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冲出电梯，冲出越秀涧的大门，余光中保安室一片静寂，屋里昏黄的灯光透着诡异，尤缈然突然一激灵刹住脚。

抬头望去，402室被紫峰阁的影子遮得严严实实，俨然一面厚实的山崖挡住了她的去路。

402对顾门清杨的监视早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他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藐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尤缈然滚热焦灼的心陡然凉了下来，夜风从指缝间吹过，带走了手心最后一丝汗意。

这是一种平衡，以顾门清杨为中心吸引着各方势力的目光，她虽不知道他的真实打算，但最起码她知道402早不在顾门清杨的注意中心。

她倏地踅身，拨脚就要往回跑，门口的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尤缈然彻底冷静下来，双手握拳，一动不动。

“尤小姐，这么晚，你……”黑影向她走来。

是保安。

“噢，睡不着，想出来散散步。”尤缈然似乎很懊恼地揉揉头发。”可外面太黑，一个人也没有，看上去挺危险的。”

“是不安全。”保安手里握着警棍，笑嘻嘻地凑上来。 “说实话，这片地方也就是咱们越秀涧安全，你像前面的红山院，上个星期一个贼一晚上就偷了六家。”他嗤之以鼻。 “不过我估计就是偷十家也偷不着什么钱，红山院都住的是什么人，就是满院的人加起来，估计也不及咱越秀涧一家的钱多。”

“你们晚上不能睡么？”尤缈然看看门卫室，她知道里面有一 张床，完全可以挤得下两个男人。

“不能睡。”保安的嗓门比白天大了两倍。 “屋里也有摄像头，要是被发现，要扣工资。”

“其实也没什么，谁大晚上出门，像我这样的估计没几个。”尤缈然沉住气，放松姿态往保安面前近了一步。

“谁说没有，前两天，天意居的一对小夫妻吵架，前前后后跑进跑出了三四回，弄得我一晚上连坐都没坐下。”他兴奋起来。“顾先生怎么舍得您一个人跑出来，他不得陪着。”声音冒着八卦。

“看样子今晚我又打搅你的休息了，真对不起。”尤缈然挥挥手，以最快的速度往楼里走。

越秀涧的安防措施一流，无论小区花园通道还是大楼电梯安全通道都装有摄像头，除了家门里的私事，小区居民无论去了哪里，都会留下记录。

电梯门静悠悠地打开，不用开门，尤缈然就感觉到屋里至今依然空无一人，顾门清杨还没有回来，这种感觉这样强烈，咚咚地捶打着她的心房。

尤缈然一个箭步退回电梯，想都没想就在三十五层下来，况晴的房门静默着仿佛拧着一丝冷笑。

她长吸一口气，抬起手指毫不犹豫地摁在了门铃上，叮咚叮咚，声音清晰干脆，冲破夜晚的寂寥回传到尤缈然刺痛的耳膜里。

无人理睬，似乎连空气都没有滑动一下。

尤缈然一拳砸在门上。

顾门清杨没有离开越秀涧。尤缈然坐在门廊的坐墩儿上。如果是去找况晴倒还罢了，如果不是……情况就会很复杂。她心里矛盾异常。可除了况晴那里，他还能去哪儿呢。

尤缈然掏出手机，在仅有的几个熟人之间来回转悠，却无法真做出什么决断，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值得她相信的，包括薛白。

她站起来打开冰箱，那里面塞满了她为他重新设计的饮食品类，与往常决然不同，厨房里厨具全部换了一 遍，包括灶具和抽油烟机，吧台上的咖啡机，柜子里的咖啡豆，咖啡杯都是她精心挑选，她小心地替他回避着过去，打造着新的未来。她还把屋里每个房间认真地研究了一遍，想着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改变细节，让顾门清杨不知不觉地摆脱过去。

尤缈然心口憋闷，她举起手里的咖啡豆瓶照着地上啪地摔下去，瓶盖裂开，黑色的豆子撒花一般洒开去。她两手撑在吧台上，呼呼喘着粗气，手指触到咖啡机，使劲一扫，却被底座的棱角撞得生疼，她抽着凉气一跺脚仆到沙发上把头埋进沙发垫里不再露头。

眼前是推不开的黑暗，柔软踏实的沙发完整地托着她的身体她的心，她轻轻地翻过身来。

屋里除了门廊那盏小灯，整个笼罩在黑暗之中，她仰头看看晒台，她断定今晚402或者其它地方都将是个不眠之夜，只是不知道402看到了什么，而她没有看到。

尤缈然呵呵呵地笑着跳起来，推开所有的房间门，打开所有的大灯，她从这屋徜徉到那屋，又从那屋徜徉到厨房，走着走着，她竟然滑动起舞步，双手抬起，空空地搂着一个虚空的人物跳起了华尔兹。

最后一抹黑暗渐渐消散的时候，天空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湛蓝。门卫室依稀显出轮廓，两名保安挺胸昂首地站在门前，目不斜视。

卡塔，门被打开。尤缈然心一跳，却没有回头。

身后没有声息，她屏住呼吸，却听见愈来愈强的鼾声，带着男人独有的气息。

尤缈然猛地回头，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顾门清杨坐在门廊的坐墩儿上，头歪靠在鞋柜上，已经睡了过去。

闷在心头的一口气像扎破的气球呲呲地往外冒。

顾门清杨的脚上还套着拖鞋，身上黑色洒金的丝缎睡衣腿弯处满是皱褶，脸色疲惫，身体像失去了劲道的树枝软软地摇摇欲坠。

尤缈然搭起他的一只手臂，左手一使劲架起顾门清杨，连抱带拖地把他弄上沙发。身体有了依靠，顾门清杨惬意地舒展了一下四肢，翻身向里，鼾声更加舒畅。

尤缈然摸摸顾门清杨的手脚，冰凉一片，头发有些湿漉漉的，爽滑干净，不像是汗。她又拿起那两只被丢在一边的拖鞋，鞋底有灰尘的痕迹，崭新的亚克力鞋底被踩出了一层灰白。

顾门清杨醒来时正对上尤缈然从厨房探出的头，看见他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头发乱七八糟地支棱着，傻乎乎地可爱。胸襟忽地一松，她咧嘴笑起来、

“醒了？！来吃饭，我今天起得早，亲自做了早餐，来尝尝。”

顾门清杨还有些懵懂弄不清状况，径直往卧室走去，尤缈然跟在后面，看见他直接进了洗手间，哗哗地水声后，他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桌上放着新熬的南瓜玉米粥，煎了两枚鸡蛋，几片火腿，又把奶油小馒头炸成了金黄色，一桌子热闹的颜色，很是喜幸。

顾门清杨眉开眼笑，却故做矜持状，“昨天吃了你的看家本领，我这还没谢过，这还不起了。”

尤缈然递过筷子。 “少来，你要想谢我，方法很多，我正好有事想求你。”

顾门清杨一筷子插起一个小馒头，“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不急。”尤缈然低下头，忍不住斜斜地扫了一 眼他。

他一点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神情舒朗，仿佛真的刚从睡梦中醒来，而且一夜好梦。

她心里一动。

虽然和顾门清杨相识时间不长，但她却近距离地见识过他的几次暴怒，他在外人眼里是个城府极深的冷漠的人，恐怕十有八九还会把况晴的离开归罪到他的身上，可她却觉得生活中他其实是一个清澈简单的人，盼望着简单的爱情，与一个并不出色的女人在一起。如果昨晚他与况晴在一起，他绝不可能有如此的表情。此刻他像个孩子一样被满桌醇香的食物逗得食欲大开。

“昨晚……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尤缈然艰难地措着辞。

“是么？”他一派茫然。“也许坐着想事，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这样可不好，这样睡觉既不解乏又容易感冒。”尤缈然神情别扭。

“是呀，我会注意的。”他好笑地冲她咧咧嘴。“不是有事要求我么。”

“就是……就是碳素凝胶那个项目……“

“那个项目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处理的。”顾门清杨揉着鼓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摊开四肢。

“不是……”尤缈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 闪。

顾门清杨正认真地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投资……”她咽了口唾沫，“……我不想让外人参与。”

顾门清杨眯起眼睛，适才的闲适已经消失，一瞬之间，他已经转换为那个强大的顾门清杨。

尤缈然一跺脚。“我想让况晴和大嫂都退出去，我想单独投资这个项目，我不想和她们搅和在一起。”说完她低下头，那两个女人对于她是外人，对于他却绝对不能称之为外人，一个是长嫂如母的女人，一个是青梅竹马去而复返的恋人。她就是想看看他的态度。

“为什么？！”他眼神果然冷却下来。

“感觉不好。”她含糊一句，却的确是实话，我不想和你们顾家人牵扯太多。原本是无心的话，说出来却觉得解气，“你那三千万元我正和我爸商量还给你，我觉得这个项目好，我打算自己好好摆布摆布，也不见得摆布不清。“

“怎么了？！这么见外， 我不是顾家人，我的钱也不是顾家的钱。”他迟疑着为她夹了块馒头。

“可你和他们根本摘不清。”尤缈然也不知哪里来的气恼，“或者是你从没想和他们摘干净。可我……看他们都不是善茬……“她把头歪到一边，胸口起伏不定。“探险公司对你也没什么用，不如你把股份卖给我 。”她强压住火气，“我爸什么意思，根本不问我的意见。”

“你想和我摘干净。”顾门清杨定定地看着她。

“也不是……”她咬咬嘴唇，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过离开栾明么？”她突然问。眼珠一转觉得这是条不错的路，和过去彻底一刀两断，他是做资本的，在哪里落脚基本没什么区别，不觉兴奋起来。“去北京吧，我觉得你去北京合适。”

他斟酌着并没有急于拒绝，这就是好兆头。

“栾明和北京没法比，要不深圳也行。”她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在他身边转了几圈，不时偷偷睨他一眼。

“建议不错，”顾门清杨笑笑，“过了年，我统筹考虑一下。”

尤缈然刚想拍巴掌，却突然意识到，明年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她无法劝他放下手中的一切，像在无奇那样再蛰伏三个月。

“就依你，你想让她们出来，就让她们出来吧，探险公司我和你一起做，我做资本市场和运营，你还像以前那样带队去探险，这个项目我打算把它打造成一个全新的投资项目。”他放下筷子，“栾明的冬天别具特色，你怎么也应该在这里过个冬天，至于来年我去哪里，到时候全听你的，怎么样。”

喉头发紧，鼻子发酸，“听我的，真听我的，我……”尤缈然再说不出话来。其实她想说你可什么也别瞒我，可她凭什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