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华工军团> 章节目录> 第七章 谁是间谍(九)
第七章 谁是间谍(九)
天刚一放亮,华工们就都早早地起来准备队列训练。
今天让人奇怪的是,队伍已经集结完毕,训练却没有如期进行。营地内的扩音器里传来的竟是马奎尔那低沉中略显兴奋的声音:“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在这里的日子即将结束了。今天下午,你们就将踏上前往法国的旅程。我会和你们一起,风风光光的坐着轮船踏上欧洲大陆那片美丽的国土……”
听到这个消息,李忠孚的心不禁“咯噔”一下:“不好。下午就要出发了,张涣怎么办?现在连张涣关在哪都不知道,又怎么救他?”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同样让郭复一伙措手不及。
这次,最先着急的竟不是王辰而是老鹰。队伍一解散,他就跟在郭复屁股后面迫不急待地问:“二当家,咱总不能跟着姓李的一道去法国吧。”
郭复已经拿定了主意,反问道:“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这……”老鹰挠着后脑勺,一时语塞。
郭复细数道:“马总管说,下午上船前给每个人发二十元的安家费。怎么?这钱你不想要?”
老鹰迟疑着说:“白给的钱谁不想要?可是……”
“可是个屁?”王辰在一旁吓唬道,“你最好快点儿走。但愿你出了这个门,就被马长临的人给逮住。”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王辰的话似乎起了很大的威慑作用,老鹰紧张地朝大门口望了望,生怕马长临的手下真的埋伏在那。
郭复见了老鹰的样子,心里憋不住想笑,可表情却一本正经:“咱跟李忠孚到了法国,想法子让他说出金子的下落,再替大当家报了仇就算完活儿。你想想,要是顺当了,这点儿事儿,几天就能搞定。”
老鹰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在说服自己:“老话说得好,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一分钱不用花,就到外国走上一圈,这事划算。”
王辰咬了咬牙:“只要跟定姓李的准没错,那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比谁都精。他就是想在外国避过风头,等销了案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安安稳稳地享受。咱不能就这么让他遂了意。”
郭复拍拍王辰的肩膀,称赞说:“老王在这件事上看得准。”
王辰听郭复称赞自己,顿时来了劲,他冲老鹰抬了抬下颌:“你到底去不去?给个准话。”
老鹰看王辰这么藐视自己哪受得了,也把胸脯一挺:“既有钱花,又有饭吃,老子为啥不去?”
王辰嗤笑一声:“你可想好了,到时后悔药可没处买。”
老鹰把心一横,拍了一把胸脯,瞪着王辰说:“你可别激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没人逼你……”
威海湾北岸的高丽码头停泊着来自英国的“鱼鹰号”巡洋舰,“圣京号”战列舰,外加两艘英国商船:“多福号”、“亚瑟号”。由于战时运输吨位紧张,英国政府不得不雇佣商船来弥补运力的不足。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明明上午还是万里无云的碧海蓝天,此时竟已乌云密布。
天气的变化,并没有阻碍华工们即将远行的步伐。
码头上人声鼎沸,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准时出航了。马奎尔早已通知二英里外的补给站,准时给华工们发放20元现金安家费。几十名巡捕护送着运载银元的平板车,嘎吱嘎吱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码头边,在各华工营营长的协助下开始发放。
老鹰捧着20枚银元,得意洋洋地走到郭复面前,摊开手掌:“真金白银,英国人说话还真算数。”
郭复还没说话,王辰就嗤笑道:“这种好事是不是连作梦都没梦见过?”
老鹰也不反驳,只是眯着眼睛,掂量着手里的银元:“啥活儿都没干,人家就先给钱,这种好事别说作梦,就是打破我的脑袋都想不到。”
郭复笑着说:“真正的好事儿还在后头呢。”
老鹰小心翼翼地把钱揣进怀里,轻叹道:“看来,我们家祖坟上真是冒清烟了。”
王辰把嘴一撇:“瞅他那点出息。”
“不行。”老鹰把揣好的钱又都掏了出来,数出10枚说,“把这些给俺姐寄回去,也让她能松快松快。”
郭复赞许地拍拍老鹰的肩膀:“这才像个爷们儿。”
老鹰撒腿往邮局跑,王辰在后面喊道:“快着点儿,一会儿就开船了。”
小过这时也领到了钱,对李忠孚说:“李大哥,你不往家里寄些钱吗?”
这句话正问到了李忠孚的苦处,其实最想给家里写信和寄钱的恐怕就是他了。
可他又实在担心马长临会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他。万一真是那样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所以他只有咬紧牙关,心里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强忍着不想这件事。
李忠孚尴尬地说:“俺现在不好跟家里有联系。”
小过多聪明,听李忠孚这么一说就已经懂了他的难处,就不再问了而是说:“那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给我爹寄些钱。”
小过转身刚跑了几步,被李忠孚叫住了。
小过忙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李忠孚。
李忠孚把自己的20枚银元全都掏了出来,塞给小过:“兄弟,这些都给你爹寄回去。算是俺孝敬他老人家的。”
小过顿时呆住了。
这20元银币可以买上2000斤高粱。那可是足足的2000斤!自己的老爹一年都吃不完呐!
小过回过神,推辞道:“这……这怎么行?”
李忠孚说:“有啥不行的?你是俺兄弟,你爹就是俺爹。”
小过想了想,从中数出5枚,剩下的还给李忠孚:“李大哥,我只替我爹收下5块,这些你自己留着花。”
李忠孚又把小过的手推了回去:“俺也没啥花钱的地方,等到了法国还挣钱呢,你就全收下吧。”
“可是……”小过迟疑着把手缩了回去。
李忠孚说:“别可是了,快去吧。别耽误上船。”
小过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李大哥……”
李忠孚又摆摆手:“快去,俺到那边等你。”
小过听毕,抹了一把鼻子,撒腿朝邮局跑去。
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
教室里虽然坐满了人,却依然静谧而安适。同们学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导师的讲解,武孝仁也坐在其中,有疑惑时或蹙眉沉思,豁然领悟时换做欣然一笑,整个人都充满了沉浸在追求新知的欢喜中。
对耶稣基督虔诚的信仰,滋润着他的心灵,名师授业和学术研究风气的熏陶,使他的学识智慧日益增长。
初到校园,武孝仁身上只有姚存义给他的50英镑,这让他必须选择半工半读的方式才可以完成学业。
好在他一入学,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学校餐厅和另外几名中国同学帮助餐厅工作人员收集用餐同学的餐券。工作代价不是现金,而是可以获得免费的面包和牛奶。对于这种可以免于饥饿的工作,武孝仁充满了兴趣。
清苦的生活并没有让武孝仁产生丝毫不适,反而让他更近距离地体会了耶稣基督那些在苦行中抒发的平实而直白的教言。他甚至更加明白,苦行对一个人何等重要。
真是“德不孤,必有邻。”入学一个月后,武孝仁竟获选参加了学校的唱诗班。参加唱诗班的学生可以得到一百元现金,而更让他欣慰的是唱诗班学生十七人中有十五人是基督教徒,更是校园里最活跃的基督教团体,这让武孝仁置身其中大感兴奋与惬意。
直到这时,武孝仁才发自内心地真诚感恩两个人:孔子和耶稣。
孔子的教言给予了他做为一个中国人所应恪守的道德伦理,而耶稣基督那种积极战斗,不惜牺牲的精神,为他指出了未来发展的正确道路。
蓦然,武孝仁感到一阵心神不安,瞬间有了一种恍然若失之感,这是从来没有的现象。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究竟是怎么了?
下课的铃声巧好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
经过图书馆时,武孝仁恰好遇到唱诗班的中国同学史怀业。
史怀业递给他一封信:“孝仁,你的信。”
武孝仁微笑着接过:“非常感谢。”
史怀业说:“没什么。”
史怀业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孝仁,你的英文名字取好了吗?”
原来,武孝仁虽入了学却一直没想好给自己取什么英文名字。虽然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但他还是觉得要有一定的意义。所以,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下来。可这样一来,跟外国同学和老师之间的沟通就形成了一个障碍,因为他们都是以英文名字称呼的。
武孝仁听史怀业问及这件事,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却也只能赧然笑笑说:“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随你吧。”史怀业耸耸肩,礼貌地道别,“晚上唱诗班见。”
“好的,晚上见。”武孝仁挥挥手,便把目光落在信封上:信是从香港圣安东尼教堂寄来的。
“难道是希尔牧师?”武孝仁知道,希尔牧师是姚存义的老朋友。只要是关于姚存义的事,希尔牧师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得悉。
武孝仁赶快拆开信封,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那种忐忑的感觉居然愈发明显起来。
信的确是希尔牧师寄来的。武孝仁读着读着,不禁被信的内容惊呆了。
希尔牧师告诉他:姚存义在法国战场为英军士兵祷告时被德军炮弹炸伤,由于伤势严重不治身亡。
武孝仁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缓缓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姚存义的音容笑貌仿佛在云朵间浮现。不久前还在一起的师生二人,如今竟已人天永隔。
不知过了多久,武孝仁握紧了手里的信,喃喃地说:“老师,愿您在天国一切安好。孝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武孝仁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英文名字——James。
这是姚存义的第一英文名字。
武孝仁把James当作自己的英文名字有着甚深的含义:为了永远纪念这一为传布《圣经》福音而为国牺牲的良师益友;更加坚定了他矢志为国家和民众服务的愿望。
威海卫上空的乌云愈来愈浓。
刘公岛上的英国海军哨兵发出信号,通知华工们可以上船了。
数以千计的华工穿戴整齐,等候着离开补给站向码头进发。
华工营的大门外挤着前来送别的华工亲友。第一批华工开始穿过补给站的大门,一阵鞭炮声随之响起。每过一队时,便响起一阵鞭炮。
几个带着锣、钹的华工奏起手中的乐器,想要努力制造出一种欢快的气氛,籍以缓解离家的忧伤。
见到自己的亲人即将踏上前往异国的轮船,送行的队伍开始出现了混乱,人们成群地涌来,围住自家将要出行的华工。年迈的父亲老泪纵横、慈祥的母亲也已泣不成声……
华工们安慰起家人,有的则把刚发的银元递给颤颤巍巍的老父亲手中……与家人泣泪而别后,便赶上登船的队伍向码头进发。
登船前还要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华工们重新按号码顺序排列,各营营长最后一次宣读、查验登船人员号码,并由英国海军士兵检查登船人员,以确保没有走私品或可能影响这次航行安全的物品被携带上船。
马奎尔和布鲁斯少校率先登上了“鱼鹰号”,此时正在引导各营的华工入舱。
李忠孚也上了这艘船,就在他转身时,居然看到张涣被两名海军士兵带上了“亚瑟号”轮船。
见此情形,李忠孚心里稍感欣慰:只要张涣跟着船队一同去法国,就一定会找到救他的机会。
舱内铺位已按号码排好,虽然十分狭小,拥挤异常,但华工们还是很快就安顿下来。
李忠孚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透过舷窗望向外面,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中国了,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李德生、李大娘、李蒙孚还有媳妇苏惠真的影像。
一阵沉闷的汽笛声传来……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爹、娘、兄弟、惠真,俺要走了,你们多保重……”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说了一句,觉得眼眶发酸,窗外的景色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