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肖惠低头跟在上司刘明好后走进赫基的办公室,赫基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们。一套功夫茶具在他手里被摆弄得行云流水,没一会儿,三小杯碧透的清黄茶水就斟了出来。
“坐吧。”他指指对面的沙发, 把茶水奉上。
肖惠拘谨地收拢裙子,挨着沙发边坐下, 刘明好则谄媚地唱了几句赞歌。
“赫总,警察局传唤肖惠了,您说……”刘明好试探。
“配合警察调查是应该的,那个叫什么,崔常有是吧,是我们的客户,人家问问也很正常。”赫基往沙发上仰靠下去,手捋稀疏的头发,不以为然。
“可是他们昨天已经问过了。”刘明好控制着音量,“让肖惠说说吧。”他抹抹额头的薄汗。
赫基没说话,刘明好向肖惠使了个眼色。
肖惠挺挺上身,身形完美地突起一个弧度,“是这样,昨天下午,我去走访客户出来,正在马路上走着,原本犹豫是不是再去走一家,这时,我面前突然出现两个男人,一老一少,他们说自己是警察,也出示了一下工作证,说向我了解些情况。”她舔舔嘴唇,眼睛转得飞快。“我一 下懵了,从来没和警察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拒绝,就点点头。“
赫基的眼睛抬起来,下颌收紧,瘦削的面颊立时像刀削的山崖陡然凌厉起来。
肖惠一哆嗦。
“他们……他们问到崔常有,说他……他死了……“
“然后呢。”赫基冷冷地问。
“他们问了他在我这里买基金的事情,我……我说了。”她知道透露客气信息的重要性,维系客户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让所有的客户都背靠背,永不露底。“我已经向经理汇报了。”肖惠伸长脖子忙解释。“我该问问领导的,可我……他们都不是善茬,东问西问,我招架不住,我就说了……”
“你说了什么?”赫基神情未变。
“就是所购金额什么的?”她怯怯道。
“还有呢?”他逼视过来。
“返利……”她的声音很小,但赫基和刘明好都听见了。
“真实的?!”赫基坐直。
“是,我没敢隐瞒,他们是警察,我想说假的来着,话还没出口他们就说我骗他们,眼睛瞪得溜圆吓人……”
“哎,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刘明好眼皮撩了一下赫基,恨铁不成钢地气愤道,“只能说宣传页上的,其它的就当不知道,你脑子到哪里去了。你说不知道他们还能吃了你。”
“还有什么。”赫基又倒进沙发里。
“其它的就是一 点零碎。”肖惠缩起肩膀,脖子塌进肩胛里。
“什么零碎?!”
“问了问老崔的脾气爱好,平时家访的频次和时间等等。”
“还有呢?”
“还问了我的家庭情况。”肖惠慌忙坐直。
赫基点点头,半晌没说话。
“您看她……需要注意什么么……”刘明好小心地问。
“没什么好注意的,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赫基长舒一 口气,“你是业务员,他是客户,如此而已,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明好,任何公司都会碰到这样那样的危机,你要做好公关处理的预案,两小时后送过来我看看。”
刘明好把肖惠送到公司大门口, “你明白肖总的意思么。”他问。
“……”肖惠茫然无措。
“你是公司的业务员,他是客户,如此而已,多一 句话也不能说。”刘明好也窝着火。
她愣愣地看着他。
“业务员是干什么吃的,就是找客户做好服务,合同不是你起草的,公司的返利不是你定的,也没经你的手,直接就打到客户的帐户,你只是一个执行者,时不是上门拜访一下客户,联络联络感情,如此而已,你知道么。”他小心斟酌着词汇。
肖惠眼睛一闪,“知道了,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声音瞬间敞亮起来。
老强坐在小会客厅里,这是警察局背后的一套偏房,比较隐蔽,他让小许去门口接接肖惠 。一般的询问他都尽量回避在警察局进行,太过正式导致的后果就是能说的全都不敢说,白费时间去甄别他们说话的真假。
“昨天肖惠说得太溜了,没打一点磕巴。”老强叹气道。
小许撇撇嘴,不以为忤。老强是老侦查员,再有两年就要退休,现在就是发挥余热带带年轻人。“难道真要费尽心力撬开她的嘴才有意义。”
老强摇摇头。“我问你,什么情况下你说话会一点没有压力。”
小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挠挠头,现在的人说话最少得留三分,我跟我妈说话还不敢太直白呢,更别说我女朋友。毫无保留,除非我想说,或者我想得到我想知道的,那还是我想说。”他的眼睛陡然睁得溜圆,“你的意思,她在有意向我们传达些什么。”
“也不尽然。”老强闭上嘴,小许眨眨眼,顺从地拿起门边的雨伞,去接肖惠 。
肖惠准时到达,几乎踩着最后一秒的滴答声,让人怀疑她早就到了,只是躲在不远处等待相应的时机。
老强刚才的分析让小许对她的兴趣陡增。
会客室摆放轻松,中间还放着一丁茶叶罐,几个茶杯,可无人为她沏茶。肖惠穿得非常职业,白衬衣,包臀裙,短发整齐地向后抿去,相较昨天她平静了很多。
“听说,您住得离公司很远。”老强只瞄了她一眼,就把视线挪开。
肖惠一愣, “还好吧。”想了想,又补充。“现在大家不都是这样么,住在郊区,工作在市中心,有钱人更是如此,距离换位置,都是这样。”她友好地笑笑。
“看样子昨晚 她打了整夜的脑门官司。”小许脑袋探在老强身后,擦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句,然后冲着他眨眨眼。
肖惠敏感地发现了他的这个举动 ,有些不自然。
老强捕捉到她眼神的晃动,也凑到小许的耳边,“说得不错。”抿嘴一笑。
肖惠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我的客户也有住在市中心的,最大的两居室,大部分都住筒子楼,这个时代还用着煤气罐。”
“我家就住筒子楼。”老强插言,脸露悲悯。
肖惠一个愣怔,不好意思地 低下头。
“你平时怎么上班,坐公交还是坐地铁。”老强板起面孔道。
“我和人拼车。”她一脸傲气。
“昨天你说有个女儿,在哪个学校。”老强毫不理会她脸上的细微表
“国际学校。”她的声音饱满热情,充满了幸福的畅快。
“噢,那可是好学校,是贵族学校呀,一般人 上不起。”小许已经发现肖惠的情绪正不断地高亢膨胀。
“说的对。”她异常满足地叹口气,
“这么说红光的薪水相当不错。”
肖惠仿佛一个全力冲刺的选手,被突然而至的红线吓了一趔趄,“还……还可以吧。”
“哪里是还可以,应该是相当不错非常不错。”小许又补充一句。
肖惠舔舔嘴角,“做业务的,靠业务水平吃饭,自然有拿得高的,有拿的低的,再正常不过。”
“对,很正常。”老强肯定道。“你离婚有十年了,为什么不结婚。”他话峰一转,问。
“这……这也要问么,这是我的私事呢。”她懊恼道。
“还有些时间。”老强看看表。“如果不妨事,可以说说看。”他含混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也不是没人追我……总之是这样那样的不合适……没办法……”她脸色黯然下来。“女人和男人不一样,这个世界对女人不公平。”
“怎么个不公平法?”老强好像真的极有兴趣。
“同样优秀的男人和女人,境遇肯定南辕北辙,男人也许升官发财娶个同样优秀的女人,而女人则恰恰相反,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好女嫁歹汉驴子吃牡丹么。”她嘿嘿一 笑。
“可也有一句话,叫,好男娶丑妻。”小许抢上一 句。
肖惠眨巴眨巴眼睛,“这么说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
“想过将来么?”老强问。
“将来?”肖惠望着煞白厚实的屋顶,“孩子大了,结婚生子,我就当外婆了。”她苦笑一 声。“想想其实很可怕,一 辈子就这样到底了。”
“国际学校一 年的学费二十万元,你的房贷一年约十五万元,再加上吃穿用度,你一年的费用约五十万元。”老强突然调转话题。
肖惠脸色苍白,手指微微地哆嗦个不停。
“你哪里来的那么些钱。”老强声音轻缓,如羽毛挠在身上。
室内一片寂静,墙上挂的电子表一走一 顿,指针被 后坐的力量摔得卡塔一声,像砸在心坎上的一计重锤。
“反正没有偷,都是我光明正大地赚的。”肖惠嘟囔一声,扭过头摆出一副不愿深谈的架式。
老强侧过头对小许说了句什么,他起身离开。
肖惠又侧过身,挑挑眉,没好气地说,“几十万对于警察来说可能是个大数目,可对于我们却不那么难,我的客户只要资金投入量大些,一年赚个几十万不在话下。”
“可那是客户不是你,据我们对你的调查,你没什么经济基础,没有本金,赚什么钱。你赚职了是吧?”老强突然问。
肖惠一愣。
”别说没有,警察要是盯上了谁,弄清楚那人的情况简直易如反掌。”他停顿片刻。“你除了是红光的业务员,还是春秋的业务员。”
“你们怎么知道?!”肖惠惊呼。
“因为崔常友从红光拿出了十万元, 买了春秋的基金,你做为他的业务员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资金走向。而且你手上的客户,我们随意又抽查了几名,他们都有这种行为。为什么?你并不看好红光?!”老强目光柔和却锐利无比。
小许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吴冕,吴冕悄悄坐在老强身后。
“能说说为什么你并不看好红光么?”老强循循善诱道,“这可不是一 般的业务员能够做到的,说明你本身就具有很强 的投资理财手段和分析能力。”
“怎么做不到,有句话说得好,春江水暖鸭先知,最前端的人这种感觉更加灵敏。”肖惠严阵以待,双手拱住下巴,眼神灼灼。
“这么说也没错,春秋和红光的业务提成差不多,钱放在红光还是放在春秋,你的收入都一样,你为什么这么费心地把客户往春秋转移,因为你嗅到红光的风险了,是么?”老强也托住下巴。
吴冕眼里露出一抹钦佩。适才小许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增援,他还有点不相信,他以为他们还得在刑事案件上盘亘多日。
肖惠蠕动两下嘴唇。
“不愿说?也好,那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五十万的年度支出,你到底来自哪里。”老强的盘问能力在局里是出了名的,小许和吴冕都陷入一种莫名的紧张之中,因为他们走进了事情的核心。
“赚职……”肖惠仓皇道。
老强摇摇头。
“我淘宝上开了个店……”
老强还是摇头。
……渐渐地她的眼睛像被碎玻璃突然刮破,鲜红须臾间就充盈了整个眼眶。
小许低下头,吴冕也感到心底有一股撕裂的力量让他无法喘息。
“说吧,这个世界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老强像没看到她的骤变。
“……我不想说什么。”肖惠的声音陡然尖刻生硬,“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私事。“
“如果他不死,那就是你们的私事,可很不幸,如今他死了,私事只能变成公事。”老强摊摊手,耸耸肩,很无奈的样子。“我们也不想管这种没什么意思的事情,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别人什么事情。”
“如果我不说呢?”她挑衅地扬起眉。
“可能不行,他儿子已经请了律师要起诉你,崔常友的帐户上先后有四笔钱直接划到了你的帐户上,共计二十五万元,你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不仅肖惠 ,连小许和吴冕也张大了嘴。
“你是在这里说道,还是去法庭上说,这随便你,而且你看出来了,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你不想说,随时可以走,我们不会拦着你。”老强抄起手,“不过实话告诉你,到时候法院觉得事实不清,还是得发回来,你如果觉得可以搪塞过去,可以保持沉默。”
“说……说什么……”肖惠已松了心劲,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你说呢?!”老强问。“他儿子可不是善茬,如果他咬定你还接受了他二十万元的现金,你辩无可辩。”
肖惠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胡说,他胡说。”
老强向其它人使了个眼色,带头走出会客厅,不约而同地走向走道尽头的监控室,四面屏幕从不同的角度将肖惠固定在他们的视线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