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是j间谍（四）

月已西沉，一抹曙光从东方升起。

朦胧间，郭复觉得有个声音在耳边低沉而急促地叫着：“二当家，快起来，出事了。”

郭复睁眼一看，原来是老鹰。老鹰的表情很奇怪，焦急之中透着几许不安。

“二当家，你快看看这上面写的。”没等郭复言语，老鹰把一件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郭复仔细一看，是一张传单，而老鹰的手里竟攥着整整一沓。

曙光从窗外照进来，刚好照在这张传单上。

郭复目光闪动，传单上的内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标题的字很大：《华工兄弟们——你们被英国佬欺骗了》

再往下，是正文：“亲爱的华工兄弟们：你们是不是曾经以为只要到了欧洲就可以吃得好，穿得好，赚更多的钱，让全家人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在英国佬的嘴里，欧洲简直就是人间的天堂。可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上当了。’你们被那些招工局的英国佬骗了。让我来告诉你们真正的欧洲是什么样子。

那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欧洲正在打仗，英国佬和法国佬已经死了上百万人。他们的男人都快死光了，他们招你们并不是从事普通的工作，而是在战场上挖战壕、运炮弹、排地雷。你们工作的场所，就在德国士兵步枪的射程范围内。你们的工作比士兵还累，比士兵还危险。我奉劝你们：‘千万不要被英国佬编织的谎言欺骗。’赶快回家吧，回到那片生你养你的故土和亲人们生活在一起。我再提醒你们一次：‘到欧洲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

落款：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

郭复蓦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老鹰的胳膊：“这是哪来的？”

老鹰抖了抖手里那沓传单：“外面地上都是，我随手就捡了这么多。”

郭复一骨碌跳下床，快步走出工棚。

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地上果然像雪片一样四处散落着数不尽的传单。

他抬头望去，只见每座工棚外的墙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贴着一张大大的告示。他快步走到一张告示前，看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同他手上的传单如出一辙。

“二当家，你说这上面说的是真还是假？”老鹰也已到了郭复身旁。

郭复没回答，而是拍了一下老鹰的肩膀：“走，回去。”

老鹰跟在他后面，两人又回到工棚里。离早晨的队列训练还有一段时间，工棚里虽已有三三两两的人起床了，但人还不算多。

郭复见没人注意他俩，就把老鹰手里那沓传单全都拿过来，悄悄塞在自己床铺的褥子底下。

老鹰对郭复的举动觉得奇怪，不解地问：“二当家，你藏它干啥？”

郭复说：“烧火、卷烟都行，扔了怪可惜的。”

老鹰说：“那用不用我再捡点儿？”

“做啥事儿都不能太贪。”郭复把传单藏好，看了看四周，低声说：“看来……要出大事儿了。”

老鹰皱着眉，喃喃地说：“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呢？”

郭复说：“是谁跟咱都没关系。”

老鹰想了想说：“不管那上面说的是真是假，咱跟李忠孚的事儿必须得在这儿解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何尝不想快呀？”郭复叹了一口气，“可眼下，咱自己的脑袋上正顶着雷呢，总得先解下来吧。”

老鹰一怔，不知郭复是什么意思。

郭复看了看四周，从怀里掏出昨夜张涣塞到马奎尔门下的那张通缉令，低声说：“这是昨晚那个死当兵的偷偷塞到马总管门底下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让我误打误撞给拿回来了。”

老鹰看到通缉令，顿时明白了：“这小子玩儿阴的，是要暗中透咱的底。”

郭复点点头：“万一马总管知道了，咱头上的雷是不是就炸了？”

这个后果的确相当严重。

老鹰脊背上冷汗直流：“照这么说，咱得先办了那个死当兵的。”

郭复深吸了一口气：“不办了他，咱别想睡得安稳。”

老鹰朝还在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王辰看了一眼：“这老王八睡得到够安稳的。用不用把他叫起来合计合计？”

郭复摆摆手，指着老鹰手里的通缉令：“死当兵的还不知道这东西会到了咱的手里。老王性子太急，我怕他蛮干，万一打草惊蛇，反而让死当兵的先有了戒备。”

老鹰想了想：“也是，这里不比外面，万一走漏了风声，咱想跑都跑不出去。”

郭复缓缓地说：“所以，一定要加倍小心。”

老鹰把通缉令塞进怀里：“不管怎么样，这惹祸的东西得先处理掉。”

话刚说到这，工棚外面人声喧闹，竟似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上面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欧洲要是在打仗，我们真的就是自寻死路……走啊，我们去找那些英国人问个究竟……”

起床的华工们有不少看到了外面的告示和传单，有好事的，纷纷呼喊着要去找马奎尔问个清楚。

老鹰侧耳听了听说：“二当家，看来那些人已经看到告示了。”

郭复一头躺了下去：“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

老鹰不解地说：“一会儿还得训练呢。”

郭复闭上眼，慢条斯理地说：“平时那是吃饱了撑的，可眼下都炸开锅了，英国人不得先忙着灭火？”

郭复猜得很对。今天早晨的队列训练果然取消了。

屋里的气氛让人觉得窒息。

布恩尼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骆克哈特用手指，习惯性、有节奏地轻敲着自己的椅子扶手，布鲁斯少校也静静地坐着。

几个人的面前都无一例外地放着几张传单。

“先生们，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很严重。”马奎尔站在窗前，目光看起来像秃鹫一样，透过玻璃盯着外面。

外面的告示已经都被从墙上揭了下去，雪片一样的传单也被清理干净。华工们左一堆、右一块地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

马奎尔转过身，举起手里的一张传单，缓缓说：“如果不马上消除这种负面影响，华工们很快就会走得一干二净。我们所做的全部努力，都会因为这一张纸而前功尽弃。”

马奎尔说完这句话，屋里的呼吸声仿佛都停止了。

又沉默了良久，布恩尼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呢？”

“无论是谁，这种居心都太险恶了。”马奎尔缓缓走回座位，“他们希望引发华工的不安情绪，让他们知难而退，从而破坏我们的计划。”

骆克哈特停止了敲击椅子扶手的动作，紧锁着眉头说：“一旦华工计划破产，对谁会最有利呢？”

布鲁斯少校坐直了身体：“从军事意义而言，当然是我们的敌国。”

布恩尼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至少就可以确定一点——这件事一定跟我们的敌国有关。”

骆克哈特动容道：“您的意思是说华工营里混进了德国的情报人员？”

布恩尼面色凝重：“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谁会这么希望我们的计划破产。”

布鲁斯少校握紧了拳头：“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把间谍揪出来。”

马奎尔长叹了一声：“在三、四千华工中找出一个人简直就是不可能的。更主要的是，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去做这件事就正好上了他的当。”

布恩尼若有所思地望着马奎尔。

马奎尔说：“如果我们的反应过于激烈，恰恰就会引起华工们的怀疑，他们反而会更相信传单上那些话。”

骆克哈特又开始轻叩椅子扶手：“马奎尔先生，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马奎尔字斟句酌地说：“现在最主要的是解除华工们的疑虑，稳定他们的情绪，迅速消除这件事带来的不良影响，让我们的计划得以继续推进。”

布鲁斯少校问：“那德国间谍怎么办？”

马奎尔说：“不动声色地在暗地里做调查，但这不是重点。”

布鲁斯少校说：“那……重点是什么？”

马奎尔缓缓说：“最好在半个月内送这批华工去欧洲，德国情报人员不会傻到跟他们一起去战场。所以，越早让他们离开中国越好。”

布鲁斯说：“运走他们至少需要三至四艘轮船，可由于战争，我们的运输吨位太紧张了，半个月的时间恐怕是不可能的。”

布恩尼接过话茬：“我会报请陆军部，让他们尽快派船过来。”

屋里再次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布恩尼继续说：“马奎尔先生，您有把握解除华工们的疑虑，安抚他们的情绪吗？”

马奎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耸了耸肩说：“只要条件具备，任何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布恩尼抱着胳膊，沉吟了片刻说：“无论您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给您最大的支持。”

“谢谢。”马奎尔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不管多大的风浪，都会有平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