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刘向前丢给吴冕两本卷宗。一本是广泽银行副行长钱昆的受贿案,一本是司南药厂的药物致死人案,特别是司南药厂,由于与死者家属未能达成协议,已被告上了法庭。
钱昆案涉及多个项目的货款,大部分都无法收回,成为死账呆帐,他被查收受贿赂达两千万元。钱昆被抓后,司北电厂的货款重新开始走审批流程,意料之中地牵出了电厂项目第一笔货款的猫腻。广泽银行现在左右为难,不货,司北电厂有可能会倒闭破产,这笔钱就永远无法收回,贷,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因此他们把司北电厂也算到钱昆的头上,免得到时候找不到正主,凭白地牵连到别人。
案卷上钱昆交代,原本他也不想再贷给司北,可是看见顾门清杨出面,心思又活了,他在资本市场上打滚多年,心里明白,只要你有一双生花的妙笔,任何东西都能化腐朽为神奇,而顾门清杨恰有这种天赋。被捕那天他已经和顾门清杨谈到了银行不良资产的打包转让事宜,里外里一算,银行并没有吃多少亏。
“ 看样子顾门清杨并不想参与到这些破事里来,老顾一家子用苦肉计,引得这个不听话的逆子出面,谁曾想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以其人之道还彼之身。”刘向前哈哈直乐。
“那司北怎么办……“
“那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了,政府自然会想办法,到时候还是得救,听说电厂有两千名职工。”
“这些奸商就是看准了国家不可能放任企业破产,才这么无所顾忌。”吴冕有些咬牙切齿,当经警没有当刑事警察那样痛快,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智商跟那些高智商的人比是有差距的,特别是在他们的专业领域。“那司北会怎么样?”他问。
“无人贷款,运营无法为续,不是破产,就是被重组,这些日子顾门清杨天天被召到医院,估计老顾也得抹下脸皮求他,至于这是不是顾门清杨的最终目的,就不得而知,反正他不想把自己的面子借给他们。”刘向前定定地看着窗外,他明白吴冕的情绪波动,就连他,在这个岗位已过了三年,思路从来都是磕磕巴巴,像被水垢堵塞,很难流畅起来,憋屈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司南药厂的案子很简单,司法鉴定说得也很模糊,最适合庭外调解,按顾家的实力处理起来也不难,可弄到现在反倒是顾家处于劣势,舆论一 边倒地同情死者,咒骂顾家的奸商嘴脸。
“不知这是顾门清杨的意图,还是其它人的动作。”吴冕又叹一口气。
“叹什么气?”刘向前敲敲他的脑袋。
“我怕我们费了半天劲,人家只是在打一场漂亮的商战,倒显得我们小人之心,现在可讲究的是疑罪从无。我那个搞证券的同学说现在哪个行业都讲究策划谋划,有策划谋略的地方就有阴谋阳谋,要按咱们的标准,他们人人都是犯罪嫌疑人。”吴冕低着头,虽明白自己的愤懑没有意思,说出来也松了一口气。
“你把自己绕进去了。”刘向前把吴冕按到座位上, “我父亲是个老警察,一辈子在派出所处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在肖关区于家堡,在他的片区有一个单身汉,凭直觉他总觉得那小子不是好人,对他格外留心,这一留心就留了三十年,我父亲老了,那小子也成了老头,父亲临退休时,特意找到他又叮嘱一 番,那老头说了实话,他说,他的确一直以来都藏着蠢蠢欲动的心,就是因为父亲那双时时出现的眼睛按捺住了他的狂躁。做惯了刑警,我们总是追着罪犯跑,其实警察真正的宗旨不是抓罪犯,把一切消灭于无形那才是最高境界,你明白么。”
吴冕点点头。
“我也是最近这一年才悟出来的,如果经过我们的工作证明奕明市经济环境良好,那我们的功劳可太大了。”
“可红光这样的,明明是违法……”吴冕挣扎着反驳。
“这你放心,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说了,连顾门清杨也不会放过他们,只要他的手段合理,我们何乐而不为。”
“噢……”吴冕眼睛陡然冒出了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真明白假明白。”刘向前收起自己的语重心长。
“……真明白……”他没有底气,“对了,我接触了一 下尤缈然,顾门清杨说他收购了尤缈然的探险公司。”
“你怎么想?”刘向前眼神也放出光亮
“他现在四面出手,真真假假,好像在织网,布了一盘大局,可是对付红光我又觉得这局有些小题大做。”顾门清杨,红光,这一个多星期,他们在吴冕的心里打磨了无数个来回,“红光的行事整体看来还是粗糙下作,对付他们根本用不着什么高级的手段,我估计按顾门清杨的手段,对付他们用个简单可行的办法最合适。”
“有长进。”刘向前撸撸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
“查查赫德宝的底细就知道,他是一穷二白起家的 ,没有人托着怎么可能,而且他玩的还是钱。”刘向前从抽屉里摸出一 张名牌,递过来。
“洛河。”吴冕轻轻念出声。
“黄河信托的董事长,赫德宝曾给他当过司机,现在也有来往,他是赫德宝最有可能的幕后老板,虽然他们往来帐户没有直接关系。顾门清杨布的局十有八九是针对他。”
“这么说红光的所做所为都是这个洛河授意的。”
“这个不好说,据调查,这个洛河是个学院派,还是客座教授,在华尔街干过,做事一板一眼,最看不上中国不讲规矩的半吊子门外汉。而这个赫德宝又恰是最不讲规矩的,如果让人暴出他们是一 条船上的 ,就等于白白打了洛河的脸,让他没脸再在那个圈子混下去。”刘向前呵呵两声,“省局有个神探凡一,你知道吧,他就自诩自己为学院派,这种人清高骄傲,可是紧要时刻还是会主动求助我们这种粗人。”
“这么说顾门清杨的这个套是为洛河而下的?!”他却不敢确定。
“只是猜测,合理猜测。”刘向前苦笑,“做警察,无论是刑警还是经警,合理猜测都不能少。”
吴冕把电话打到市工业局,他有个亲戚在那里当科长,姓韩。
“韩科长。”吴冕喊得很是别扭。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平时亲戚对他都有点敬而远之。他编了个理由,说自己的同学在司北电厂当技术员,听说公司要破产了?!他装作无心地问。
韩科长犹豫片刻,“还没定的事情,怎么这会儿就传开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住,我那同学想打听一下下一步会怎么,他也好提前做准备。”吴冕知道韩科长未必会相信他的这个理由,可是有时候人就是需要理由。
“也没那么容易,虽然顾氏占百分之七十三的股权,可还有二十多是国家资产。”韩科长倒是上道,言无不尽。
“那就是说国家要收回喽,要是这样不是更好,成国家职工了。”吴冕拔高声腔。
“哼,国家哪有钱,本来让民营资本投资电厂这种配套设施就是打破国家大一统,再回收不就走回头路么。”他气哼哼地,潜台词估计是,想得倒美。
“那,那怎么办?”吴冕做出焦虑的语气。
“办法嘛,自然有,正在想,中国至少不会让职工吃不上饭吧。”
“那我那同学是走呀,还是别走呀。”吴冕干脆一捅到底。
“还是……还是……别走。”他迟疑着,“对了,”他喊到,“你能不能为小沫弄一个保安证。”
“这个不难弄呀。”吴冕心一 提。
“就是那种……哎……”韩科长吞吞吐吐。
“一级保安证,进一级安防单位的安全证?!”吴冕妙懂,“想进司北?”
“你是警察,我也不瞒你,对,是想进司北,小沫你也知道,高不成你不就,新找的单位没干三个月又回家了。”
“可上次汪姨不是说,不是国企咱不进么。”国家不投,能让这家人这么上心的,除了外资再没其它可能。
“现在 ……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要不错就行。”他吞吞吐吐。
“司北不错,怎么个不错法呢。”吴冕急着插了一句。“不是,”他稳住气息,“您也说了,国家是小股东,还是民企,说到底就是个民营企业,汪姨回头不跟您闹呀。不会是外企吧?!“他仿佛囫囵灌顶。
刚搁下电话,刘向前的电话就顶了进来。
“是说司北的事情么,我已经知道了。”这是意外之得,虽然只是千头万绪里的一个线头,吴冕却觉得不再像追踪402号那样,看着明明白白,却没有任何抓头。外资进入司北是顾门清杨牵的线?!他坚信。
“不,这次不是他,是一家投资公司牵的线。”刘向前的声音飘着,也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底气不足。
“哪家?”他不信。
“春秋资产。”
又一家公司浮出水面。
“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最起码这是好事,事儿越多越能见真章。”刘向前仿佛叮嘱他一般。
“对, 是好事。”吴冕打起精神,“顾家解了围,老百姓还能保住饭碗,政府也松口气,经济形势没受影响,千好万好,可那不好由谁承担,难道是那家外企, 我不信,是春秋资产,我更不信。”
刘向前沉默了。
“司北原本就是一个烂摊子,钱昆的失察渎职之罪也是因为这个,按他的供述,电厂里的设备是国外五十年代淘汰的设备,就是一堆废铜烂铁。总有人为这一 不好买单。”吴冕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