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赫基让尤缈然去拿项目资料,说那是他们下一步将要运作的一个大项目,项目届时会包装上市,现在入资是原始股,将来很值钱。
接待她的是一名女士,三十多岁,狭长脸,不拘言笑,直接把资料给了她。赫基外出,并没有见她。
资料几乎装了一袋子,尤缈然随意翻了翻,非常详尽,应有尽有。她打电话问顾门清杨今天能否早些回来,她有事请教。
顾门清杨说他正在家里,语气有些暴戾,极不耐烦,没容她说第二句话就撂了电话。尤缈然愣住了, 从她与顾门清杨相识以来,顾门清杨大多时候都是淡然甚至是冷漠的,即使面色沉静地笑着,也让人心里发冷,能够真情流露的时候很少,几乎转瞬即逝,而且几次偶尔的星光乍现都与况晴有关。她立刻招了辆出租,往越秀涧赶。
他还没有走出来,即使他装得再不以为然,况晴对他的影响都是深远致命的。尤缈然不得不承认。
车外的景致一闪而过,划成一道恍惚的光影,把她心头的一丝焦虑也都糊住了。
昨晚,纪思白又来电话提议要和况晴三人一起吃吃玩玩,并隐晦地表示,总是一家人,怎么也不能装作不是, 她有责任柔和顾门清杨与顾肖黎明兄弟之间的矛盾,也有责任顾全顾氏的家族荣誉。
尤缈然有些犹豫,抛开顾门清风与顾门清杨之间微妙的关系,走近况晴等于走近顾门清杨的过去,说不好奇那是假话,但顾门清杨再放纵她嘴上的刻薄,再信守他们的口头约定,她也没有权力去挖掘他的过去。她暗下决心,如果顾门清杨让她接近况晴,她不会犹豫,就像越秀涧和梅庐的那两次见面,她配合着他演戏配合着他遮掩,除此之外,她需要尽量回避。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伤疤。
路上,尤缈然还在反复聆听顾门清杨适才的回答。录音效果非常好,几乎没有一点失音。虽然他的声音压抑得很好,但每个字都硬邦邦得,而最后一个‘家’字极其模糊 ,透着心虚。“我正在家呢,我在家呢。”车里一遍一遍地反复播放。
进大门前,尤缈然下意识地回头看看红山院那幢被越秀涧三十七层高楼映衬得愈加破损猥琐的小砖楼,402寂寥的窗口没有一丝一毫其它窗口透露出的温情和家庭的繁琐。她现在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出那扇窗口千般的异样来,推及其它,还有两扇窗口似乎也非比寻常。
推开门,冷气轰地一声扑面而来,尤缈然吃了一惊,秋高气爽的天气,空调却嗡嗡地转个不停,屋里像冰封的湖面,空气呈现一 种透明而浑浊的状态。
顾门清杨和况晴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嗨,真是稀客。”尤缈然犹疑间大步走过去。两人同时把目光扫过来,无论先前的表情是什么,此刻都带着十足的尴尬。
尤缈然提着资料走过去,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异样,把资料推到顾门清杨面前 ,“这就是那个项目,你不是说要帮我看看么。”
顾门清杨嗯了一声,神态略微缓和了些。
“怎么不给况晴倒杯水,你这个主人当得实在不怎么样。”茶几上空无一 物,连昨晚她放的两袋零食也被丢在下格。尤缈然嗔怪地瞪了一眼吁了口气的顾门清杨,“你别介意呀。”她冲着况晴眨眨眼,致了一个抱歉的微笑,“他这个人一点不通人情世故。”
“况晴,喜欢喝什么?”她问。
“桃汁。”况晴低声说。
“哎呀,真是不巧,我喜欢喝西柚汁,顾门喜欢喝喜力,家里没有备桃汁。”尤缈然惊叫着回过身。
“他什么时候喜欢喝喜力了?”况晴脱口而出。
“让我改造的。”尤缈然拿出一罐喜力递到顾门清杨手里,“现在果汁品种很多,怎么也得换换口味,西柚汁可以么。”她放了一罐在况晴面前,坐下。
顾门清杨身上团团紧裹的戾气一点点松懈下来,他懒懒地仰靠在沙发上,拿出袋子里的资料,“凝胶?!这个项目不错,以前听人说过。”
“况晴,有事么,今天来?!”尤缈然问,眼睛在况晴的脸上反复巡睃。她垂着眼,看不出喜怒哀乐。
“家里周末有个派对,我组织的,想请你们去。”她抬起头,脸上平和地笑着,眼底冰凉一片。
“这个事呀, 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还需专门把顾门叫回家来谈?!”她挑起眉,左右看看她,“不会那么简单吧?!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搅你们了?!”她在沙发上挪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地靠着,“我觉得吧,你们不该再见面,你对不起黎明,他对不起我,大家都是成年人,用不着玩这 种欲拒还迎的游戏吧。”
“是么。”况晴撩起眼皮,眼里晦暗不清,她弯起嘴角,“有些话只有我和清杨之间才能说,除止之外我们都不会说。是吧,清杨,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噢?!”尤缈然一愣,抬眼看看捧着资料一言不发的顾门清杨,进门时的怒气已然消失,眉目舒展清明,像没听见况晴暧昧中带着挑衅的话。“我不信,”她哈地笑出了声,“顾门清杨可不是个能够和你共同守护一个秘密的人。”她心里却骤然攥成一团,她已经信了,如果不是爱 ,那一定是秘密才能把他们聚拢在一起,十年。
“怎么?!我不配?!”况晴仿佛看到了尤缈然心底的不安,挑挑眉毛。
“不配!”尤缈然断然说。
“清杨,我说的对么?!”况晴盯着尤缈然,眼底划过一丝讥笑。
顾门清杨头也没抬。
“女人男人之间的秘密不用猜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尤缈然冷冷地,“你这么做,挺没意思的。”
“有没有意思外人没说话的权利。” 况晴两臂加紧,两手交握,指尖锐白。须臾间,她松开两臂,缓缓神情指指桌上的资料。“你是警察?!你也投资项目呀,我以为警察对这些都不屑一顾,或者……”她抬头瞟了一眼顾门清杨,打住话题。
"或者什么?“尤缈然把西柚汁推到况晴面前。“或者我也有所图?!,我当然有所图啦!顾门是金手指呀,他随手一点,我一百万就有可能变成一千万,你说我图什么。”
“是么?”况晴眼底隐含一股氤氲的雾气,她翘起嘴角。
尤缈然耸耸肩,杯子举在嘴边,她嘬唇吸饮的样子非常可爱,嘟嘟着,像一 只索爱的小猫咪。顾门清杨一言不发, 专注于项目资料。
况晴也扯开饮料,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果汁顺着嘴角溢了出来。尤缈然心里叹口气,从茶几下抽出一只吸管。“况晴,用这个吧,西柚沾在嘴唇上容易烂嘴角,我看你的嘴角处有伤口,以后要当心,有时候甜蜜的东西并不都是好东西。”
“缈然,你真是警察么?!”况晴放下饮料包。
她伸手巴掌,“看看我的手,看看这里的薄茧,这是练习射击时留下的,再看看这里。”她扯下衣领,“这是练散打时留的疤,我身上还有枪伤和刀伤呢,有机会让你们一起去蒸桑拿,让你看持。”她眨眨眼。
顾门清杨的手一滞,资料掉到地上,哗啦一声。
“怎么啦,听到我的伤疤心疼了?!”尤缈然嘻笑地捅捅他,“要是心疼我,就帮我好好把把关,让我多嫌点钱比什么强。”她把资料从袋里都翻腾出来。“三人中,可能就我是外行。”
她又转过头,“要想知道我的底细,去问问大嫂,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要是她不告诉你,再来问我,下一次我有问必答。”
况晴眼神闪了闪,没搭话。
三个人沉默下来,尤缈然也不想打破这种别扭,自顾自是喝着茶。
资料尤缈然在路上翻了翻,类目齐全,且十分庞杂,要想从资料上弄清这个项目不用个十天半个月,资料都看不完。资料装订华丽,封面是红光的Logo 和一句极具煽动和诱惑力的话------你的眼光就是你的未来。
“红光?!”况晴抬头,眼睛闪了闪。“你认识他们?”
“我认识赫基经理,就在前面红山院认识的,他正和人打官司,听说被人告了,家里里里外外发现了很多窃听器,也不知招惹了什么大佛,警察都介入了,不过要是光凭那点窃听器,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这一定是有什么真凭实据让人逮着了。”尤缈然懒懒地。
“窃听器?!”况晴脸色刷白,“怎么会?”
“你也认识红光?估计他们被人盯上了。”尤缈然淡然地看着她。
“盯上?!”况晴忙拿起桌上的资料,“我能看看么,要是好,我也想投点。”
“嗯,我也听说他们的基金返利很好,怎么样?顾门?!况晴,你要是他的客户一 定不是小客户,哎呀,要早知道你知道赫基,举荐人我说你不就行了,何必把顾门拽着,他嘴上没说心里早骂上我了。”尤缈然喝完果汁,又沏了壶茶。
“你投资找清杨就行,何必……”这话况晴直接看着顾门清杨。
“你呢,你不也一样。”尤缈然心无旁骛地一笑,睨她一眼。“我理解你,我以为你也能理解我。吃红利也不是不行,可自己做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机会,对吧。“
“我……我理解。”况晴一头冷汗。
尤缈然定定地看了况晴片刻,转过头,发现顾门清杨正在看着她。“怎么样,顾门,值得投入么?”
“碳素凝胶是新技术,也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只要技术过硬就是好项目。”顾门清杨甩甩手里的资料。
“新技术哪有太完善的,基本百分之八十都只是刚刚摸着点门,就开始融资,这就要看人的胆量了,也许你随意一叉就能叉个潜力股。”况晴摆出一副大佬的模样。
“那我叉不叉。”尤缈然兴趣盎然地问顾门清杨。
“当然要叉。”顾门清杨把资料往桌上一甩,“项目怎么样先放在一边,红光要做,自然不能辜负他们。”
“就是这个意思。”尤缈然雀跃地从沙发上跳起,“你太懂我了。”
“什么意思?”况晴皱起眉头,眼睛在他们两人中间瞄来瞄去。“不为赢利?”
“专为赢利格局就太小了,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赚钱。”尤缈然故弄玄虚地抓了两把。
况晴眼角皱成一团,舔舔嘴角,“如果好,我也想入点。”
“你……”顾门清杨意外地笑起来。“还是算了,这个项目只适合缈然。”
“为何?”尤缈然若有所思。
“项目也认人。”顾门清杨戏谑道,“这个赫基很不一般,你虽然和他相识不久,他却已经把你吃透了,给的这个项目几乎是为你量体裁衣订制而成。”
“我是什么体,他量的又是什么衣?”
“你是我顾门清杨的女朋友,他弄的这个项目肯定是我能看上眼的。”顾门清杨笑嘻嘻地。
“那你看上眼了么。”尤缈然顿时恍然大悟。
顾门清杨眼睛闪了闪,“等消息吧。”
“这怎么又成了你替我做主了,我只是让你给我个建议就行。”尤缈然不悦起来。
“是让你做主。”顾门清杨拍拍她裸露地外的肩膀,“少安毋躁,小心烛火。”
尤缈然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拇指微微用力,点了三下,忙闭嘴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
三人无语,气氛一落,空气中立刻就浮出被压抑住的尴尬。况晴眼里压抑着不安,始终一言不发。
“对了,况晴,我一直想问你这套房子里有一间银色的房间,你知道么?”尤缈然眨眨眼睛。
“银色的 ?”况晴好笑地翘起嘴角,旋即眉头跳了跳。“我怎么不知道。”
“是呀,连顾门也不知道,所有的屋子我都看遍了,也没找到,可有人却这样告诉我。”尤缈然眼冒红星,八卦劲十足。
“谁说的?”
“大嫂。”尤缈然毫不犹豫。“是不是你改墙纸了。”她用手指戳戳顾门的胳膊,看上去并不健硕的身体,胳膊肌肉却像铁一般,触上去指尖生疼。“后来我发现,站在晒台看那间卧室就是银色的,可是我也纳闷大嫂不是从来没来过这里么?!”
顾门清杨又拿起喜力轻抿一口,惬意地翘起二郎腿。
“心疼不心疼?!”两人站在晒台上看着况晴走出越秀涧,对面的马路上缓缓开过一辆宾利。
从三十六楼的高处望下去,况晴渺小得像个小蚂蚁,步履匆匆,神色慌乱,看着让人心生怜悯。顾门清杨久久无言。
“心疼了。“尤缈然不怀好意地在他眼前挥挥手。“说实话,况晴并不算是个心机深重的人。”
“对,她的心思向来很简单也很直白。”
也许正是因为她城府不深的稚嫩手段让聪明理性的顾门清杨觉得可靠,男人不都喜欢这种傻白甜么。尤缈然暗暗回顾了下自己与顾门清杨交往过程中的表现,当面锣对面鼓,她从来没给他留过什么面子,有时候还掐着他的脖子欺身就上,和他比着心机手段。她心头一颤,不由地苦笑一声。“和她比起来,我可算是老奸巨猾。”
“你能这么想还算有自知之明。”顾门清杨笑笑,“可你老奸巨猾得光明磊落。”
“呀,这话我爱听……“尤缈然兴奋地拍拍手。
“黎明在下面等着,他倒是大方,让况晴上来探我的口风。”他指指那辆银灰色的宾利。
“话可不能这么说,第一说明人家相信你的人品,第二人家相信自己的老婆,与你何干,自作多情。”尤缈然心里倏地生出些许腻烦,人家已经走远了,他还站在原处,况晴的任何举动在她看来都似乎在向他意味什么。她很想棒喝一声。“怎么,不承认,其实你并不了解女人。”尤缈然原想吐槽两句,说出的话却苦口婆媳。“女人的最终情感归宿是婚姻,你想想,你们即没有家庭的反对,也没有家贫百事哀的无奈,这个世道,我也不相信胁迫威逼卖身葬父这样的烂梗,剩下的是什么,剩下的就是你们无缘, 你不是她最后的归宿,就这么简单。不管她有没有其它目的,这一点你必须承认。”
顾门清杨望着远处,“这话我相信。”
尤缈然指指扬长而去的宾利,“既然承认了,面对他们的挑衅,就别再婆婆妈妈,好好应对才行。”她顿了下,又苦口婆心,“女人发起狠来也是吓人,不是情人,就是冤家,他们这样憋着坏,我看可不是随便扔块砖头那么简单。”
抛开况晴和顾门清杨的恩怨,顾家和他的过节也不简单,豪门情仇大多是利益之争,顾家把况晴拉进去难道是想算计顾门清杨的财产么。
尤缈然侧过头,免得让顾门清杨看见自己皱成疙瘩的眉头。 他是个聪明人,并不可能想不透看不到她说的一切,她觉得并不是顾门清杨的感情接受不了况晴的离去,而是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这个,他等待的不是况晴的回归,而是她的后悔和痛苦。
这是一个男人的无情。
“你和况晴真的有秘密么!?”尤缈然冷冷地问。