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动员大会
柳书童的步伐越走越沉重,越迈越碎小。
他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度过不受骚扰的时光。
他可以接受他和童臻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被迫接受他和童臻之间兄弟情义已尽。可是,到目前为止已经忠心耿耿守护十几年童二少爷的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对童臻一如既往的悉心照料。如果他真能做到薄情寡义,此时此刻,也就不会忧心忡忡担忧童臻明日的生命安全。
不然打电话告诉童氏夫妇?将这个重担推卸出去?
倘若真这样,童臻在受到他父母的责怪后,肯定会在今晚来他的宿舍与他大吵大闹,然后扬言恩断义绝;倘若真是这样,童氏夫妇和柳国豪都会再三叮咛柳书童明日无论如何都要保证童臻不去参加游行示威。
一个少爷可以管制下人的一举一动,一个下人岂能命令一个少爷的一言一行?
经过深思熟虑,柳书童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童氏夫妇。
正在此时,一只一袭黑装的嘴里叼着一丝春泥的春燕进入他的视野。春燕轻捷的身姿、勤劳的工作,将他才渐渐的从忧伤中解脱。他想真正的人生就应该像春燕叼泥街木累窝一样求真务实、脚踏实地,而不是像童臻那样好高骛远、脱离实际。
一只普普通通灰色羽毛的小鸟接踵而来,它从枝繁叶茂的树枝上起飞落在低矮的瓦状房檐上,又从房状房檐上起飞到落在绿草如茵的草坡上。
柳书童将目光从这些丝毫感知不到国破山河在的物种身上移开。他长叹一声,短暂的犹豫后,转身忧心忡忡的朝着动员大会会场迈去。
就去看看吧,去看看许莹慕喜欢的男人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去看看许莹慕喜欢的男人是不是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魅力。他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向下一咧,眼底露出几分魅惑。
既然许莹慕喜欢的男人,不论他们之前是否熟识,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在会场几米开外的地方,童臻激烈的言辞便进入他的耳畔。
“同学们,济南昨天有三千多名群众、工人参加了游行示威,群众和工人都已觉醒,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们难道要置若罔闻、苟且偷生?同学们,俗话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今时今日山东被割占,倘若我们袖手旁观,也许不假时日我们就得力不从心去面对我们的家乡被割占的噩耗”。
柳书童脸色一沉,默默驻足,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济南游行虽然被镇压,但是,我们能够因为发生流血事件就畏头畏脑、畏手畏脚吗?如果我们因为害怕流血、害怕牺牲就畏头畏脑、畏手畏脚,要如何让内实行残酷暴政、对外软弱无能妥协退让的政府感知到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决心?我们的国家已经沦为半殖民地,作为爱国人士的我们要如何苟且偷生、置若罔闻?”
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掌声,掌声久经不息。
掌声在某些时刻象征着一种鼓励,在某些时刻象征着一种肯定。
柳书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果真是如童臻所咒骂的那样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是不是在众多学生眼中,甚至在许莹慕眼中,他就是个贪生怕死、不堪入目、不值得结交之人?但是,当即他就否定了这一猜疑,因为他从惧怕牺牲,他惧怕的是愚蠢的牺牲,他厌恶的是庸俗的附和。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抖擞精神,推门进入。
推门声吸引了为数不少的学生的注意力,他们纷纷转头看向柳书童,包括讲台上的童臻。
童臻和柳书童相互对视了一下。童臻对柳书童露出赞许的笑容,他以为柳书童到来是因为他已经觉悟。他兴致冲冲的对着话筒激动不已的宣誓道:“接下来,有请我们北大第一才子柳书童,为大家讲话”。
刚刚消散的掌声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加热烈。这份浓厚的掌声第一次让柳书童真真切切的感知到自己的分量并不是他之前所猜疑的那样不足为重;这份浓厚掌声也带给他一分忧伤,在这里他比童臻更受欢迎和推崇,可是他的人生却不得不向童臻低头哈腰。
他喜欢的女人喜欢童臻,他唯一的亲人是童氏集团的管家,这些造就他在童臻面前永远没有办法直起腰杆、硬气朗朗。
这就是出生环境带给人的约束,不同的人从受精卵开始就拥有截然不同的社会地位。
有人是少爷,有人却是陪伴在少爷身边替少年遮风挡雨、承担过错的附属品。
如果附属品资质平平,生活也绝不会横起波澜,但是柳书童当童臻的附属品这是注定要有祸事发生的前奏。
柳书童心知肚明,想摆脱童臻的约束,就必须先和父亲摆脱对童氏茶叶公司和童士博的依赖。如论如何,这个假期,他必须向父亲提及另置别墅的想法。
“大家的掌声还是不够热烈,不然我们的北大第一才子怎么可能还迟迟不肯迈出脚步?”童臻的声音打破了柳书童的迟疑。
他收拢纷乱的思绪,咧着谦和的笑,信步走向舞台。
既然决定走向舞台,他要说的自然不是附属别人的话语;既然决定开口,他所说的肯定是自己的心之所想。
“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形成自己独一无二、各具特色的人生观、价值观。在价值观和人生观的趋势下,每个人又都在做自己认为有意义而且感兴趣的事情,包括我”,接下来的这句话,他没有开口解释。这句被掩藏的不合时宜的话是:我的梦想是文学创作。
他的话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几分深不可测和不易接近。
“如果我说,我想做的事并不是参加明日游行示威,也许会有很多人评击我,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评击我。因为我知道他们是鲁莽的爱国者,同时也是人权的蔑视者”。
这句话刚刚结束,底下便是蜂拥而起的哗然声。
“呸,枉他还是北大第一才子,国家朝不保夕尽写些言情小说,祸害人”,那些本来就对柳书童既嫉妒又羡慕的人趁机羞辱道。
“国家命在旦夕,不该贪图个人安逸,不过文人向来如此,皮薄肉嫩”。
“如果作家去搞政治,政客去搞建筑;建筑师去搞文学创作,那这个国家岂不是乱套了?”
柳书童尽力不去计较参差不齐的质疑声,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些没有说完的话他必须再次开口,“请大家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他拍着桌子说道,人群中的吵闹声三秒之内减弱很多,柳书童环视四周,定声解释道,“接下来我的话是作为你们的家人说的,我知道众位能够进入北大实属不易,我知道众位的父母兄弟都对众位抱有未来的期许,他们不会希望我们宝贵的生命和宝贵的才华有一天终结在暴力中。现在我说最后一句话,请大家静一静”,柳书童郑重其事的再次劝阻道,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脑袋齐刷刷的聚焦在柳书童的双目上。
“如果你参加明日游行示威是因为受到道德绑架,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忌惮他们口中所说的畏手畏脚、无头无脑而去参加游行示威,这是其一;其二,如果你心意已决,一定会去参加游行示威,我希望你健康的出去,平安的回来”。
柳书童语重心长的劝阻让不少同学面色凝重的埋下头陷入了深思。
语毕,会场里响起微微弱弱而且越来越弱的掌声。
童臻愤愤不平的瞥了柳书童一眼,柳书童无奈的看了看他,哼,至少我不会如此鼠肚鸡肠;至少我不会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柳书童的心底愤恨的咆哮道,然后径直走下讲台,接着陈天一走向讲台。
“嗯哼,气氛有些沉重”,陈天一和善的笑了笑,哀声说道,巡视了下所有人。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摆置好话筒的位置,开口说道:“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我们明天为什么要参加游行示威,因为我们已经得知巴黎和会上我国代表提出的正当要求被拒绝是因为段祺瑞政府在去年九月让驻日公使章宗祥与日本秘密签订了关于山东问题的换文,这一换文是作为段祺瑞政府向日本借款的条件之一,这一换文也成为日本在巴黎和会中强占我国山东的借口。”
“所以明天我们的游行示威不仅要威慑昏晕的当权者,也要痛打签订丧权辱国换文条约的章宗祥、曹汝霖等人”,童臻愤愤不平的高声叫唤道,边叫唤边大步走向讲台。
底下燃起一阵激烈的掌声。
“我们的口号是”,童臻大声吼道。
众人齐发力“取消二十一条,还我青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