说要走,这会儿又要留下。”况晴挑眉讥笑道。
“没错。”尤缈然耸耸肩,“就是刚才决定的,你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况晴撂下脸。
“因为顾门清杨没爱过你。”她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我要谢谢你提醒了我,否则我还一直在纠结我怎么会和况晴爱上同一个人,这太……让我接受不了了。”
“有什么况晴?!”况晴心虚又气恼。
“因为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原则上我们不应该爱上同一个人,否则不是你错就是我错,还好现在证明是你错。”尤缈然举起酒杯,“谢谢你的成全。”
顾肖黎明一直垂眸没抬头。
“当然啦。”纪思白拍手大笑,“我们家清杨还是一片未开垦地处女地。”
况晴扯下身上的手巾甩在桌上,嘀咕一句我去下洗手间。
“黎明,”尤缈然对顾肖黎明抱歉道,“对不起,没别的意思,女人在一起就这么闹,越闹说明我们的感情越好, 而且我觉得他们之间没感情,对你和我都好,否则过去总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你说呢。”
“是么?!”顾肖黎明从镜片上端瞄出一抹视线,“我在美国十多年了,对那些并不在乎。”
“哦,”尤缈然哂笑,“我知道美国人对感情纯真可爱,可以爱上昨晚还在别人床上的女人,但我也知道,他们讲究爱就爱,不爱就是不爱,绝不允许占着锅还惦记着盆,你,的确让我刮目相看。”
“尤小姐言重了。”顾肖黎明缓缓抬起头,不屑一顾,“况晴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谈爱谈感情,不觉得可笑么,这么清楚明白的事情,你在那里反复提及,让人笑话。”他摘下眼镜,鼻梁处红肿的压痕,让他眼里的狠戾带着一丝血光粼粼。
“黎明通透。”尤缈然连连点头,“让我惭愧。”
“不是我通透,在座的人人都通透,再反复试探就落了下乘。”
所有的人都被顾肖黎明的几句话怔住了。
电话响 了,尤缈然看一眼,“说曹操,曹操到,我妈。”她举着电话走出包间。
关门的刹那,尤缈然回过头。顾门清风侧过身,往顾肖黎明的碗里夹了一颗肉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