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清晨，尤缈然和往常一样，一口气跑上越秀山，越秀山虽然还未全面开发，但登山小路已修缮一新，木质台阶，踩上去极有弹性，比跑道还有感觉。她一来栾明就喜欢上了这里。
站在山顶，越得涧和红山院包括周边正在开发等待开发的地块一目了然，忽略掉红山院，已经可以看出整个地块的规划设计偏高档社区，越秀涧像一片振翅的薄翼，灵动异常，正在施工的另一片叫越溪轩的社区仿佛华丽的尾翼，红山院正处于与越秀涧相对而立的位置，是另一片翅膀，如果它被其它开发商拿了去，随随便便就能左右这一区域的整体开发。
今天上午顾氏三兄弟将参与与春秋资产的资产转让协议的签字仪式，顾氏 放弃了司北，失去了部分司南，看着吃了亏，却保住了与市政府的合作关系，否则司北电厂一旦破产，就会牵扯出诸多事端来，那时候顾氏就会骑虎难下。顾浩然肖黎对司北案虽然不满意，但也没什么过多的异议。
原本规划布局清晰可见的越秀地块，随着红山院的不确定性，突然变得扑朔迷离。从越秀山望下去，红山院像一处溃败的肌体，如果不铲除，这片地域的开发就将完全失败。春秋资产，或者斯通等于拿到了洛河的命脉。
整个越秀山处于原始生长状态，树丛茂密，枝条相互倾轧，野生果子坠落一地，一股腐败的清甜和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顺着尤缈然的鼻腔向四肢游走。
从山上下来，尤缈然在路边一处树荫下站了一会儿，清楚地看见顾门清杨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又看见况晴走出越秀涧，上了路边一辆橘红色的宾利轿跑，然后才慢悠悠地往回跑。
九点薛白带人准时到达，那人一脸猴相，一米八的大个子却佝偻着，提着个工具箱，一脸漠然，薛白介绍说他叫老肖。
一进门，老肖二话没说，拿着机器就开始干活。薛白直接和尤缈然告别。“放心吧，我这哥们是这一行的专家，监听反监听都是一流，我今天不能留下，有什么发现给我电话。”
薛白面色凝重，瘦削苍白的面孔少有地拧巴成皱巴巴的一块。尤缈然也是一样，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室内温度被她调到二十六度，她依然觉得四肢尖锐地泛起鸡皮疙瘩。
尤缈然没说什么，昨晚面对顾门清杨时的那些聪明豁达全都烟消云散，她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半个来小时，老肖就收起工具坐到沙发上，喝了一口尤缈然递上去的冰镇饮料。
“这房子是一手的还是二手的。”他淡漠地问。
“怎么？！”尤缈然一愣，“有发现？”
“怎么说呢？！整个建筑装修质量上乘，没有可利用的漏洞， 一旦装窃听监控装置就会露出马脚，但……”他抬眼看看尤缈然，“这套房子装修之初， 曾埋了一整套高级监控装置在墙里。”
尤缈然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据我探测，现在不在工作状态。”他乜她一眼，“要想拆除需要大动干戈。”
尤缈然舔舔干涩的嘴唇，“那个……让我想想。”
老肖非常理解，“怎么说呢，如果有人有意窃听监控，留下比拆除要明智。”他冲着她眨眨眼。
尤缈然一把抓住老肖的手，急切地看着他，“能不能暂时保密。”
“当然可以，放心，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有。”他很绅士地拍拍尤缈然的手，“我还可以提供点信息，这套设备国内目前没有，完全的外国进口，顶级产品，接近军工水平，很难得。”
那人走后，尤缈然跌坐在沙发上。在装修阶段就埋进了监控设备，除了况晴她想不出还有别人。
晚上的紫峰阁有了灯光有了夜色就有了生气，而白天的紫峰阁尽管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阳，却让尤缈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静寂空虚。
尤缈然第一次来到顾门清杨工作的地方等他。此刻他正与春秋资产的人在里面签订合同。薛白也在外面，他快步迎过来，什么也没问，只环着双臂嘻笑着，“是不是现在不舒服，被前女友追到家门口堵着。”
尤缈然舒口气，薛白果真知道分寸，那么自己呢，自己是不是有点越雷池了，她是顾门清杨的什么人？！她脸色倏地没了颜色。
“怎么了？！”薛白搀住她的手臂。
被那监控设备折磨了一上午的疲累犹如泄了堤的洪流，拦也拦不住，她踉跄两步。
薛白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我开玩笑的，你也别把顾门清杨和况晴之间想得太美好。当着顾门的面我可没少讽刺过他们青梅竹马的爱情，我个人觉得，对于顾门来说，况晴并不适合他，其实我看他对况晴也就是那么回事，可他非要坚持……“
尤缈然摆摆手，却沮丧地说不出话来。
薛白暗叹一声。他们一共没见过两次，尤缈然留给他的印象既有大家闺秀的眼界，胸襟开阔，视野不凡，什么都在眼里，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没有大家闺秀的做作，喜形于色，似乎从不掖藏，看上去简单，实则很不简单，他开始还好奇顾门清杨会带个什么样的女人回到他熟悉的生活圈子，什么样的女人会接受一个痴情的受伤者，看到尤缈然，他就释然了，既为顾门清杨高兴，又为他担心。
“可顾门不这样认为，是么。”尤缈然沉寂的眸色突然灵动起来，一抹讥笑荡入眼帘。“他觉得那是上帝送给他的精灵。”
“也不是。”薛白不自然地扯扯嘴角。
“到现在，他依然认为况晴是受了什么威逼利诱，或者有其它的什么苦衷才离开他的。”她呵呵地笑着， 心里陡地凉得让她发抖。到现在顾门清杨只有和她一起演着戏才能平静地面对况晴，她面前的他并不是真实的他。
尤缈然眼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悲怆。
“哎，”薛白心里着急，“顾门清杨就是这个性子，什么事情没看到真相，你永远说服不了他，可他……你给他点时间。”
尤缈然没再说话，歪头倚靠在沙发上，目色悠然，适才的疾风暴雨已骤然过去，再回过头，她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会议室的大门开了条小缝，嗡嗡的闷滞声音随着空气灵狐一样忽悠一下蹿了出来，况晴闪身走了出来。
尤缈然四肢一紧，旋即松开，笑着站起来高声说。“怎么出来了，结束了么？”
“她怎么也能参加这个会议？”她压低声音问薛白。
“肖黎授权她可以便宜行事。”薛白侧过身小声说。
“这么说她这个儿媳比儿子还受宠，真不容易。”尤缈然扬起笑脸。
“你们怎么来了？”况晴的笑恍得尤缈然一愣怔。
“结束了么？”她问。
“没有，那有这么快，刚才开始。”况晴收起笑脸，上下打量她，“你们怎么来了。”
尤缈然深深地看了一 眼况晴，两人的目光交错在半空中毫不退让。
“说好了今天我要给顾门显显我的厨艺，一会儿接他去超市，顺便让他见识 一下什么叫现代生活。”
况晴今天很不一样，带着一股凌厉的狠劲，让尤缈然心里不由地慌乱起来。如果况晴仅凭顾门清杨的行为就能判断出个大概，说明她的心理分析能力极强，那她现在的举动是不是也被她甄破了什么。
说完那话，尤缈然后悔不跌，在外人眼里这明明是一个女人无聊的挑衅。
况晴莞尔一笑，“那清杨真是有福气。”
“别忘了也有我一 份。”薛白嬉皮笑脸地探过头。“我换了无数个女朋友还没找到一个给我做饭的， 要说顾门没福气鬼都不信。”他乜了一眼况晴。
尤缈然心里一松。“况晴也来吧，现在我们是邻居，又是亲戚，对了，说要给你稳居的，早些告诉我，我做个菜带过去，保证你们没吃过也没见过，我的秘籍。”
“好呀。”况晴还笑着，眼底深处却聚集起了疑云。
尤缈然松口气。
“不是谈得差不多了，就剩下签字盖章了么？！”尤缈然错开况晴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尤缈然有些可怜她，无论况晴怎么高明，她都是背信弃义的一方，这样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
“一看你就没参加过商业谈判，私下敲定的事情桌面上怎么也得唇枪舌战一番，方显得各自都尽了力。”况晴终于收敛起笑意，冷冷一笑。
“也就是糊弄洋鬼子的把戏。”薛白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是没参加过，不过薛白一说，我也明白个八九不离十，糊弄洋鬼子谈不上，糊弄自己吧。”尤缈然松松地握握拳头，“原本叔叔阿姨对司北还抱着希望，想卖个好价钱，现在这个结果，也不知他们什么反应。”
薛白呵呵地打断她，“缈然，你嘴下留点德行不行。”
况晴眨眨眼睛，未做任何表示，举着手机走到一 边。
尤缈然和薛白都沉默下来。
“她今天很不一样。”尤缈然皱紧眉头。
“是呀。”薛白叹口气。“况晴并不属于老谋深算的人，她的伎俩和手段都很直接简单，心思也藏不住。”
“这属于扮猪吃考虎。”尤缈然怅然道，“男人最易着的道。”
“看她一副笃定的样子……”薛白无奈地站起来。
“你这么了解她，她是不是拿到什么了。”尤缈然倒冷静下来。
“她这人眼窝子不深，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存不住，哎，越想越窝心，这样的人怎么顾门会着了她的道呢。”薛白一拳捶进掌心。“她这样子我见过不少次，有两次我还问过顾门，我说况晴这么兴奋，有什么好事么，顾门毫无察觉，事实证明每次都有意外的事情发生，而且在当时看来的确是好事。”
“什么好事？”尤缈然心生恶趣。
“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薛白含糊道。
“是不是和顾门有关的事情，”尤缈然挑起眉毛，“顾门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智商超群，精明于世，实则是个地地道道的笨蛋，被人玩弄于股掌红尘之中，不说也好，免得让我鄙视。”尤缈然心头犹如堵了块绵纱，越窒越沉。
“其实也没什么， 有一次顾门要出国考察，况晴想跟着去，顾门自然不许，我都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顾大哥两口子搬动为她游说。”
尤缈然眨眨眼，嗤地一下笑出声，“你总说况晴简单，要我说她很不简单，她不仅吃透了顾门，也吃透了顾门的大哥两口子，更吃透了老顾夫妇，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说简单。”
“这话倒是没假。”薛白又含糊起来。“我也给顾门说过。”
“他是不是说你把况晴想得太过复杂，小人之心。”
薛白嘿嘿地笑起来。“话不是这么说的，原话是谁的肠子都是十九道湾十八道折，她还没那么多。你真该当着顾门的面去说，女人的话他会多用三分心来听。”
“这么说他是个昏君。”尤缈然凉凉地，“也幼稚得可笑。”
薛白讪讪笑起来， “我知道你是担心顾门，也别太担心，顾门毕竟是顾门，小地方他不在意， 整体局面他始终错不了。
尤缈然脸色稍霁，哼了两声，
“比如况晴，后来顾门已经发现她很多不妥的地方，虽然还极力容忍着，却也没失去理智。”薛白含糊道。
“比如呢？“尤缈然好奇道。
“嗯……”薛白支唔着，“比如他发现况晴私下和肖黎见过几面……”
“你说……如果况晴选择装聋作哑，继续留在顾门身边，他会怎么样……”尤缈然忍不住问出这个一 直横亘在心里的问题。
“不……不知道。”薛白尴尬地扯扯嘴角。
“是不是顾门会一直容忍下去。”尤缈然一脸凌冽，寒霜般地逼视着薛白。“其实是况晴还有点良心。”尤缈然侧过头，心里隐隐地升腾着一股怒气，顾门清杨周围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他的挣扎，可没有一个人出手，包括他的大哥大嫂，包括这个顾门以兄弟相称的薛白，更不要说那些想在顾门清杨身上寻找机会的人。
“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顾门清杨站在一边，神色有些异样，……
“你怎么出来了？！”两人同时跳起来，尤其是薛白，没了平素的纨绔猖狂，像个干瘦的虾米猴一样地蹿起来，全没了风流不羁的样子。
“况晴说你们找我。”顾门清杨的神色沉浮了几秒钟就恢复平静。
两人一愣，薛白更是恼羞成怒，刚想发作，尤缈然伸出一只手拦在他的面前。“是呀，是有事，我来找你去逛超市，不是说好我今天亲自下厨么，家里一无所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噢。”顾门清杨眉头松懈下来，“让乔姨……”
“你这人真没劲，做饭并不是只在厨房那几秒的功夫，讲究过程，就像你们做项目，难道只有会议室签字画押那几秒钟。”尤缈然巧笑嫣然，春风和煦。
“对对对，缈然说得对，人要懂得生活，只有会生活的人才会工作。”薛白忙插话。“有什么问题么，还没有结束。”
“不是大问题，春秋只派了个部门经理来签约，黎明要求他们派出相应的人来，否则不签字。”
“春秋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薛白拧起眉头，“黎明的要求不过分， 他们这属于不尊重对手。”
“是不过分，看你想得到什么。”顾门清杨面无表情 。
“对了我一直好奇，那个黄雀在后的计谋到底到什么步骤了。”薛白不解，“我这一阵做的事算什么。”
“让缈然说。”顾门清杨歪过头。
“当然是螳螂刚捕上了禅，你做的可能顶多算是搅和风声。”也是奇怪，虽然不知顾门清杨真正做了什么，她却似乎能准确摸到他的脉。
“是么？！”薛白有些讪讪。
尤缈然看着脸色沉静无波无澜的顾门清杨，对这个结论并没有什么信心。
“黎明会不签么？”她主动岔开话题。
“这次司北司南的重组是市政府插手的，黎明不过想摆个态度，没事。”
顾门清杨抬手看看时间，“不过超过一点。”
“要是这样中午可吃不上缈然的手艺了。”薛白故意谄媚道。
“那就晚上，今天我还真有那个心情，不让我做都不可能。”
“薛白。”顾门清杨递给他一张纸条，“这是顾门资产转让资金的走向，你帮我盯紧了，只要出国门，就一定要找到最终的落脚点。”
“你这么确定它就一定会出国门。”薛白草草看了一眼，“放心，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
“上次那八千万始终找不到下落，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