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是间谍（七）

就在威海卫华工营迭出风波之际，北京城乃至中国政坛也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袁世凯因帝制的美梦破灭，忧愤成疾，遂于1916年6月撒手人寰。他死后，由黎元洪继任大总统，段祺瑞任国务总理。

梁士诒作为帝制运动的主犯被通缉，流亡到了香港。山东的政界也因国内的动荡而大面积洗牌。原都督靳云鹏被免，山东最高军政长官由“济武将军”张怀芝接任。

远在东北的哈尔滨似乎没有受到这场政治动荡多大的影响，“闯关东”来的外乡人只知道，不管外边的环境怎么变，日子毕竟还得过下去。

李大娘正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李德生过世后，她就深居简出，每天绝大多数时间就在小佛堂里诵经、念佛。

老伴的死，让她把世间的一切都看淡了。

世事变幻，寿命无常，人生中又有哪样东西真正能抓得住？

忠子拎着两盒点心和一包油茶面进了李大娘家的院子。当走到堂屋门口时，就听到里面传来李大娘的诵经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忠子等了一会儿，看样子是不想打断李大娘诵经，谁知李大娘诵完了一遍，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诵着。当诵到第六遍的时候，忠子实在忍不住了。

虽然这部《心经》才二百多字，诵一遍也只是二、三分钟，可对于忠子来说却仿佛经历了好几个春秋。

忠子揩了一把鬓角的汉，敲了两下门：“大娘，您老在吗？”

李大娘听到敲门声便停了下来，缓缓问：“谁呀？”

“大娘，俺是忠子。”

“是忠子啊，进来吧。”

“诶。”忠子答应一声，推门进屋。

见忠子进来，原本跪在蒲团上的李大娘便站起身，笑着招呼：“今天咋这么闲着？到俺老太太这来了？”

“瞧您说的，您一点儿也不老。好些日子没见，俺特意来看看您。”忠子把手里的东西轻放在桌上，“也没啥买的，正好路过‘老鼎丰’就给您捎了两盒点心。”

“来就来，还买啥东西？”李大娘让忠子坐下，给他倒上一杯白开水。

古语说：“相由心生”。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心境就会有什么样的面相。

李大娘虽然消瘦了不少，但精神矍铄，神色间也流露出一种自然的恬淡与安适。

望着李大娘，忠子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词：宠辱不惊。

真诚待人，用心做事，于平常处得真滋味，岂非就是宠辱不惊的境界？

李大娘见忠子看着自己发呆，不禁笑着说：“孩子，喝水。”

忠子回过神，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没话找话说：“大娘，您刚才念的是啥经？”

“《心经》。”

忠子挠了挠着后脑勺：“里头说得是啥？俺咋一句都没听懂。”

李大娘说：“俺就知道这经是观世音菩萨说的，至于是啥意思俺也不懂。两个月前上极乐寺，问当家的老和尚，俺不识几个大字，能念啥经？老和尚就送了这本给我，说就这个经字儿少。俺也是念了个把月才念熟的。”

忠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李大娘微笑着说：“俺听蒙孚说，惠真的馒头铺多亏了你忙里忙外的，俺替惠真谢谢你了。”

忠子忙摆手说：“都是些芝麻粒大的事儿，算不了啥。”

李大娘轻咳了一声说：“俺知道，没事儿的话你不会往这儿跑。”

忠子又挠挠后脑勺：“其实也没啥大事儿。”

李大娘似乎瞧出了忠子的心思：“到底是啥事儿？这孩子，用不着磨不开。”

忠子吧嗒吧嗒嘴：“大娘，俺是看惠真妹子一个人忙里忙外太辛苦了，这心里头不是滋味。”

李大娘也叹了一口气：“是啊，这孩子自从到了俺家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忠子说：“您老信佛，人都说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您老也应该发发慈悲。”

李大娘怔了一下：“啥意思？”

忠子一字一顿地说：“放手。”

“放手？”李大娘注视着忠子，好像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

忠子鼓足了勇气：“俺想让您放了惠真。”

李大娘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似乎瞬间又衰老了很多：“是啊，俺家忠孚一直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惠真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守活寡。”

听李大娘这么说，忠子目光里闪过一丝喜色。

李大娘继续说：“大娘是明白人，俺们一家是惠真的累赘。忠子，要是有啥好人家，你就帮大娘打听打听。惠真虽说嫁了忠孚，却是有名无实，还是黄花闺女……”

听到这，忠子迫不及待地说：“大娘，您看俺咋样？俺要是娶了惠真会把您当亲娘一样待。”

李大娘叹了一口气说：“俺看你是个实诚孩子，能对惠真好……”

李大娘话还没说完，就见忠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说：“大娘，您放一百个心。只要惠真嫁给俺，俺一定会对她好。”

“这俺信。”李大娘叹了一口气，“可俺得问问惠真的意思，总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忠子干笑着说：“老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惠真依不依还不得听您的？”

“你这可是往俺的老脸上贴金喽。”李大娘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还是照俺说的办吧。至于你俩到底有没有缘分，还得看老天爷的安排。”

忠子见李大娘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辞：“那行，大娘，俺就不耽误您念经了。过两天，俺再过来。”

李大娘送走忠子，出了一会儿神，便再次跪回到蒲团上，虔诚地捧起经本，专心诵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